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是在杭州姥姥家長大的, 直到14歲爸爸媽媽來接我。
我知道一切都將是新鮮的,可我還是有淡淡的不安,畢竟在姥姥家的大院裡還有梅君, 曉玲, 鵬飛這些一起長大的朋友, 可是在這個即將去的新城市呢?連父母和哥哥都有些生疏, 但是我不能怕, 姥姥以前就說過,我早晚是要回到父母身邊的,必須學會去適應。
慶幸的是我的適應能力不錯, 來到新學校的第一次期中考試,我就考了全年級第四名, 爸媽看了我的成績, 非常滿意。
爸爸仔細看了一下我的成績單, 笑著說:“嗯,就數學差點, 讓你哥給你補補,下次立馬全年級第一。” 其實我每科都不錯,唯獨數學差了點,拉了不少分數下來。
“我哪行???我就自己能弄懂,要教別人可不成。讓裴三教她啊, 他可是公認的數學奇才。到時候不要說提高成績, 就是小冉想衝擊奧林匹克大賽都有戲?!备缫贿叴蜻[戲機一邊分神說。
爸爸恍然大悟般一拍腦袋, 說:“你看我怎麼忘了?那小子數學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一會兒你帶小冉去找他輔導輔導?!?
接著又對我說:“裴墨陽, 你叫他三哥就行了, 他是你裴伯伯的兒子,裴老司令的孫子, 從小和你哥一起長大的。你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那小子優秀得不得了,比你哥強多了?!?
“我說爸,你褒裴三就算了,也用不著貶低我吧?”哥抗議說。
“我說得難道不是實話麼?你這孩子,要實事求是嘛?!?
我忙笑著打斷他們,不然一會又是硝煙瀰漫。“好,那哥你快帶我去吧,我正好有兩道數學題不會。”
他家離我家並不遠,只隔了一條街。
剛一進門,就看到裴老爺子坐在大廳裡看報喝茶,看到我,愣了一會兒,馬上拉出個大笑臉來對我說:“是景冉小丫頭吧?嘖嘖,長得可真水靈,以後大點了,肯定是個美人胚子。我說景慎,你們老寧家這基因還真不賴啊。”
我哥笑:“那是啊,必須的。不然把景冉這丫頭以後嫁給你們家裴三,那可是強強結合,下一代的基因鐵定是不得了?!?
老爺子樂了,一拍桌子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啊。成啊,我……”
我臉頓時一紅,沒想到兩人拿我開起玩笑來。
“爺爺,你又在開玩笑了。”一個挺拔的身影從樓上走了下來,語氣有些無奈。
“誰說我開玩笑來著,我是說真的??炜茨憔叭矫妹?,長得可真俊俏?!崩蠣斪舆€在樂呵起鬨。
他並不搭腔,徑直走到我面前,一張俊逸好看的面孔略帶笑意,“景冉,你叫我三哥吧?!?
第一次的見面的畫面就這樣異常清晰地被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以至於許多年後,我都能清楚地回憶起那個穿著淡藍色休閒外套的俊美少年。
若有似無的淡然笑意,優雅從容的修長身姿,成了被時光掩蓋下的小小秘密,被我牢牢地鎖在記憶的深海里,怎麼也無法磨滅。
那時候,在我小小的心裡,就已經決定要把裴老爺子的話當真。
後來我有時候回想,覺得認真是件好事兒,可是太過於認真,就容易讓自己無路可退了。
從此以後,我更努力地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靠他更近。
後來考高中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就填了他讀的那所學校。每天能夠看到他,哪怕有時候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都讓我覺得開心。
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我逐漸瞭解到他很多習慣,比如說他很挑食,從來不碰甜食和辛辣的食物;比如說他早上習慣喝完全不加糖的黑咖啡;比如說他說話很簡潔,不喜歡重複;比如說他做事非常有條理,絕對不會發生任何意外狀況,即便是有,他也可以很快處理掉;再比如說他和所有人說話都很客氣淡然,極少發脾氣。
總之,他身上挑不出來一絲一毫的不完美。
可是我卻忘了,他對所有事所有人都一樣,彷彿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會解決不了,也沒有什麼人會與衆不同,包括我。
我有時候會覺得有些沮喪,可是很快又會振作起來,因爲如果沒有人會特別,是不是就意味著其他人和我一樣?這樣我就稍稍放下心來。
後來在選擇留學問題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了美國的普林斯頓,甚至在選擇科系時,掙扎再三最後還是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美術,轉而學了商科。這麼多年他並不是沒有過年少輕狂的歲月,只是一如我知道的,他從來沒有認真過。
而到現在,起碼我還在他的身邊,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認爲我們以後在一起是順理成章的事,直到有一天,我聽到哥說,他準備結束掉公司,馬上回國去。
當時我十分驚詫,因爲那時候他研發的那款軟件的技術已經相當成熟,只需要他花些時間好好運作,他可能就會成爲這個領域在全球的開創者,前景不可想象,而美國在硬件,軟件及政策上的優越條件正好能提供給他這個難得的機會。
可是他居然要回國了。
我不明所以,哥只是搖搖頭說,你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他吧。
我趕到他辦公室,隔著玻璃窗,看到他正略微低著頭,手上拿著一張紙,眉間微蹙地看了很久,又好似有些不甘心般放下了,目光沉沉地凝視著窗外,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
隔了一小會兒,又拿在手上,指尖輕輕地摩挲著這上面的字跡,默默地望著出神。許久以後,他輕嘆了一口氣,拿起皮椅上的外套走出去了。
我當時心裡已經隱約不安,所以沒有開口叫住他,而是走到他辦公桌前。
隔著幾步的距離,我突然頓住,莫名其妙的恐慌攫住我的心,就象是有一個黑黑的重物突然向我心口壓過來,有些透不過氣來,我居然在害怕??墒巧钗豢跉忉嵊轴輳窓M了心一般,不過是一張紙。
當看到上面字跡凌亂地寫著“季微淺”幾個大字時,我的心猛然一震,瞬間的劇痛頓時涌上心頭,那時我就無比明白,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了。
後來我和他一起吃飯,假裝毫不知情地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倉促地結束掉公司。
他當時拿著勺子的手微微一滯,很快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突然問了一句,如果現在有一件事情對你很重要,你會不會去做?
我當時有些疑惑,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只是憑直覺地點頭。
他淡淡地說,嗯,我現在只是要回去做另一件對我更重要的事而已。
我心一沉,苦澀在心底蔓延開來。
我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一生只認真一次,而他,已經找到了那個他想要認真的人。
很多年後,我半開玩笑地再問起他回國的原因的時候,他依然笑得很淡然,因爲已經遲了,所以不能更遲。
我無限唏噓,如此簡單的理由,我卻想了很多年。
傷口在時光的長河中,通常不是癒合,就只能潰爛。而我選擇讓它放任自流,所以它理所當然得慢慢腐朽,漸漸潰爛。
最開始的兩年,我不敢回國,因爲我害怕面對。那時的我彷彿只剩下一副沒有靈魂的乾癟軀殼,裡面遍地荒蕪,寸草不生。曾經有個學弟在被我拒絕後,惱羞成怒,大罵我是不懂感情的動物,不瞭解愛著一個人時是怎麼地受煎熬。
我默然,如果我不瞭解,恐怕這世界上就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了。
我依然笑容優雅,可是就在轉身的瞬間,早已麻木乾涸的心居然前所未有地痛得撕心裂肺。那是我第一次終於忍不住了,疾步跑回寢室倒在牀上就嚎啕大哭,嚇得我一干子外國室友驚慌不已。
可是又如何?當我發泄完以後,我還是會優雅地微笑,在衆人的讚美聲中光鮮地生活。日子依然渾渾噩噩地過,我哥終於看不下去,對我說,你還是回去看看吧,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你總要重新開始你的生活。
於是第三年的時候,我選擇了回國休假。
吃飯的時候,我和他聊了這幾年工作中遇到的問題,他有條不紊地幫我分析了最好的解決方法。
時光荏苒,他卻依然出色如故。
席間,他沒有談到一絲一毫和那個女人相關的事情,他的所有一如我最初見到他時候的樣子,我心中升起了一絲竊喜,或許他們已經分手了,再或許他並不是那麼愛她。
到臨末,服務生上了幾道我並沒有點的菜,我奇怪地叫住了他。服務生忙解釋說,是這位先生點的。
那時他才突然好像有點恍惚,他輕點了下頭說,擱下吧,我記錯了。
如果說我原本還沒有死心,那麼在看到他輕舀一勺慕斯蛋糕放進口裡的瞬間,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破滅了。
因爲她喜歡,所以他習慣性的點她喜歡吃的東西,甚至可以爲她更改多年來不沾甜食的習慣。
我再次出國,因爲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在國外的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其實時間之於我來講,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多一天少一天都沒有什麼分別。
爲了麻痹自己,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拿來拼命工作,這樣我也爲自己一直單身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
有一年情人節,周圍的朋友,同事們都成雙成對地吃飯,看電影。只有我一個人形單影隻地在公司工作到晚上十一點過,直到胃疼發作,我才察覺到自己連晚餐都忘了吃。
同事betty因爲要忘了帶第二天出差要用的重要文件,所以看完電影回家途中折返公司。
看到我還在公司頓時大驚失色,她誇張地問,sunny,你不要告訴你整晚都沒有去約會,只是爲了對著這一大堆令人頭疼的數據?
我半開玩笑地說,因爲沒有人約,纔會這麼可憐。
她指著我桌上的好幾束玫瑰大叫,這叫沒有人約?
望著桌上那些花,我突然有些寥落,輕輕回了一句,可是我最想要的那束玫瑰,永遠都不屬於我。
Betty有些同情地表示抱歉,我笑著說沒關係。
臨走的時候,她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她說,sunny,你就是一朵耀眼絢麗玫瑰,但是你等的那個人只喜歡百合也說不定,你何苦一定要執著於喜歡百合的人,而不讓其他喜歡玫瑰的人有機會採擷你呢?
外國人的表達方式向來直接,而這個略顯委婉的措辭,讓我不禁莞爾一笑。
不是不給別人機會,我連給自己機會都做不到。
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就如同之前的無數個情人節一樣,我依然是一個人度過。
第二天看到垃圾桶裡已經枯萎的玫瑰,心裡有些悵然,再漂亮的玫瑰都會枯萎,如果說我是一支玫瑰,那麼還沒有到花期,就已經提前凋謝了。
可是沒有人在乎,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