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相遇不過就是一轉身的距離。
不過你是否明白,轉身之後,是地獄還是天堂?
——2005年3月7日
雅禮每個教室都配有小儲藏間,是用來放置勞動工具還有水池的。
它們被排在走廊的盡頭,每到大掃除和體育課完畢的時候就會變得吵吵鬧鬧,拖布掃把亂擺亂放,還被男生踢進水裡,是值周班長最頭痛的時候。
林亦霖做多了自然有經(jīng)驗,下課鈴一打,就急急忙忙還了網(wǎng)球拍拿著班級日誌往儲藏間跑。
果不其然,這羣在寒春就穿著短衣短褲打籃球的男生都堵在裡面換衣服洗臉,互相打鬧水濺的到處都是,許多同學考試後沒來得及拿走的課本都被淋溼了,還有幾本掉在地上。
“喂,你們小心點好嗎?老師說要到衛(wèi)生間去洗,這裡收拾起來很麻煩的。”他邊抱怨邊把書從溼嗒嗒的地上撿起來,有點生氣地皺著眉頭。
“班長,你怎麼成天天絮絮叨叨的,在哪洗不一樣。”
“就是,就是,都是同學別這麼苛刻。”
男生們貧笑著打岔。
“當然不一樣了,這根本就不是讓你們糟蹋的地方,每次弄完都不收拾,快出來。”林亦霖不滿意的拿著班級日誌敲了敲儲藏間的木門。
“你怎麼這麼多事,就知道老師說,老師說讓你穿裙子你就去穿裙子好了。”最裡面的張一唯陰陽怪氣的。
他在校籃球隊裡是主力,男生們都喜歡跟他混在一起,這時候好不容易能涮涮年級的紅人,當然幫腔的嬉笑,還有人吹了兩聲口哨。
“你什麼意思?”林亦霖忽然冷著臉問。
“我沒什麼意思,就是奇怪有幾個人上完體育課還能穿的整整齊齊跑到這裡放屁,班長,你是不是肚子疼不舒服啊。”他滿身的肌肉,臉上帶著不屑越走越近。
林亦霖在若有若無的譏笑聲中惱火了,狠狠推了張一唯一把:“把你的髒嘴閉上!”
“哎呀呀,班長打人了!”他誇張的舉起雙手:“我要告訴肖老師去~”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林亦霖冷靜下來,憤憤地抽出筆想在班級日誌上寫字。
張一唯猛地把本子抽走:“怎麼,想告狀啊,你個書呆子還能不能有點別的本事。”
“別鬧了,差不多就行。”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杜威尷尬的勸道,把林亦霖攔在身後。
“哼,這種人就會裝逼,不給他點教訓還真以爲自己怎麼著了。”張一唯還來了勁,把日誌本狠狠地摔到髒水裡去,踏上運動鞋狠狠的碾爛。
“你有點過分了啊。”杜威看不下去,拉住他的胳膊。
“幹嗎幫這種……”張一唯話還沒說完,忽然被冷冷的詢問打斷。
“你們在幹什麼?”
是陳路,還穿著體育課上的黑背心和運動褲,拎著瓶飲料,高挑的身形在門外擋住了大片陽光。
“打假到外面去打,我要換衣服,都出去。”他大約能猜到怎麼回事,皺起眉頭。
僵持的情形被幾個不想惹事的男生打破:“好了,好了,上課去吧。”
大夥聽了就推推搡搡的全往教室走了。
張一唯好不容易纔動腳,走過林亦霖時挺厭惡的吐出兩個字。
但是林亦霖聽得很清楚。
人妖。
空氣像是靜止了,林亦霖腦子裡轟鳴作響,逼迫自己蹲下?lián)炱鹨呀?jīng)破掉的班級日誌。
陳路握住他的手腕:“別要了,反正都髒了。”
林亦霖白著臉,好半天才吐出起來:“那你換衣服吧,我去找肖老師拿本新的。”
“是不是他們欺負你?”
“沒有,還不是老樣子。”
陳路滿臉不信,問:“他們說你什麼了?”
“真的沒事。”林亦霖不耐煩地抽回手腕。
他一直不喜歡陳路碰自己,但很少表現(xiàn)的這麼明顯,陳路不死心的抱住林亦霖的腰:“你說我才讓你走。”
“放開我,你想讓別人看到才舒服是嗎?”不想接觸他的氣息,林亦霖側過臉皺眉推他。
“看到就看到唄。”陳路滿不在乎,還笑著趁亂親吻林亦霖的臉頰。
“你別鬧了。”
“我沒鬧,畢了業(yè)我們去結婚吧。”
林亦霖見了鬼似的跳了好遠:“你發(fā)什麼神經(jīng)病。”
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
陳路站在原地,擰開午後紅茶的瓶子默默地喝了一口,精緻的臉龐表情複雜,任是誰看了都難以猜到這位不好伺候的主在想些什麼。
“儘量不要和他們起爭執(zhí),不值得。”肖言對林亦霖永遠好脾氣,邊複印教師日誌邊關心道:“沒真打起來吧?”
林亦霖搖頭,猶豫了半天,看辦公室沒人,終於張口問道:“老師,我是不是……”
肖言看向他:“什麼?”
“不夠男人。”
顯然沒想到林亦霖會對自己有這種質疑,肖言啞然失笑:“你怎麼這麼想?”
“我覺得我很班裡的男同學不太一樣……”林亦霖憂鬱的皺起眉頭。
肖言笑著拍了拍林亦霖的肩膀:“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班裡沒有誰像你這樣不用家裡一分錢就能上學,又要照顧媽媽,學習好,肯幫老師做事。”
林亦霖心裡還是不舒服,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擔當才叫男人,他們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你有什麼好自卑的?他們應該自卑纔是。”肖言把日誌遞給他。
“是嗎?”
“當然了。”
“可我有時候真的很想和大家一樣……”
肖言很認真地扶住林亦霖的肩膀:“你不能和他們一樣,你付出這麼多,肯定要比他們好。”
林亦霖默默地點點頭。
“想當一個男人,首先要當一個人,做人不是一朝一夕學的會的事情,所以你只需問心無愧,肯一直努力就足夠了。”
肖言笑著摸了摸林亦霖的頭。
大班長愁眉緊鎖的模樣終於軟了下來。
“好了,上課都遲到了,快去吧。”肖言一拍腦袋想起來:“對了,把這些報名表發(fā)下去,四月份校園文化節(jié)的表演,咱們班別搞得太大也別不重視,要適度。”
“我明白的,放心。”
看著小林子屁顛顛關上門,肖言壞心眼的給顏清薇發(fā)個短信:“你兒子要是能變得男人一點就好了,不過很困難,這是從偶像片到劇情片的過渡水準。”
男生宿舍從來都像個大雜院,不是全部偷跑出去夜遊,就是拉幫結夥的湊到一個屋談天說地賭點小博。
中國風俗力量極爲強大,即便雅禮這樣的重點也未能倖免於難。
每晚熄燈前一個小時,走過樓道肯定能路過幾個亂哄哄的敞開的門。
自從陳路換了宿舍,他就很少在公寓呆了,不是找個酒店徹夜不歸,就是等大家都睡了才溜達進來。
由於不喜歡吵鬧,陳路總是一個人開車到酒吧去發(fā)呆,在輕音樂中打發(fā)孤獨的時間,他有時候會想,如果哪一天林亦霖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不再那麼拼命,就會有時間和自己一起來吧。
人到特定的階段,總容易把很多事情想得美好。
張一唯這邊就不同了,他哪受得了自己呆著,見陳路不介意,就成天拉一大幫男生過來打牌,偶爾違規(guī)喝上幾瓶酒。
林亦霖自然也知道,不過他不是什麼事情都和肖言講的,既然大家都願意沒有誰被妨礙,也不需要出面當什麼世界警察。
文化節(jié)的報名表在女生那填得差不多了,他就接過手來,趁著男生團聚湊幾個節(jié)目。
認命的深吸一口氣,敲了敲張一唯宿舍的門。
打牌的男生紛紛回頭,有的面露緊張。
“……你們玩,我是來徵集節(jié)目的,下個月有文化節(jié),你們誰想?yún)⒓蝇F(xiàn)在報名。”
“嗨,早說嘛。”杜威嘿嘿一笑:“我先看看女生報什麼了。”
說著大剌剌的就搶過去翻:“金益那個胖妞會跳舞啊,哎哎,小心有人告她反人類。”
林亦霖哭笑不得:“別廢話,你報不報,綜合評定給加分的。”
“加、分。”張一唯跟腔:“誰稀罕啊。”
林亦霖沒說什麼,杜威不想把矛盾搞大,嬉皮笑臉的:“我報我報,多一分總比少一分好,爭取早日脫離講臺迴歸組織啊。”
男生們也知道班長和這混混的不和情況,心領神會的起鬨,貧著嘴把節(jié)目報滿了。
“那好,快熄燈了,你們也早點休息,我走了。”林亦霖笑著收好表。
“真煩,浪費時間,好好的牌被你給糟蹋了。”張一唯挑釁。
小林子嘟囔一聲:“對不起。”轉身就往門外走。
正巧陳路帶著春天的寒氣從外面回來。
“藝術節(jié)你報名嗎?”林亦霖不知道說什麼,站在門口隨便問道。
大少爺聽藍調聽得心情有點不好,看他畏畏縮縮的樣子,便敷衍著微笑:“不了。”
“那晚安。”
林亦霖如釋重負的跑回房。
陳路無奈的進了宿舍。
張一唯坐在牀邊冷哼:“娘們。”
“什麼意思?”陳路剛要坐下喝口水,聞言回頭。
他受得教育接觸的人還涉及不到這種詞彙,只是直覺不好,又瞧見杜威猛使眼色。
“娘們你不懂啊,真是老外。”張一唯笑,憋著粗嗓子模仿林亦霖帶點娃娃音的溫柔語調:“藝術節(jié)你報名嗎?那晚安。”
幾個男生聽了忍不住噴笑出來。
“別說你學的還真有點像,咱班長是挺不爺們的~”
“是唄,你看他那衣服洗得比女生還乾淨,見誰都笑,說話跟蚊子有一拼。”
張一唯哼哼:“擱古代那就是一公公,林公公。”
杜威看著某張俊臉漸漸冷到了南極冰川,生怕即將到來的悲劇波及到自己,立刻手軟腳軟的就從牀邊爬起來:“我說哥幾個回去洗洗睡吧,時間差不多了。”
“成啊,回見啊老張。”
幾個人推推搡搡,把沒心沒肺的說笑聲帶出了屋子。
張一唯這才感覺出,是不是安靜的太不尋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