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爺和太子商量完政事之後,我送十三爺出門,他臨上轎前忽然轉(zhuǎn)頭對我笑道:“木泰,爺一向知道你的爲人,今日爺給你句忠告。”
我一躬身,“十三爺請講,奴才聽著。”
“少年人愛美色犯些糊塗也是常事,可有些人是碰不得的。”
我心一沉,這是提醒啊,看來明禧的事情可能已經(jīng)鬧到皇上那裡了,“奴才……只是顧著舊日的朋友之誼。”
他點點頭,“我猜也是這麼回事,要不你也不至於把女人孩子也接去。只是這事兒已經(jīng)傳到……要是追究起來,你脫不了干係。”
“從得了這個‘賞賜’開始,恐怕奴才就已經(jīng)脫不了干係了。”
“也是,原本你在外地辦差,這事兒與你毫無關(guān)係。我想……也是知情的。”
我俯身打了個結(jié)實的扎,“無論事情結(jié)果如何,奴才先在這裡謝謝十三爺?shù)暮靡饬恕!?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上轎去了。
我想了想,打發(fā)人去明禧的父親那裡,問問他家的態(tài)度。畢竟如果事發(fā),太子肯定會推個一乾二淨,這事情雖是凌普攛掇的,但他身份不同。再說明禧現(xiàn)在在我這裡,九成九我要背下這個黑鍋。
但事情並非無法挽回,之前明禧家人的態(tài)度,就是不想把這件丟人的事情公開。即便人人知道了,至少在官面上,不承認有這麼件事。散播這事兒的,應該是那些知道內(nèi)情,又想抹黑太子的人。不會是明禧的家人,所以他們家不見得會在皇帝面前作證。
還有,當今皇上是個極度要面子的人,絕對不會讓他的皇太子做實這樣的醜事。本來明禧只有死路一條,但眼下因爲已經(jīng)在京城全部傳開了,所以明禧反而不能死,免得鬧出皇家“殺人滅口”的傳聞,做實了這件事。我估摸著皇帝可能會給明禧家一些補償,以補償太子的過錯。然後隨便找個理由,把這件事遮掩過去。我的前景有些危險,端看這件事最後是如何遮掩過去了。
想那麼多也沒用,晚上向祖父稟報了這件事情。
“你怎麼會沾惹上這樣的麻煩”,祖父皺眉不已。
“交差事那天,太子府里正辦著那種宴會。太子喝多了酒,一時興起就把人賞給了我。那種場合我不便拒絕。”
“唉,平白遇到一場禍事”,祖父嘆了口氣。
“即便人不在我這裡,太子也絕不會把凌普交出去的。在太子身邊的人裡,我的資歷最淺。那起子溜鬚拍馬的人遇到麻煩跑得比誰都快,太子也知道我嘴巴緊,八成也還是會把我推出去背這個黑鍋。”
“那位爺這事兒做的……也的確太過荒唐了。眼下該如何是好,你心裡有章程了嗎?”
我點點頭,“皇上應該是知道實情的。只是這件事情影響太壞了,眼下只是要有個人背了這黑鍋,挽回皇家的臉面。我無論是受打受罰,我想家裡應該不會受到影響。可能,過個一年半載皇上還會給點補償。”
“你這孩子,雖然沒讀什麼書,卻從不計較,而且聰明之極,這點像我。哪像那些個讀了一屋子聖賢書的,就知道爭權(quán)奪利,和自己兄弟家人爭來鬥去的,混沒半點長遠眼光”,祖父看著我的表情滿意之極。
我忍不住在心中偷笑,每回祖父誇我,總要說我像他,實在自戀之極,“我若是受打受罰,瑪法您千萬彆著急上火。我年輕,身體也壯實,不會有什麼大事。瑪法儘管放寬了心。”
“你這小子,覺得瑪法老了嗎?你瑪法經(jīng)歷風風雨雨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混小子,滾吧,瑪法會給你提前準備好傷藥的。”
“扎”,我笑著故意行了個大禮,在祖父的笑罵聲中退出去了。
出了院門不遠處遇到大伯父,我向他行禮問安,“大伯父。”
他嚴肅地點點頭,盯著我道:“我聽到外面有些不好的傳聞,你做事要謹慎,不要壞了家裡的名聲。”
“是。”
“你的幾個哥哥都在朝堂上或者在外面爲了家族努力打拼,你雖然年紀小,官職低,也該多爲家族著想。若是因爲你給家裡惹了禍事,就算你瑪法護著你,也是要執(zhí)行家法的。”
“是。”
“你去吧。”
“是”,我行了個禮,慢慢退走。
回到院子,小桃來說顏扎氏請我過去,說是有話對我說。她已經(jīng)快臨盆了,挺著大肚子,坐在牀邊抹著眼淚,臉板過去並不瞧我。
我在她身邊坐定,攬著她的肩膀,“出什麼事了?”
她在我肩頭捶了幾下,又哭了半天,才說今天她孃家嫂子來看她,告訴她外面?zhèn)餮晕茵B(yǎng)了個孌童,身份很不一般,而且我還對他寵愛之極。顏扎氏聯(lián)想起我早先半夜去別院,就疑心了起來。
“並沒有這回事,我從來不喜好男色。”
“那是怎麼回事?”
“你快生孩子了,我原不想告訴你外面的煩心事,讓你爲我擔心。沒想到還是有人嚼舌根讓你知道了。那人原本是太子的人,身份確實不一般,可是這事兒讓皇上知道了,皇上容不下這樣的事。太子就把人賞給我了,讓我背一回黑鍋。那個人我並沒有碰過。”
“啊?”,顏扎氏驚慌道,“那你的名聲豈不受損?”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況且大概受些責罰就沒事了。”
“還要受罰?他們也太不講理了。”
“這沒什麼,只不過做給別人看的。只是以後你要相信我些,我是你的丈夫,你不信我,卻去聽外面那些流言蜚語,讓我情何以堪?”
“爺,我錯了,我再也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了”,顏扎氏靠緊我的臂膀。
“你早點歇著吧,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我揉了揉太陽穴。
“好”,她隨即躺下,我給她蓋好被子,讓人進來伺候著,自己才離開了。
到了外面,派去明禧家的人已經(jīng)回來回報了,他們家的意思息事寧人。畢竟這件事對皇家來說是醜事,對他們家則是更大的恥辱。皇帝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家的委屈,就已經(jīng)足夠了。他們也不敢傷了皇家的顏面。當然,前面是他們家族的決定,後面是明禧他父親私下帶給我的話。
正打算在偏屋安置了,別院的老管家又讓人來找我,不知道明禧那裡又出了什麼事。這幾個月我很少過去,事情太多,我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我以爲他想通了,想著等風聲過去,就送他回他那個宅子。剛好吧,近來的事情,也需要和他交代一下。
纔到別院門口,把繮繩交給下人,我回頭問一直等候我的老管家,“又怎麼了?”
老管家小聲道:“詳情沒人知道。只是明禧少爺那個妾,今天燒了幾個菜,打扮好了去伺候他。之前好像還聽到說話聲,沒什麼事。後來不知道怎麼了,明禧少爺忽然把那個妾推搡出來了……衣衫不整的……那個妾恐怕是一時想不開,就撞了柱子……眼下,人已經(jīng)沒了。”
“還弄出人命了?”,我擰著眉道,正是敏感的時刻,這叫什麼,屋漏偏逢連夜雨?
“只有我和阿福阿樂知道這件事,倒也不妨事。要不讓人偷偷的埋了?”
我沉吟了一下,“別院周圍恐怕都是眼線,現(xiàn)在京城裡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這裡。偷偷摸摸反而不好。明兒買副棺材,堂堂正正的拉去埋了。就說她生了孩子以後病體纏綿,拖了幾個月死了。血跡要處理乾淨。”
“是,我親自處理。”
“孩子呢?”
“奶孃照看著呢。”
我點點頭,進了明禧的院子,才推開他的門,就聽到他怒喝道,“滾出去!”
房間裡一股污穢的味道,倒像是酒醉吐過了。我也不理會他,讓人進來收拾了,又薰好薰香。他聽到是我,早就不吭聲了。我走到他牀邊,瞧著他,實在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
問他怎麼弄出了人命?還是告訴他外面的風風雨雨?他對我來說是麻煩也是負擔,可是我既然當初決定救他,如今就不會後悔。只是他若沒有自救的打算,誰也救不了他。我揉著太陽穴,忽然聽到他輕輕說了一聲:“對不住”,我一怔,擡眼瞧了他一眼。
他抱著被子坐在牀上,低著頭,的確是認錯的樣子。我放軟了口氣,“爲什麼鬧起來了?”
“今兒她來伺候我,我原也沒有不樂意。可是後來我在牀上抱著她,不知就怎麼滿腦子都是那時候我被男人壓著的情景……實在是……噁心至極……我不知怎麼就吐了,還把晚飯都吐的乾乾淨淨的。我讓她走,她偏還要纏上來問東問西,我不耐煩,就把她推出屋子去了。”
這麼說,他也的確不是有意的。他大概是有心理問題了,我有些憂心。
“怎麼辦?”,他拉著我的衣袖,臉色蒼白無比,“我可能再也抱不了女人了。”
我遲疑道:“也許……你只是不想看見從前伺候你的舊人。”
“不是的,我就是知道,我討厭女人了”,他抖著脣,眼神空洞。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額頭抵在我肩膀上,眼淚唰唰的往下掉,安靜得哭著。我一動不動,任他靠著,心裡想著,他似乎不但討厭女人了,性情也像女人了。愛哭,喜歡拉著我的衣袖,喜歡靠著我,偶爾還撅個嘴。這樣可不好。他小時候雖然淘氣,卻不嬌氣,也是個錚錚的男兒。如今……別是因爲那些腌臢事,內(nèi)心裡否定了自己的性別吧?
以後還是要給他找些事情做,讓他找回自信心,也許就好了。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我把外面的事情大概告訴了他。他擦了眼淚,問道:“這麼說那些畜牲什麼事也沒有,反而你要受罰?”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
他繼續(xù)問道:“丟下我不管的那家子會得到補償,加官進爵,反而沒我什麼事兒?”
因爲明禧的名聲已經(jīng)太壞了,所以身份姓氏大概也不能恢復,“也許會有些錢財上的補償”,我猜測道。
他冷笑了幾聲,“這就是天理?”
我嘆口氣,沒有言語。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會在這個時候胡鬧的。這世上根本沒有天理,我就算鬧起來,也只能把你和我的性命搭進去,我心裡明白的很。”
“你一直是個聰明人。”
“可是,我發(fā)誓,我將來一定會以牙還牙,讓他們每*一*個都身敗名裂”,他湊過來在我耳邊輕聲,卻咬牙切齒道。
幸好他是對我耳語,否則他這話傳出去,他明天就見不著太陽了。
我瞪了他一眼,“這些話不要混說,哪怕……你真想做什麼,寧可做,也不要說。”
他怔怔的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抽開手起身,“很晚了,你也早點歇著吧。”
“這麼晚還要回府去嗎?”
“不了,太晚了,就在別院住一晚。”
“木泰,咱們好久沒有一起睡覺聊天了,你就在這兒睡吧。”
想到他之前不太對勁的地方,我搖了搖頭,“不了,明兒天不亮我就要起來去上差。還吵得你睡不好,改天吧。”
“你是不是嫌棄我的名聲,怕我?guī)Ю哿四悖俊保穆曇衾涞搅藰O點。
我的名聲已經(jīng)被帶累了,我心裡暗道。小心眼似乎也是他近來女性化的表現(xiàn)之一。我拍拍腦門,今天累心極了,實在不想再和他爭辯解釋,“得了,那我就在這兒安置了。你哪那麼多小心眼子,我真是怕了你了”,懶得洗漱了,我脫了靴子直接上了牀,扯過一牀被子,閉上眼睛就睡了。幾乎立刻就進入了黑甜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