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壞笑:“你等著,等你回來,咱們慢慢再算。”可心裡卻疼得好似無藥可解,丈夫再一次要遠行,她的心幾乎要被揉碎,可是哭、鬧、吵,或許丈夫會因此少幾分愧疚,但他一定會擔心,擔心便要分心,分心便要出差錯,出差錯輕則受傷重則……佟未不敢想。而正如丈夫說的,如今他們的生命早已揉合在一起,所以自己一切都好,丈夫纔會更好。
本以爲難如登天的事,竟這麼容易就解決了,容許滿懷釋然地擁著妻子,這涼涼的夜風拂在身上,似乎也變成了暖的。他記得那天弟弟口無遮攔地說自己有了賢妻就是得意,事後卻不敢承認。其實他是聽見的,並且,真的很得意。
京城裡,皇城腳下的朱漆大門豁然洞開,一架華麗的馬車從內(nèi)而出,幾位侍衛(wèi)諂媚地奉承:“駙馬爺和公主這麼早就出宮了?聽說今晚還要放煙火,公主和駙馬爺不看?”
恆聿從窗戶扔下一錠銀子,“公主賞你們喝酒,好好看守城門。”
“是是是……”那侍衛(wèi)撿起銀子滿面堆笑,吆喝外頭的兄弟,“是德恩公主和平陽駙馬,放行。”
馬車再次前行,恆聿將簾子放下坐回了原處,德恩隨即柔柔地挽上來,一臉興奮和甜蜜,“我們?nèi)ツ难e?哪裡好玩?”
恆聿的腦海裡迅速徘徊出自己和佟未從小玩到大的京城各個熱鬧所在,可是……他不想和德恩去。
“我從來沒逛過京城的街市,聽說那些老婆婆拄著稻草棍子賣得冰糖葫蘆要比宮裡御膳房做得好吃得多。如珍如寶她們都吃過,可是母后看得我很緊,她們不敢?guī)Щ貙m來給我吃。這一饞,我就饞了好些年。在宰相府裡上上下下那麼多人,關(guān)心我的人竟比宮裡的還多,我就更不敢提要求了。”
恆聿奇道:“你是公主,爲什麼不敢提要求?”
德恩的天真爛漫全表現(xiàn)在了臉上,那份真誠叫人看著心疼,她柔柔地說:“如珍跟我講,我的皇姐們仗著自己是公主,對駙馬總是頤指氣使,公主府裡的日子過得很沒有意思。我……不想這樣。如珍說,我若想和平民百姓一樣享受天倫之樂,最先就要放棄自己公主的尊貴。其實公公婆婆都很疼我,我想不管我是不是公主,他們都會對我好,那有沒有這個脾氣,也就不重要了。”
“難爲你了。”除了這四個字,恆聿不知還能說什麼。
德恩幸福地笑著,又問道:“我們?nèi)ツ难e?”
“去……”恆聿努力在腦海裡搜索可以帶德恩去的地方,可似乎每一處都有佟未的影子,望著妻子甜美的笑容和期待,他實在無措。
“我去駕車。”恆聿退而求其次,“等車停了,我們就到了。”可直到他起身離座,出了車廂執(zhí)鞭策馬,仍舊不知該帶德恩去往哪裡……
杭城的街市隨著夜愈深而漸漸安靜,長長的街巷上,店家、攤主大多趕回家去和家人吃一頓團圓飯,今日的夜市竟比平時早了好些結(jié)束,佟未感慨地說:“掙再多的錢,卻不能和家人團聚享受天倫之樂,那也沒有意思了。”
容許靜靜地看著她,果見妻子轉(zhuǎn)來,“容將軍,你可要爲老百姓多殺敵寇,讓他們的每一箇中秋都能團圓。”可說著,眼圈兒紅了,匆匆轉(zhuǎn)身翩躚而去,至一面攤前,指著那熱氣騰騰的鍋爐道,“我餓了。”
容許跟上,將難過抑下,笑道:“我也餓了。”說著伸手去腰際掏錢袋,卻空空如也,周身一抹,也毫無蹤影。
佟未問:“怎麼了?掉了錢袋?”
容許苦笑:“街上人太多,或掉了也不知,再或者,叫很需要它的人拿走了。”
佟未嗔道:“被偷了就是被偷了,還拿走了……你看,連妻子餓了,你都滿足不了她。”
容許尷尬地笑了,哄道:“不如回家吧,這裡離家不遠了。”可是看著妻子對著那口冒熱氣的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實在是不忍心。
“大爺和夫人是大戶人家的吧,看你們衣著鮮亮,哪裡像要訛一碗麪條的人,來來來,今日中秋,家好月圓,小的請你們吃一碗,改日大爺或夫人路過,將錢給小的便是。”那攤主很大方,笑著說著已端上兩碗湯麪,樂呵呵招呼夫妻倆來吃。
佟未反不好意思起來,躲到丈夫那邊,容許卻笑:“大哥那麼客氣,我們不接受邀請,就是看不起人了,來……”說著拉了妻子坐到身邊,將那被無數(shù)人用過磨得光滑發(fā)亮,又被滾水燙過的筷子遞到妻子手裡,笑道,“別介意,咱們在營裡時,兄弟們在一口鍋裡吃。”
佟未揚起筷子就挑了一大口面送到嘴裡,滿足地咀嚼下嚥,然後很不服氣地說:“我可是揚名京城的佟未,你以爲我會在意這些?”
“哈哈!大爺和夫人真和樂,我和我那口子也常拌嘴,這樣的日子纔有滋味。”店主挪了條凳子在一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了水煙來吸。
佟未看見他的菸袋很精緻,雖然用料普通,但手工極細,不由笑道:“這菸袋是嫂子繡的吧。”
那攤主朗聲笑起來,很驕傲地舉起那隻菸袋:“是啊,孩子娘別的不行,針線工夫可是村裡數(shù)一數(shù)二的,我們村裡的大員外大財主逢年過節(jié)都叫她給做新衣裳,年末年頭總能掙好些銀子。”
夫妻倆對視而笑,容許拿剛纔佟未的話來問:“今日中秋,大哥怎麼不回家過節(jié)?”
那攤主笑道:“方纔孩子娘帶著娃兒們出來玩,一起下菜館子吃過了,孩子娘說今晚也有逛晚的人,倘或有餓的,叫我擺晚一些再回去。”
“大哥很聽嫂子的話?”佟未的話,問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可那攤主卻憨憨地笑道:“我那死了的老爹教給我的,他說,孩兒,我聽你孃的話一輩子,所以享福一輩子,對女人好,沒錯的。”那攤主還正兒八經(jīng)地對容許道:“這位大爺,你們有錢人家那世界可是花花綠綠的,出去遇見再好的也不能忘了家裡的妻子喲。”
“哈哈……”佟未大笑,險些叫一口面嗆住,於是笑得通紅了臉,容許無奈地在一旁搖頭,別無他法。
鍋爐裡熱騰騰的白霧飄散來縈繞在夫妻倆身邊,映著月光,他們看著彼此,幸福、美好、甜蜜、溫馨,可面對即將的別離,各自的心有多疼,誰也沒將它表露出來。
杭城的夜市雖然愈發(fā)冷清,卻在細微處透著暖暖的人情。京城裡,最熱鬧的長福街繁華依舊,一些不得不在家吃團圓飯的紈絝子弟公子哥兒們的奢靡生活纔剛開始,故而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讓人根本不能靜下來好好看些什麼。
德恩不慣見生人,且逛夜市的多爲男子,於是她總是縮在恆聿的身後,偶爾看一眼街邊鮮豔的燈籠,但更多的時候是低著頭,只因她無法忍受別人對自己的矚目。可她一襲華麗的衣裝,配以天生的秀麗姿色,立於萬人之中仍舊光彩熠熠,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怎能不矚目?
“延叔,我們回去吧。”終於,德恩忍不住投降了,對於外面的世界,她似乎不會再抱有幻想。且擡頭望天,那明月卻因自己周身的燈火通明而不再顯得那麼高貴皎潔、寧靜致遠。所有美好的憧憬都被現(xiàn)實無情地湮滅,她是溫室的花朵,外面的世界容不下她,她亦容不下這個世界。
恆聿如遇大赦,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一個“好”字,繃了一夜的神情也隨即緩釋,竟有些“忘形”。
這樣明顯的變化自然映入了德恩的眼睛,她嬌弱地問:“延叔,你不喜歡帶我出來,是不是?”
恆聿大悔,不得不解釋:“沒有,你怎麼這麼想。”
德恩心裡已沉,已不會因這句簡單的解釋而提起興致,在她看來,自己的膽小和怯懦,讓丈夫很不自在,甚至束縛了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