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睡,爸爸馬上就會回來了!”我有一下無一下地拍著他的後背,嚶嚶嗡嗡地哄。
我和阿嬌說好了明天陪她到醫(yī)院檢查身體,我也要早點回去休息,不能在這兒耽擱太長時間。如果陽陽的眼睛一直瞪得像銅鈴,完全沒有睡意的話,我哪裡能抽身離開。
“媽媽,你是不是想哄我睡著了,就趁機偷偷地跑掉?”陽陽彷彿有心電感應(yīng)一般,將我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他伸出肉呼呼的小胳膊勒住我的脖子,雙腿在我的肚子上下意識地盤得更緊了,似乎怕我真的會悄悄地溜掉。
“怎麼會呢?你又不是媽媽肚子裡的蛔蟲,你怎麼會猜到媽媽的心思?”我心裡存著這樣的打算,但爲(wèi)了不讓兒子傷心失望,我依然口是心非地敷衍他,“快睡,媽媽給你唱搖籃曲。”
“嗯,我喜歡聽,媽媽快唱吧!”陽陽的小腦袋在我的身上蹭來蹭去,打了一個哈欠,說話已經(jīng)含混不清了。我估摸著他早就睏意十足了,只不過睜著眼睛盼著他老爸,所以在硬撐著。
“月兒明,風(fēng)兒輕,樹葉兒遮窗櫺,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絃聲……”
“媽媽,如果爸爸回來了,你要叫醒我喲!別的小朋友都可以和爸爸媽媽一起睡,我爲(wèi)什麼有媽媽時沒有爸爸?有爸爸時沒有媽媽?……”
夜色寧靜,蟲鳴鳥叫,一切彷彿是幻覺一般。偌大的房間只有我跑腔跑調(diào)的哼哼聲,陽陽模模糊糊的囈語。陽陽在我懷裡踢腿、出拳,翻來覆去折騰了一番,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甜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擔(dān)心自己過快起來驚醒他,只能屏息斂聲在牀上陪他躺了半晌,直到耳邊傳來他勻稱的呼吸聲,我纔敢挪動位置。我伸長脖子側(cè)身查看了一下他的睡姿,確定他已經(jīng)進入深度睡眠,我才輕手輕腳下了牀,替他掖了掖被子,悄悄出了房門。
“陽陽睡著了?”空蕩蕩的客廳裡,張清仰身斜倚在沙發(fā)上,指腹按著眉心,整個人鬆懈下來,呈現(xiàn)出一種隨意慵賴的氣質(zhì)。
他刻意壓低的聲音磁性平靜,聽起來有些異樣的驚悚,令我汗毛倒豎。我伸手抱住自己的雙臂,死勁搓了搓身上一下子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我楞在原地,望著燈光下高大修長的男人,覺得他的側(cè)影有些許頹唐。
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氣,身子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腳步踉蹌後退。這個傢伙此刻簡直像一個幽靈,他究竟在那裡無聲無息地坐了多久?難道他專門候在這裡,就爲(wèi)了出其不意嚇一嚇我嗎?嚇人很好玩嗎?
“嗯。”我一面在心裡將張清詬病了無數(shù)遍,一面愛理不理地哼了一聲。
“這麼晚了,你確定還要走嗎?你就不擔(dān)心陽陽夜裡醒來找你嗎?”張清很聰明,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挽留住我,直接拿陽陽說事。
“他總有一天要適應(yīng)這種狀況,有爸爸的時候就沒有媽媽,有媽
媽的時候就沒有爸爸!”我的語氣淡定從容,看不出內(nèi)心半點的波瀾和起伏。
“你倒是想得開,心也夠狠的!”張清彷彿瞬間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嘴角抽了抽,勾出一抹淺淺的自嘲,“也是,你要不是因爲(wèi)心狠,也不至於不管兒子的將來和感受,迫不及待地要與我離婚了!”
這個人怎麼能卑劣至此呢?聽他這委屈滿滿的口氣,好像我纔是導(dǎo)致我們之間成這種局面的罪魁禍?zhǔn)祝€蠻會顛倒黑白咧!
“你……”我一時氣結(jié),開始準(zhǔn)備坐下來和他擺出個一二三四理論理論,後來又覺得犯不著爲(wèi)那些辛酸過往白費口舌,於是不耐地?fù)u了搖指頭,冷冷地說,“算了,我們也不用再追究誰是誰非了,大家各自安生過日子吧。”
“你坐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張清擡手指了指他旁邊的沙發(fā),示意我坐下。
我也正好有些關(guān)於陽陽的事情要和他交代清楚,既然倆人想法不謀而合,我姑且就再耽擱幾分鐘,洗耳恭聽他又出什麼幺蛾子。我在離他很遠的椅子上坐下來,腰身繃得直直的,戒備森嚴(yán),“你有什麼就先說吧,說完了我也有事情要說。”
“我想明天和你一起送陽陽去幼兒園,專門去找他的老師和同學(xué)談一談,澄清一些事實,這樣陽陽在學(xué)校腰桿子也直些,我的兒子不能被別人嘲笑!”張清眸光幽深,說的鄭重其事。
“呵,談什麼?澄清什麼?”我鼻腔裡冷哼一聲,說話就帶了幾分譏諷,“我們?nèi)ジ嬖V陽陽的同學(xué),他的下巴上沒有疤痕嗎?去威懾別人不許嘲笑你的兒子嗎?你還真是搞笑,對把陽陽害成這樣的陳彩霞心慈手軟,卻要去爲(wèi)難那些不諳世事的孩子們!我勸你還是最好不去添亂,孩子們的世界自有他們自己的規(guī)則,說不定過幾天他們就和好如初了。如果我們大人蔘與橫加干涉,反而會適得其反。”
“是嗎?這樣可以嗎?我好像對養(yǎng)育孩子一竅不通!”平時叱吒風(fēng)雲(yún)的張大隊長此刻頹然地垂下頭,懊惱不已,顯得束手無策。
“你以後再婚了,和別的女人生一個孩子,帶在身邊慢慢養(yǎng),那時候就什麼都學(xué)會了!”我就知道只要提到陳彩霞,張清就會一如既往地避而不談,我也沒指望他會爲(wèi)他的兒子懲惡揚善,所以口氣已經(jīng)變得十分不善了。
“你這麼迫切地希望我再婚?是因爲(wèi)你找好了下家嗎?是擔(dān)心我纏住你壞了你的好事嗎?是幫你看店的那個小子嗎?”張清的嘴巴抿得緊緊的,渾身都透露出沉沉的慍怒,不過看起來很剋制,好像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氣,兩邊的腮幫子好像都在微微顫抖。
“你簡直是莫名其妙!我懶得和你廢話了!”我被張清試探性地戳中了秘密,有些坐立不安了,我“嗖”地一下站起來,慌不擇路地朝玄關(guān)處奔,“我走了!你看好陽陽!”
“你剛纔說有事情和我說,是什麼事情?”張清坐
在沙發(fā)上穩(wěn)如雕塑,紋絲不動,只是幽幽地問了我一句。
我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門,剛剛只顧著和他脣槍舌戰(zhàn)了,把我來這兒的重要目的差點又搞忘了。我遲疑了一下,右手不自覺地頓在門把上,斟酌其詞,“張清,我們爲(wèi)了孩子各讓一步好不好?你不要死纏爛打了,我呢也不尖酸刻薄了,大家相忘於江湖,各自去尋找自己的下一站幸福!”
“嗯,有道理!”張清漆黑如墨的眼睛,帶著一抹深意,微微頷首點頭,“你過來坐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張清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我,用目光瞥了瞥我剛纔坐過的椅子,努了努嘴角,示意我退回來坐著繼續(xù)談。
我驚魂未定,看著張清專注幽暗的眼神,像一片波濤暗涌的大海,我什麼都看不透,可他這樣罕見地客氣以待,我確實有氣也不好意思發(fā)作出來。
“我保證讓你每個星期見一次孩子,但你必須經(jīng)過我允許,再不能像今天這樣偷偷摸摸接走陽陽了!”我鬼使神差一般返回去,重新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板著面孔將我先前想說的話索性竹筒倒豆子,說了個清清楚楚,“你以後有自己的孩子了,不想見陽陽了,我和陽陽絕不打擾你,也絕不怪你!”
我認(rèn)爲(wèi)自己這番話條理清晰,意思明確,以張清的智商應(yīng)該不難理解,何況我自持高風(fēng)亮節(jié),對張清過去的涼薄以及將來可能出現(xiàn)的涼薄,都予以諒解,他應(yīng)該舉雙手贊同我的意見。
“嘿嘿!”張清依然穩(wěn)坐泰山,從善如流地聽我說話,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只是在我說完之後,揚起脣角微不可聞地冷笑了兩聲。
偌大的客廳彷彿突然有一陣寒風(fēng)颳過,我居然覺得毛骨悚然,肅殺的危險氣息在整個空間蔓延。我藉著昏黃的壁燈,暗暗乜了一眼張清越來越暗沉的臉色,心中忐忑不安。我的姿態(tài)都放的這樣低了,難道張清還不滿意嗎?
“哎,你聽到我說的話了沒有?”張清對我的話恍如未聞,一副神遊太虛的恍惚模樣,別提有多氣人了。
難道我口乾舌燥說了半天,只是在對牛彈琴嗎?要不是考慮到不合時宜,我恨不得去揪一下他不聽話的耳朵,好好地訓(xùn)斥他一頓纔好。
“我聽著呢,你繼續(xù)!”張清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盯著我的眼眸,一瞬不瞬。
“嗯嗯!”我捏了捏喉嚨,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讓張清聽清楚,又不用擔(dān)心吵醒陽陽和周阿姨,“我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我希望我們能夠達成共識,從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想我們是再無可能了,你呢,不必因爲(wèi)孩子或者因爲(wèi)不甘心而勉強和我再攪合在一起。你也不必單著了,可以心無掛礙地去找第三任老婆,比如沈梓安就不錯。我呢,就將我們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既不恨你也不怨你,帶著陽陽開開心心過日子,遇到合適的人就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