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熙慶二十一年七月, 天大熱。久病的聖祖皇帝薨,太子夏琛繼位,該國號爲永德。
永德元年, 新帝執政一改往日平和態勢, 大有大刀闊斧之相。剛一上臺便宣佈儉親王府種種罪行, 承襲爵位的新王爺夏重光對此不發一言。而一系列鐵證在前時, 他開始不在朝堂露面。新帝大怒, 擢皇弟夏寅爲一品大員專門查處此事。朝堂上一度人心惶惶,而直到幾個官員被懲處之後,人們才漸漸明白這件事根本就是準備已久, 從聖祖開始已經容不得儉王一家的勢力。
元年八月,上官尹火燒蒼崖城兵器庫, 矛頭重新指向新王爺夏重光。新帝下令抓捕, 然夏重光已不知所蹤。面對新帝怒顏以及上官尹公正卻又嚴厲的執法態度, 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員漸漸自動坦白,但上官尹知道真正的根基還沒有動搖。
同年九月, 北國侵擾邊境,邊境小官措手不及,接連已有兩城失守。新帝急派陳將軍任元帥趕赴邊疆,才稍稍控制住形勢。
然,就在敵國入侵不到兩日之時, 夏重光于徐州城發動叛變。叛軍來勢兇猛, 僅在半月之內便攻城略地, 直達渭水。永德朝廷一下陷入外幽內亂之窘境, 新帝拔上官尹爲護國大將軍, 令他剿滅叛賊。
渭水地理位置及其重要。渭水以南爲皇家避暑山莊,再往南便是京城重地。渭水以北不遠處便是徐州城, 而夏重光于徐州城謀逆不可謂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上官尹於渭水之南排兵佈陣,與叛軍遙遙相對,大有一決雌雄之態。其實誰都知道成敗在此一役。成,則一鼓作氣,大退敵軍;敗,王朝難保,岌岌可危。
夜,白日的燥熱褪去,餘下清幽的風。玉寒山上如平日一般,早早熄了燈,慕容傾城早早躺下,這幾個月來她在山上享受天倫之樂,連著心裡的一點點痛苦都彷彿能夠漸漸消散。她閉上眼,黑夜中她卻不能入眠。
所以那敲在窗欄上的一聲便清晰入耳,慕容傾城警覺這點聲響對於熟睡在隔壁的玉寒山人來說不可能聽不到,那麼到底是誰能讓玉寒山人如此沒有戒心?
慕容傾城連忙坐起,他知道窗外的人是來找她的,而且那個人可能是熟人,不然如果想取她性命怎麼可能只敲下她的窗戶?她嘆了口氣,打開門,說了一句:“何必再來找我?”
門外一陣靜默,後來又傳來一聲輕微的笑聲:“傾城小姐以爲我是誰?”
聽到那聲音,傾城一愣,怎麼可能是楚穆雲?他來這做什麼?
“以爲我是上官尹?”
傾城靜默不言,最後才吐出一句話:“是他讓你來的?又有什麼事?難道是爲了這次的戰事?恕我直言,我沒那麼大本事,你們找錯人了!”
慕容傾城牴觸他的意思很明顯,這恐怕跟某人是分不開的。不過他馬上從懷裡掏出一薄薄的帖子,未說一言,只將它遞給慕容傾城。
慕容傾城沒有接過手,只是又冷冷地發問:“我父親怎麼了?他不可能任你進來。”
楚穆雲將帖子往前一推,帶著份強硬的態度說道:“傾城小姐還是看看爲妙,裡面的東西關於你的母親,難道你不想知道?至於師父,他現在應該睡得很香。”
傾城忍住怒氣,卻還是沒有接過帖子,她坐下身來彷彿突然間失了力氣,然後淡淡一言:“我已經不想知道了。這些年你們這些人拿著我母親威脅我多少次了?說吧,上官尹這次還想從我這要什麼?”
楚穆雲搖搖頭,看進傾城的眼裡,然後一嘆:“可是我看傾城小姐可不是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他又將帖子往前推,直到推到慕容傾城的手邊,然後又開口:“看看不就知道了?”
傾城伸過手,十指白皙瘦弱,她慢慢摩挲著那份帖子,突然緊緊拽緊,然後又漸漸鬆了手。她眼裡突然涌過一絲絲晶亮的液體,此刻楚穆雲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他聽得分明即使她說的那樣輕彷彿那是他的幻覺。
“他爲什麼不放過我?爲什麼?”
傾城終於翻開那份帖子,入眼便是一張小的畫像,那上面的人她自然認得,那是她的母親:柳嬗。
上面寫道:柳嬗,江湖第一美人,人稱“蘭花仙子”。蒼崖城城主夫人,從玉寒山流落而來,於當年產慕容傾城,死於難產。然,一切皆是蒼崖城主所言,真假難分。
這是第一頁,慕容傾城翻得很快,眼睛卻一眨不眨。這些東西,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翻開第二頁,繼續讀了下去。
柳嬗實則雨寒山□□……傾城一字一頓讀下去,直感驚心動魄,那裡面的內容十分詳盡,連當年母親爲何離開玉寒山都寫得一清二楚。傾城手指微顫,當年的事知道的人能有幾個?這個世上誰能將這些事查得這麼清楚?而那個人想從她身邊得到什麼?她甚至不敢看下去,那些曾經過往真的重要?
看到傾城停頓的身姿,楚穆雲適時開口:“他只是想讓你知道真相,沒有想過威脅你,你應該看下去。”
“呵。”傾城冷哼一聲,這麼瞭解她的心思?既然他這樣說,那麼看下去又何妨?
第三頁:蝴蝶谷蘇蕊與流觴宮宮主之女即儉親王之妻沈青相交頗深,兩人合謀將柳嬗送入蒼崖城。後柳嬗入宮,死於當朝二皇子之手。
然,蘇蕊與沈青交易尚未查明。
這是最後一頁,傾城啪嗒一聲猛的合上冊子。她雙眼晶亮直逼楚穆雲:“這是什麼意思?”
“如你所見,皆爲事實。”
傾城忽而一笑:“所以呢?你們要告訴我我母親的絲其實蝴蝶谷與流觴宮都脫不了干係是吧?啊,我倒忘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如今的剎血樓就是流觴宮,而剎血樓就是沈青留給夏重光的。”
“你不相信?”楚穆雲看她一副如同看到好戲的情形,不由急急出口。
傾城又笑:“相信?我如何相信?我憑什麼相信?空口無憑。”
楚穆雲突然醒悟,他定下心來,然後又坐了下來與慕容傾城平視,然後纔開口:“傾城小姐恐怕已經相信了吧?不然何必還翻到最後一頁?但是我能給你證明。”
傾城擡頭:“什麼證明。”
楚穆雲推開門,示意傾城跟他出去。傾城一愣,不過想來他不會把她如何,便根了出去。
門外是一片空地,楚穆雲一笑:“傾城小姐,你可要看好了!”說完這句話,他便嗖的一下,平地起力,直飛到幾丈之外。
傾城當時死命拽住自己的胳膊才堪堪使自己靜下心來。她呼出一口濁氣,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她說:“羽化登仙,柳家的獨門秘籍。”
楚穆雲又是一瞬便回到她的身邊,他回道:“上官尹的玉佩在我手裡被夏重光的人奪走了,因此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我纔來這裡一趟,不然師父早就將我趕出去了,我怎麼還敢來?”
傾城止住他的廢話,直奔主題:“你怎麼會那一招的?”
楚穆雲稍稍停頓才又開口:“那就要說到蘇蕊與沈青的交易了。據我所知,沈青答應蘇蕊幫她將柳嬗帶到蒼崖城,遠離江南一帶,並保證終身不得讓她再回到玉寒山。而蘇蕊就要幫沈青做三件事,當然柳嬗當時帶在身上的秘籍自然是歸了流觴宮。而我,當年正好被選中授予這招輕功。”
“好!很好!這麼說來,我的仇人倒是有很多了!”傾城笑出聲來,臉色忽明忽暗,讓人看不清心裡在想些什麼。楚穆雲聽到她問道:“但是據我所知是隱日殺了流觴宮宮主,那麼夏重光怎麼還會與他這般親近?”
楚穆雲也不隱瞞,和盤托出:“老宮主根本沒死,夏重光與我們達成交易。由我們毀了流觴宮,而他另建剎血樓並且還我們自由。”
原來是這樣。傾城嗤笑,這個世上秘密還真多,就像人一樣都看不清楚,慕容傾城啊慕容傾城,你要護住自己,才能不受傷害!她又開口:“這個帖子恐怕屬於一個死者吧?”
楚穆雲一挑眉:“傾城小姐果然聰明。確實,它是當時紅袖所查,儉親王授意我哥奪走,我哥留了副本。這一次,我將它拿了過來,想還上官尹一個人情。”
“楚公子這是何意?”
楚穆雲不懂,他看向傾城的雙眸,淡淡一嘆:“傾城小姐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兩個月來,上官尹一旦有空便往玉寒山跑,而且也不敢與你相見,只是遠遠的看過一眼便走。現在戰事吃緊,你要知道,他著實不易,整個人清瘦很多。所以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夏重光肯定會來找你,你怪上官尹親手殺害你母親,但你也想想夏重光一家與你也不是無冤無仇。”
“所以,你想讓我拒絕夏重光轉而投向上官尹的懷抱?”傾城譏笑:“且不說夏重光,就算沒有他。我與上官尹已沒有可能,你懂不懂?!”
她說得極爲義正言辭,楚穆雲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好匆匆告辭。
傾城回到屋中,什麼都沒有想,直接又躺回牀上。可是眼淚卻不停地在打轉,告訴她夏重光其實一樣,他的父母也是跟她有仇。可是上官尹,你知不知道這其實並不是重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