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很少有信命的, 說到底,相信命運的情節(jié)也不過產生於當我們必須要面對人生無奈的時候。
跌宕起伏,悲歡離合, 風水輪流轉。
當眼前一切都不如自己所想, 除了長嘆一聲, 又究竟能多出什麼辦法來呢?
只得信命。
——2006年1月29日
“阿姨你再多吃點兒, 要喝湯嗎?”陳路耐心的拿著銀匙慢慢的攪散保溫桶裡的熱氣, 微笑著扭頭問。
林媽媽懨懨的靠在豎起的枕頭上,臉色蒼白的很,並沒有因爲溫暖熱鬧的除夕夜而泛起血色, 她無力的翹了翹嘴角,說道:“別忙了, 我根本吃不下。”
陳路把湯盛在小碗裡坐到了她身邊, 舀了口送到嘴邊, 勸道:“不吃怎麼能好,來。”
林媽媽勉強嚥下去, 咳了起來,化療已經落了她滿頭青絲,毛線帽帶得很低,還是沒能遮住微微皺起的額頭,她好半天才緩上氣來, 笑:“好什麼, 好不了了。”
慘淡的臉只剩下一雙眼睛是明亮的。
陳路輕聲道:“你別這麼想。”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林媽媽疲憊的靠在枕頭上閉目養(yǎng)神, 嘆道:“就是捨不得小霖, 他太可憐了。”
陳路默默地看著碗裡的湯, 沒說話。
“如果我走了,幫我照顧他……”林媽媽微微睜開眼睛, 淺笑:“你喜歡他吧?”
藍色的眼眸一怔。
“我又怎麼看不出來來,你第一回到我家裡,我便明白了。”她說:“這些日子你待我這麼好,相信你對小霖是認真的,從前我真的很擔心他和他爸爸一樣,現(xiàn)在他有你陪著,我也算放心,如果有天你們不在一起了,幫我勸小霖去瑞士找他外婆外公,老人恨我不爭氣,還是會掂著孩子的。”
陳路擡頭很認真地回答:“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他。”
“永遠……你們這個年齡就是愛許諾,我從前也相信永遠,現(xiàn)在還不是這樣。”
“我不會像……”陳路說到一半,住了口。
林媽媽慘淡的微笑:“我爸媽在我和小霖他爸爸好的時候便不同意,用盡手段分開我們,可最後還是和他一無所有的結婚了,後來,他事業(yè)不順,跑到外面混日子,我爸媽正好要移民,要帶走我和小霖,我也拒絕了……陳路,你知道嗎?堅守承諾很難,很痛苦……”她低頭捂住眼睛,有些哽咽:“我不想抱怨,可是總覺得對不起孩子,如果我死了,小霖就是我死都不能釋懷的愧疚……”
陳路很想說點什麼,可他無言以對,只能拿著紙巾遞過去。
對待林亦霖的母親他有著對顏清薇都不曾有過的耐心,似乎男人骨子裡都有些騎士精神,總是因弱智而產生更多的保護欲,只是不知道顏清薇那堅強的背後,是不是也有著這樣的無奈和悲哀。
安靜的病房,幾乎連抽噎都聽不清晰,巨大的機器在閃著綠光,遠遠的鞭炮聲迴響著,更顯得這裡很寂寞,空曠的像是死寂。
林媽媽深呼吸了一次,擦了下微紅的眼眶,強笑:“我很累了,想要睡覺,你去看看小霖手續(xù)辦好了沒,帶他去吃點好的吧,大過年的。”
“嗯,成,我知道,您休息吧。”陳路起身幫她掖好被角,收拾了餐盒,才輕手輕腳的走出去觀賞了門。
林亦霖面無表情的靠在牆邊,見陳路出來,慌忙低下微溼的眼睛。
原來他都聽見,也是任憑是誰,都很難堅強的走進去面對一切,十七歲的年紀,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他卻要無端承受如此之多,命運真是會開玩笑。
陳路疼愛的勾了下林亦霖冰涼的下巴,笑:“傻樣。”
林亦霖也覺得自己哀怨的樣子好笑,瞥了了他一眼沒說話。
陳路曖昧的低頭和他鼻尖對著鼻尖,輕輕地重複了剛纔的話:“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
然後親了親他的額頭。
林亦霖嘟囔:“別鬧了,這裡會過人的。”
嘴裡那樣說,卻把雙手伸進他敞開的皮衣裡尋找溫暖,抱著陳路好半天一動不動。
這世上多數(shù)安慰都用不到語言,林亦霖突然覺得很矛盾,這樣的踏實怎麼總會透著不安?
你不離開我,我如何承諾我不離開你。
前方道路那麼模糊,是什麼給你信心,相信那條路會寬到讓兩個人一起走?
在未知面前的堅定,總是顯得可笑又薄弱。
他把臉靠在陳路的肩上,輕輕嘆了口氣。
“老婆餓了吧?走,帶你去吃飯。”陳路明白他心裡難受,親暱的撫亂了林亦霖的短髮。
“不是要去你外婆家麼?”林亦霖擡臉問。
陳路拉下他的手輕輕握住:“算了,人太多,又做作,就咱倆過年不是挺好嗎?”
“嗯。”林亦霖終於微笑。
他不想見到那麼熱鬧的場面,熱鬧只會讓自己心裡更孤獨,陳路怎麼會不明白。
大年夜可能是北京三百六十五個晚上中最冷清的一個,寬闊的大街上根本沒幾個人影,只有些全球連鎖的大百貨開著門,擺放著流光溢彩的中國風格的裝飾,像是座空城。
兩個人剛吃完西餐在街上溜達,陳路成天忙得要死的電話又響了。
竟然是杜威。
“怎麼了你又?”陳路對他向來不講禮貌。
“甭提了,和我大姨吵了一架,我媽竟然把我趕出來了,靠,簡直倆更年期,你在哪呢?我只能投靠哥們了。”杜威罵罵咧咧。
“……西單。”陳路差點臉抽筋,要不是林亦霖站旁邊一幅好奇相,他真的想問你怎麼不和你大姨媽吵架去。
“我也在啊,我也在啊,你具體點兒。”
“你別來找我,愛去哪兒去哪兒。”
“我不,嘿!我瞅見你們了,站那兒甭動啊。”
陳路哭笑不得的看著被掛的手機,沒半分鐘就開過來輛出租,司機撇出那個禍害,頃刻就逃之夭夭。
杜威歡天喜地的撲上來:“哎呀我總算見著活人了,這年都快沒法過了!”
“滾,誰讓你來的。”陳路在他魔爪下掙扎。
“我不是沒轍了找不著人麼,來來,哥們請你吃冰淇淋。”
“我不稀罕。”
“瞧你這脾氣,甭跟我見外。”
估計此時此刻哈根達斯的服務生哭得心都有,本來門可羅雀要下班了,沒想大年夜將過又殺進來三個不速之客,只好拉著臉走過去遞餐單。
“Royal Monte Carlo,Banana Split.”陳路隨便翻了翻,說道,他發(fā)現(xiàn)在中國說外語特能提份兒,屢試不爽。
果然,服務生立馬擠出笑來:“您稍等。”
可惜杜威研究好半天問了個問題:“你們這有肉吃嗎?”
“沒……”服務生頭上三道黑線。
“去廚房找找嘛,我餓。”
“我們有蛋糕可以提供。”
“我不愛吃那東西。”
林亦霖默默地把他死命要打包的餐盒推到他面前,服務生如釋重負的腳底抹油。
杜威興沖沖的打開哀叫:“你們去吃好吃的啦,我也要去!”
“……關你什麼事兒,讓你大姨給你買。”陳路損他。
“路路,你不要一時得意,等你那鬼比賽開始,還得哥哥我給你拉票。”
“用不著……你管好自己就得了。”
林亦霖疑惑的看他們:“什麼比賽?”
“選秀,小凡姐非要我去。”陳路說。
杜威來勁了,開始學陳路的聲音:“各位評委大家好,我叫陳路,來自……”
“吃你的吧。”陳路從桌子底下踹他。
林亦霖沒心情開玩笑:“那你媽……”
按顏清薇的性格絕對受不了兒子去幹這個。
“得了,我媽我負責。”陳路笑著捏他的臉。
杜威嘴裡塞的滿滿的瞪著倆大眼睛的瞅他倆搞曖昧,林亦霖不自在的別過頭去。
正好服務生端著兩份漂亮的冰淇淋上桌,陳路全推到林亦霖面前去了。
“你也吃,我吃不了。”
陳路笑著搖頭。
杜威不長眼,頂著大少爺惡毒目光的壓力,弱弱的拉過去一盤:“我吃……”
說完拉下他那朋克運動帽開始大口大口的塞。
林亦霖覺得好笑,見沒人注意,拿著小銀勺舀了香草冰淇淋遞到陳路面前,嘴角還是翹翹的。
陳路含住,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吻住這些日子少到不能再少的小林子的笑容。
清淡的香氣在兩個人脣齒間飄散開來。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碰,卻讓對面的無辜杜威差點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