第二章 來 客（上）

絲竹之樂環繞著春雨院，外頭的人聽著是靡靡之音，裡頭的人聽來卻勝似天上的仙樂。

燈微暗，酒微醺，笙歌不散，流連忘返。

春雨院便是那供尋芳客們消遣，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的溫柔鄉。

聽得有人問道：“這是那間廂房的？”

另一人答曰：“是啊。”

“他們不像是中原人。”

“聽說是關外來的。”

“這幾位恩客可不好伺候。”

......

春雨院二層的八間廂房分別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字命名，兩位小廝此刻說起的正是“黃”字廂房的幾位客人。

“黃”字廂房內，只見一隻肥大的手掌將酒壺蓋子揭開隨手一丟，那人舉起酒壺仰頭就往嘴裡灌，不帶喘息地大口吞嚥，直至酒壺內一滴未剩，又將酒壺隨手一丟，酒灑到臉上也不去拭抹乾淨。

張口便先是一聲大笑：“啊哈哈哈哈（笑得臉上的橫肉直抖），這江南水鄉就是不一樣啊，比那大漠可富麗得多了。”

“是啊老大，您瞧這小娘兒們多水靈。”

說完用力一捏鄰座的翹臀，捏得那吃腿兒飯的直吃疼，但是卻笑得更騷了，又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用他自認爲溫柔的語氣道：“小娘子，待今晚大爺好好疼你。”

這人賊眉鼠眼，視線一直在那姑娘的豐乳肥臀間來回移動，眼睛細瞇，眉毛一挑一挑，那姑娘看得逗趣，咯咯笑著往他身上直湊。

“那短命孫子還跟著呢，一路死咬著咱們不放，他可是個索命鬼，說不定早已到了濱州，正四處尋咱們。”

說話的這人不喝酒，也不讓春雨院那些姑娘靠近他，只蜷著手盤著腿坐在凳子上，閉目養神，活脫脫一隻安靜打坐的瘦猴。

那賊眉鼠眼的道：“二哥多慮，咱們兄弟三人聯手還怕他不成？”

那滿臉橫肉的道：“此事還得再合計合計。”

那瘦猴似的睜開雙眼，對那些姑娘道：“都出去。”

見他雙目圓睜，眼泛猩紅，著實駭人，姑娘們趕緊謝賞退出廂房。

............

三月初三，暮春之初。

天朗氣清，陽光和熙，草長鶯飛，柳綠花繁。

三月三原稱上巳節（也稱女兒節），因是三月的第一個巳日而得名，也稱元巳。

所謂“三月三日氣象新”，如《論語》所載：“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書聖”王羲之亦有《蘭亭序》曰：“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羣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爲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以“三月三”正是水邊飲宴、郊外遊春的好日子。

濱城地界本爲南方水鄉，溪流小川甚多，於城裡郊野，三三兩兩，男男女女，結伴成羣，或踏青尋春，或濯於水濱以祓禊，臨溪流而宴飲，隨曲水流觴，沐浴，採蘭，嬉遊，飲酒。

置身於山水之間，聽百鳥爭鳴，觀芳草如茵、萬木吐翠，賞百花吐蕊、奼紫嫣紅，確能使人心胸開闊，精神振奮，有名流高士如蘭亭諸公者，則能臨流賦詩，記錄其所感所思所悟，或有雅集傳於後世。

“樑少白！”

今日歇工，樑少白同如歸樓夥計阿乙、小丙在郊外閒逛，忽聽得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這個聲音，樑少白聽著熟悉，有些時日沒聽到了，但還是一如既往地賤啊。

樑少白迴轉過身，哈，果然就是那張臉，生得跟個娘兒們一樣，偏偏他還不要臉，他那粗人老爹比他順眼多了。

又見他穿紅戴綠，前後左右簇擁著他方家的幾個小廝，忍不住調笑道：“喲，方少爺！在家歇了有十天半個月了吧，怎麼？傷好了？”

方應麟跟前的小廝立馬站出來道：“你，你別欺人太甚。”

小丙道：“要不是你們家少爺皮癢癢，不挨我白哥三拳兩腳他不舒服，天天來討打，我們還懶得動手呢。”

阿乙也道：“就是。”

樑少白道：“我不想惹我娘不開心，今天我是不會動手的。這麼好的天兒，你該去好好踏你的青，遊山玩水沐浴春光去，何必來尋自己晦氣。”

方應麟道：“樑兄莫要誤會，小弟今日此來並非是想找樑兄切磋武藝，樑兄教訓的是，你我風雅之人當行風雅之事，小弟在春雨院擺了一席，想來請樑兄、乙兄、丙兄同去，聽小曲兒，喝酒，不知樑兄願否賞臉，與我冰釋前嫌。”

樑少白心道：“不像他往日的作風啊，才隔幾日不見，這小子轉性了？中邪了？還是想擺鴻門宴？管他呢，總好過來找我打架，最好他真能不再來煩我，且去探探虛實，去。”

方應麟催道：“樑兄，意下如何？”

樑少白道：“去春雨院，聽小曲兒，喝酒，好啊，去便去。”

方應麟道：“樑兄爽快，請！”

樑少白道：“請。”

......

響午時分，高牆深院之內，氣氛卻別於府苑外頭濱城的風光。

一錦衣華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在迎客廳堂來回踱步，眉頭緊皺，顯得異常焦急。

不停問府中下人：“瓊兒回來了麼？”

“還沒有，老爺。”

“胡鬧。趕緊加派人手，快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是。”

吩咐完下人之後，又對著在座的賓客作一揖，道：“小女頑劣，我已差人去將她尋回，何某教女無方，著實慚愧，還望諸位恕罪則個。”

座上的賓客起身一揖，以示還禮，都道：“何員外言重了。”

不少人暗自埋怨，本以爲會結束的早，可以陪夫人小妾去郊遊踏青，沒成想，這何大小姐都過了響午了還不見人影，何府雖是大戶人家，可這何家千金未免也太不守禮節，想來何員外平日定是忙於生意疏於管教。

日頭漸漸偏西，茶涼了一壺又換一壺，此時的何員外已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

忽聽得下人來報，小姐的貼身婢女回來了，卻不見小姐。

（附：（1）由於每年的三月上巳都不固定，但又都在三月三日前後，爲了好記，魏晉以後統一將上巳節定在三月初三，《晉書·禮制》則說：“漢儀，季春上巳，官及百姓皆禊於東流水上，洗濯祓除去宿垢。而自魏以後，但用三日，不以上巳也。晉中朝公卿以下不至於庶人，皆禊洛水之側。”根據這個節俗的內容，民間又將“三月三”稱爲三月節、三月會、情人節、定情節、女兒節、求子節、遊春節等。（2）許多的少數民族，或者許多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人文背景，於三月三，有不同的“稱呼”和節日的禮制、習俗。（3）笄禮，即漢民族女孩成人禮，古代嘉禮的一種。俗稱“上頭”、“上頭禮”。笄，即簪子。 自周代起，規定貴族女子在訂婚（許嫁）以後出嫁之前行笄禮。一般在十五歲舉行，如果一直待嫁未許人，則年至二十也行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