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多月,其間大伯父頂不住了,又叫我去幫手。可我現在官職低,跟的又是最沒前途的十三阿哥,輩分又低,又能說上什麼話?終是分了家。
原本府裡的產業我一點兒也沒沾手,而且幾個叔伯都是強橫慣了的,我這兒雖算是一房,但瑪法不在了,我也不指望他們能分我什麼。
大伯父許是投桃報李,許是存了交好的心思,許是覺得不分我,他也拿不到,反而便宜那羣白眼狼,竟是努力的主持公道,最後我拿到的倒並不差。
那店鋪裡有一家藥鋪子,不是什麼暴利的行當,但我想著總用得著,就留下了。還有兩間頗賺錢的店鋪,我對大伯父說我不善經營,讓他給我換成了良田。他求之不得,立刻答應了。
我這裡能管事的人不算少,但京城裡王公貴族太多,這幾年那些阿哥們也鬥得太厲害,賺錢的店鋪到了我的手上也是招禍。再說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真是恨不得能隱身起來,以避過皇帝的側目和厭煩。哪能再收下那些燙手的東西。
在瑪法的孝期裡,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先把家分了,這傳出去已經夠難聽的了。何況我家這些年已經不太受皇帝的待見了。還是老老實實的拿著良田,雖然沒有暴利,但留給子孫最是穩妥,也不會惹禍。
我原本的性格就是求穩,來到這裡之後,動輒看著一些原本顯貴的人家因爲莫名其妙的原因家破人亡,這些所謂的地位,富貴,不過是天家一句話的事情,實在是太沒有保障了,所以越發的謹慎。
前前後後捱了兩頓打,都是因爲太子的緣故。不過想想那麼些跟隨太子的人都人頭落地,拘禁罷官,其中還不乏一些大官鴻儒,我也不算太慘了。跟了一個不好的主子,又有什麼法子呢?
雖然還沒有到可以安心的時候,但我保住了自己,保住了明禧,保住了妻兒,其實心裡並沒有太多怨言。
倒是明禧,看我裡裡外外做了那麼多事,卻沒個好結果,很是爲我不平。也就越發記恨太子。可是我們從出生起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又哪有什麼公平可言呢。想想我的出身,滿族貴族,又是嫡子嫡孫,養在瑪法跟前的,跟許多人比已經強多了。
我當然也想往高處走,但那麼多年努力的辦事,卻還是被變相的貶謫。又跟隨在十三爺身邊數年,根本看不到未來。所以即使原本有什麼想頭,現在也只得看淡了。做官不僅要看能力,還要看運氣,我似乎一直時運不濟。
其他幾房一分完家就立刻搬了出去,想是宅院早就置備好了。倒是我沒有什麼準備,那處別院讓一家人住就顯得小了些,再說跟明禧在那裡有那麼多回憶,我也想留著那裡,何況隔壁就是明禧的院子。
於是跟大伯父說了,仍舊在府裡住一陣子,直到買到了合適的宅子再搬出去。大伯父因爲分家的事情,大失了面子,此刻見我不著急搬走,倒是很高興的。而且知道我沒有買好宅院,說明我的確不想分家,倒也覺得我的確是實在,態度又親厚了不少。
我讓人慢慢看著合適的宅子,讓顏扎氏帶著女兒住在府裡,做一些搬家的準備,把要帶走的奴才都甄別出來,一一安頓好。自己仍帶著兒子們在城外的莊園守孝。
這一年來他們長進很多,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爲我總在他們身邊的緣故,當爹的難免有這種自矜的想法。
滿人更重軍功,我也是掛著武職的。可是跟著十三爺,我也不知道前景如何,將來能不能給他們謀到好職位,這和科舉什麼的都沒有關係,主要還是靠出身和門路。
既然這個靠不住,我也只得在練武之外,讓他們好好讀書了。若是不能憑出身謀出路,也只好靠科舉了。其實我也不指望他們飛黃騰達,如果他們將來真的只想當個富家翁,我也沒多少意見。只是我這個做爹的,總得想著法子讓他們得到更好的,假如他們有這個心思的話。
好在不管讀書習武的資質如何,三個兒子的品性都是很讓我滿意的。這樣想想,分家的好處的確不少,他們現在畢竟年紀還小,再過幾年,跟著府裡那些紈絝們真學壞了,可就很難扳過來了。
瑞安在夏天病了一場,他的身子一向比額藤伊他們弱些,讓人找大夫看了之後,我坐在牀邊看他喝藥,等他躺下了,交待他好好養病,起身打算離開。
“伯父,您爲什麼待瑞安這麼好?”,給老管家脫了奴籍,我也一直讓瑞安叫我伯父。
我重新坐下,在牀邊看著他,他長得不太像明禧,這樣也好,明禧的那張臉真是太招禍了。我淡淡開口道:“因爲你是個好孩子。”
“爺爺說是您把瑞安抱回來的,那您知道瑞安的父母是誰嗎?”,他又輕聲問道。
我想了想,慢慢開口道:“你爹是我的故交,他獲了罪……只好把你託付給我。”
“他們已經不在了?”,他的眼圈紅了。
“嗯”,我摸摸他的頭,“我答應過你爹,把你好好養大。只要你平安,他也就能放心了。”
“伯父……”
我想想,又道:“你爹是怕了,所以那時候對我說,只要你做個尋常百姓,哪怕做個粗人也好。可我覺得你從小就聰慧,真要那樣也可惜了,所以才讓你和我的兒子們一起學文習武,現在看來,你的確是好的。只是將來的路要怎麼走,我卻不能替你做主,你爹交待過的話,既然你今天問了,我也不想瞞著你。是做個尋常百姓,平平安安一生,還是要考取功名,闖蕩一番,全由你自己來決定吧。無論你怎樣選擇,我既答應了你爹,總要設法保你一生平安纔是。”
“伯父”,他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在瑞安心裡,您就和父親一樣。”
我笑了,把他的手塞回背子裡,壓好被角,“我也當你是親生的兒子一般。”
“伯父,我爹是怎樣的人?”
我想了想,“他和你一般聰慧,且年少得志,活得很恣意。”
“那又因爲什麼獲罪?”
“也因爲他太聰慧,太年少,太恣意。因爲聰慧,所以驕傲。因爲年少,所以沒有受過多少挫折,也不懂人情世故。因爲恣意,所以不小心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這些都是取禍之道。”
瑞安噓了一口氣,“所以伯父常常對我們說,要謹慎,要寬厚麼?”
我笑了笑,“其實伯父當年很羨慕你爹能活得那麼自在,伯父一直謹小慎微,從來沒有你爹那麼快活。”
“可是伯父能保護我們”,瑞安認真地看著我。
我摸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伯父,你今天說的話,瑞安都記下了。”
“嗯,睡吧。喝了藥,再好好睡一覺,病就好了。”
“伯父,謝謝你”,他輕輕道,閉上眼睛睡了。
出得門來,明禧正站在門外,衝我微微一笑。我們也不談話,一前一後回到書房。
“不要擔心,只是有點中暑,睡一覺就好了。”
“我沒擔心,交給你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衝我一笑,“我是去找你的,怎麼在那坐了那麼久。”
我白了這個嘴硬的人一眼,心裡也知道他們最好永不相認。若是瑞安無心功名也就罷了,如今看著也是個有想法的孩子。當了官之後,若是被人知道他父親還有那麼一段屈辱的過往,他也就沒有前程可言了。
想到此又有些心疼明禧,伸手把他抱進懷裡,耳鬢廝磨著,輕言輕語的說了一會兒話。
“木泰,我有你就足夠了”,他攬著我的脖子,靠在我肩上輕聲說。
有時候做夢夢到前世的事,一覺醒來也會捫心自問,怎麼就喜歡了一個男人呢?可就是喜歡了,心疼了,所以只能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
“木泰……”
“嗯?”
“沒事,我就是想叫你……”
我靜了靜心,拿了一旁的兵書看,明禧閉著眼睛靠在我懷裡,好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