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加聽不懂深深在說什麼,碧水當初是被輾轉賣到我二弟手中的,在衆多買主下家中,賣主說是碧水選擇了我二弟,並非是價高者得。
也可以這麼說,我跟碧水,並非是那麼親近,因爲我二弟,纔有了交集,因爲碧水說,他有辦法能讓雲真主動向我投懷送抱,我們的關係才進了一分。
若非是我發怒,二弟從來對我都陽奉陰違,至於他當初是如何得知旁人手上有人魚的,我根本不知。
“你在說什麼?什麼叫做,碧水以爲我當初能做皇帝?”
深深臉上的表情僵住了,整張臉上寫著,我好像說錯話了,這幾個字。
我更加覺得無法理解,看著她沒說話。
她也不說話,睜圓了眼睛,無辜地看著我。
“就是……就是……”她兩隻手輕輕揪著自己的髮梢,顯得很緊張的模樣,“哎呀,就是我哥難道沒跟你說過龍神預言的事嗎?我姑姑得到的龍神預言?”
龍神?我更加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可是這世上既能有人魚,爲何不能有龍神?
“你既然有難言之隱,那便等晚上我見到你哥哥時再說吧。”我朝她笑了笑,沒繼續追問下去。
抱著洗乾淨的碗和鍋,轉身緩緩走回到屋前。
這世上,與雲真有相同處境的人,大約只有我了,我想,若是雲真聽到龍神預言什麼的,也會如我這般波瀾不驚。
我雖轉世投胎了,但我知道自己前世叫懷瑾,是個特工組組長,因爲知道有輪迴轉世這一說,所以對這些事,也便見怪不怪。
我見過妖怪,卻沒在人間見過鬼,人的心壞起來的時候,比鬼都可怕,因爲鬼無法傷人,人能殺人,能折磨人,鬼怪懼怕人類,根本不敢靠近人類。
“喂,你生氣了啊?”深深隔了一會兒,走到我身後,扯了下我的衣角。
“我生氣什麼?”我又笑。
人不都是如此嗎?互相利用,互相傷害,有什麼秘密大家互相欺瞞,我覺得沒什麼不對的,你對我真誠,那是把我當朋友,不對我真誠,我爲何要逼你做我的朋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喂……”深深以爲我不解釋,是真的生氣了,繼續更加用力地扯我的衣服。
我俯身,將早上她燒好的熱水倒進木盆裡,捧著進了屋,她還是不鬆手,繼續跟在我身後。
“出不出去?”
“不出去。”深深固執地搖了搖頭,“你還在生氣,大不了我把事情經過全都告訴你嘛!”
這丫頭,沒多跟人類接觸過,不知人心之險惡,太過單純,太過直爽。
我沒再理她,伸手解開自己身上的衣帶,脫掉外衫,連著深深的手一起脫掉了。
“不要我扯著就算了,爲什麼要脫衣服?”深深有些鬱悶地小聲嘀咕道,一邊將我的衣服順手放到牀上。
我還是沒理她,繼續脫裡面那層,繼續脫最裡面一層單衣,露出了上半身。
“啊!!!你無
恥!”深深愣了一會兒,忽然尖叫起來,“你脫光衣服做什麼?”
“我的深深公主,我每天早上起來,要洗澡的。你才無恥呢,看到男子脫衣服了,竟然還待在房裡。你腦子裡在想什麼呢?”我扭頭掃了她一眼,故意調侃她道。
深深又是一聲尖叫,又可能覺得有些無地自容,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捂著臉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我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見她跑遠了,跳進海里,慢慢收起臉上的笑,繼續做著我長久以來,一直都在重複做的事。
日復一日,除了吃飯睡覺,洗澡練身體,好像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偶爾,會有出去外面村莊的人魚回來,跟我說幾句話,又或者是,誤闖入此地的人類,問我,這裡是否適合出海打漁。
我會回答說,一里不到的地方,有幾處大的暗礁,很容易撞破船底,我看到很多人從這裡出航,自此都沒見到他們回來過。
因爲不遠處,就是人魚族時常棲息的地方,那裡確實有連綿的暗礁,在深深的水底,還有暗礁底下修建的粗糙卻宏偉的宮殿。
於是,那些人就害怕了,問我,爲什麼會住在這裡。
我會回答說,你問我爲什麼住在這裡?因爲我在等我的夫人回來,我的夫人就是在前面出事了,我覺得她還會活著回來找我。
人們於是覺得不寒而慄,覺得我的腦子一定有病。
說實話,我的腦子是真的有病,只不過在碧水他們的照料之下,正常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得多了。
我總是會在夜裡睡得好好的時候,忽然間就被後腦勺的疼痛痛醒,或許是因爲,腦子裡的淤血還沒消去,老天故意要懲罰我的吧。
它用這疼痛提醒我,是我活該,這是我應得的後果,壞人就會有這樣的報應。
真的,常人絕對無法忍受那種突如其來的疼痛,只是因爲我痛得多了,便麻木了,那時我蠱毒發作起來,比這更加痛苦,痛苦十倍不止。
碧水的姑姑,大約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神婆,我來到這裡之後,她替我放掉體內的一些黑血,又餵我喝了幾次她的血,我便好起來了。
血的滋味,真是叫人覺得作嘔,即便那是用來救你命的神藥。
我看著自己光潔的上身,情不自禁地在想,我那時,爲什麼要捨命去救雲真呢?
好像方纔做夢的時候,有想到原因,可是現在仔細回想,又想不起來了。
我每天沒事做的時候,最多的事情,便是想雲真,想我未出生的孩子,想侯清曉,這叫我覺得,腦子能更清醒一點。
不斷地回想以前的事,我的腦子纔會轉,不然我怕我有一天,會徹底將他們忘記,甚至都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了。
阿曉離開我不過兩年,我便似乎有些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夢裡雖記得清清楚楚,可那只是夢而已,醒來之後,又是一場空。
我這把澡,直洗得盆裡的水變得冰涼,身上覺得冷了,方如夢初醒,草草撩
了幾把水擦了下,就在這時,我忽然感受到,我的後腰處,皮膚有些堅硬,有些咯人。
我反手摸了幾下,只能摸到一部分,手能觸及到的地方,確實能感受到,那並不是柔軟的正常的肌膚,也不是因爲我的肌肉強壯,肌肉的觸感跟這不同。
我慢慢等著,等到木盆裡的水平靜下來,對著外面照進來的光,映著水面的反光,看了下自己的後腰。
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可我發覺,我那片的皮膚顏色變了,不是偏白一些的小麥色,而是淡淡的青色。
我想起,那時我蠱毒發作時,身體僵硬冰冷,也能顯出這樣可怕的顏色,看著叫人心慌。
我又靜靜看了水面一會兒,半晌,又心平氣和地扭過頭,抓起乾淨的衣服套上,再將髒衣服放進木盆裡,抱著走了出去,到門口去洗衣服。
洗衣服時,我也並沒有多絕望,只是平靜地想著,那一天終究是來了,這世上若是能有起死回生的東西,早就被人得到手中,人魚族還能生存的下去嗎?早就滅亡了。
我能多活一年,已深感欣慰,感謝老天爺,多給了我一年,懺悔之前的罪孽,想清楚了,心靈乾淨的人,才能投身於人道,不然還得飽受地獄業火的折磨,反反覆覆地煎熬著。
我甚至想,將來,該投身於什麼樣的人家呢?是像這輩子這般帝王將相之家,還是個普普通通的書香門第?還說,索性投做一個勤於耕地的農夫便罷,每日能吃飽喝足,便能安心快活了。
人這一輩子,其實,普普通通過下去,也就罷了,不求大富大貴,飛黃騰達,只求一世安穩。
我算是徹底頓悟了。
我也不知道,現在頓悟,是早還是晚。
但願還不算晚。
我走得比雲真早,或許下輩子,不可能再遇見她了。倒也好,不必再互相折磨到筋疲力竭。
我洗完衣服,晾好了,太陽已經西斜。
我想起,昨日裡,她們去臨安城回來之後,給我帶了些生食回來,還帶了些蔥姜作料,大約是看我每天只喝魚羹吃一點果子,連她們都看不下去了吧?
進屋打開布袋子一看,原是切好的一片片的肉,看著像是豬肉和牛肉。我想起,小的時候,和楚玉在一塊讀書習武,在太學院,半個月才能回去一次,便偷偷在後院烤肉吃,是去廚房偷得幾片肉,藏著的。
那時雖只抹了一些粗鹽,塗了點從廚房裡偷來的醬油,倒覺得,那便是人間美味。
我許久都不曾吃烤肉了,回想起小時的事情,倒想再嘗一嘗,那是什麼味道,是不是還如記憶中那樣好吃。
倒也不需要粗鹽,弄一盆海水來,放在裡面浸一會兒,便有了鹹味。
我望著邊上的一些調味料,想了許久,笨拙地拿起刀,切了一點蔥段,一點青椒,串在剝了皮的樹枝上。
我有一次看到雲真便是那麼做的,中間間隔地串一串肉,烤的時候,時不時地塗一點醬油,撒一點辣椒麪,便很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