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轟!
轟!
沉悶的聲音,彷彿濃雲中壓抑的雷霆,迴盪在小王子和中年男子的耳畔,便是門外負責護衛的六個高手也是變了臉色,瞬間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圍繞在小王子的身邊。
腳下。
風來客棧。
好似真的身處於暴虐的狂風,止不住的擺動。
呼。
用力吸了口氣,小王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悄悄衝著窗臺走了過去,身後中年男子也下意識湊了過來,透過窗子的縫隙,樓下街道上的畫面瞬間映入兩人的眼睛。
弦月已躲進雲層。
本應一片漆黑的街道憑空多出一條赤紅的長龍。
定睛看了看兩人這才發現那是一根根火把,躍動的火苗映照著下方黑色的盔甲,金屬森冷的寒光如同一根根鋼針刺入兩人的眼睛,隱隱有些刺痛?;鹈邕B成一副巨大赤紅的綢絹,於天地之間鋪灑開來,黝黑的夜幕都被映的一片亮紅。
金屬的頭盔,金屬的鎧甲,金屬的戰鎧,金屬的戰靴……
驟然望去,就彷彿一尊尊純粹由金屬熔鑄而成的雕像。
只是那金屬的雕像,實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塞滿整個街道,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烈火!
鋼鐵!
只是看著這般畫面,小王子便感覺胸腔中彷彿被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甚至讓他喘不過氣。
詭異的金屬雕像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幾乎找不到任何區別。
他們排列著筆直的隊伍,明明沒有任何號令,每一個動作卻都整齊劃一,小王子和中年男子便眼睜睜的看著這些金屬雕像齊刷刷擡起右腿,然後又驟然落下。
轟!
這一次,劇烈的轟鳴愈發清晰。
勢不可擋的霸烈氣勢,讓小王子的心臟也隨之戰慄,幾乎快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他知道,那不是什麼金屬雕像,那是宋言手下最恐怖的黑甲士,儘管他們步履緩慢,卻彷彿沉重的鋼鐵洪流,能將擋在面前的所有一切,都給無情的碾成粉碎。
咕咚。
咕咚。
喉頭不斷蠕動,吞嚥著口水。
冰冷的汗珠順著額頭緩緩滾落,落入眼眶,火辣辣的刺痛,讓小王子身子一顫,他下意識擡起右手,想要將眼眶中的汗水拭去,可直至這個時候小王子才驚恐的發現,兩隻手不知何時已經變的一片麻木。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害怕。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草原鐵騎縱橫無敵。
可現在他心中第一次對這種認知產生了懷疑,便是草原上最精銳的騎兵,當真能衝開眼前這鋼鐵洪流的封鎖嗎?
他不知道。
但是他明白那個叫宋言的男人還有他手下的軍隊,將會成爲整個草原最可怕的敵人。
小王子的面色不斷變幻著,時而恐懼,時而瘋狂,誰也不知小王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中年男子亦是感覺喉嚨乾澀,他嘴脣微顫,強撐著最後一絲勇氣壓下心頭的懼意,臉上泛起一抹諂媚的笑:“或許,他們只是路過……”
話音剛剛落下,便瞧見原本正在街道上前行的黑甲士,驟然間停下腳步。
小王子眨了眨眼,默默的看著對方。
中年男子面色一僵,便是臉上諂媚的笑容都變的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強行挽尊:“雖然停在了這裡,但目標未必就是風來客棧?!?
便在這時,一名副將模樣的男子做了一個手勢,整齊的隊伍瞬間分開成兩條弧形,迅速將風來客棧包圍。
小王子嘴脣哆嗦著,呼吸似是有些急促。
中年男子面色愈發尷尬,他拼命的轉動著腦子,總感覺自己必須要在這個時候說點話,不然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雖然目標是風來客棧,但未必就是來找我們的,畢竟那宋言……嗚嗚嗚嗚……”
話還沒說完,小王子實在是受不了了,連忙上前一步,一把將男子的嘴巴給堵住。
可惜,小王子的動作還是太晚了,樓下黑甲士中忽然走出一人,赫然正是宋言,擡眸望了望招牌,擡腳便進入了風來客棧。
該死的。
這傢伙是屬烏鴉的嗎?
再讓他這麼說下去,怕是自己馬上就要人頭落地了。
用力吸了口氣,小王子的面色逐漸變的沉凝而瘋狂。
縱然之前瞧不上宋言,可在親眼瞧見了黑甲士之後,這些輕視也早就已經消失無蹤,他知道像宋言這種人,既然已經出現在這裡那就有足夠的把握。
其實,若是一門心思逃,多少還是有點機會。
但,他不能這樣做。
宋言的存在,對整個草原都是極大的威脅,他不能放任這樣的威脅繼續活著。這已經不是他和兄長之間的鬥爭,這是國與國,是民族與民族之間的衝突。
眸子中,殺意越來越濃。
他,大抵是要死在這裡了。
宋言,也一樣!
抿了抿脣,小王子衝著旁邊六名護衛使了個眼色,便看到一個個護衛眸子中陡然閃過一抹兇殘和瘋狂,手已經緩緩落在腰間。
鋥亮的彎刀緩緩抽出,宛若蒼穹中隱去的明月。
……
風來客棧的掌櫃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一張臉皺巴巴的,哭喪著。
看著忽然出現的宋言,臉上的表情不知該說是幽怨,還是絕望,這都第幾次了?同樣的刺史大人,同樣的黑甲士;只是那時候,刺史大人還是伯爵,現在已經成了侯爵,黑甲士也比之前更多。
吸了吸鼻子,強忍著快要哭出來的衝動,掌櫃的在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顫顫巍巍的湊到宋言面前,胖乎乎幾乎看不出來的腰早早就彎了下去:“侯爺,您這是……”
宋言對這個老熟人感觀還是蠻不錯的,拍了拍掌櫃的肩膀,笑著說道:“莫要慌張,不過只是一點小事兒。最近客??煞裼惺颤N特殊的客人?”
“特殊?”
“就是和尋常客人不太一樣的。”
“三樓……有幾位客人包下整個三層,大抵是和其他客人不太一樣,他們極少從房間中出來,便是吃食也是自己去尋覓,從不要客棧準備的,甚至不允許客棧的小廝上去打掃衛生,整理牀鋪?!闭茩櫼彩莻€聰明的,聞言立馬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吐露出來。
縱然心疼客棧,卻也明白能讓刺史大人鬧出這麼大動靜,自然是發生了極了不得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趕緊將自己摘出去比較好。
宋言輕聲沉吟著,轉身看了一眼張賜,雖說城外河溝裡的女屍並不是張嫣,但安寧了好幾個月的平陽城,忽然出現這樣一個殺人兇手,張賜還是第一時間懷疑到這人頭上,自然是要跟上來看一看的,
腦海中回想起賈毅飛所說的那些話,兇手是個變態,受害人在死前承受了極爲殘忍的折磨,甚至還遭受了玷污。若是張嫣也是被這人抓走,那房間裡的畫面多少便有些不太好看。帶著一羣士兵上去自然更爲安全,但張賜孫女的名聲也算是徹底毀了,於一個小姑娘來說未免太過可憐……
他對張賜很看重。
現在他和張家之間的合作,純粹是靠利益維持。
宋言不介意在這層利益上,再附加一份恩情。
至於三樓的那些異族會不會逃跑……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在宋言心中出現過,風來客棧四周所有街道,都已經被數以千計的黑甲士團團包圍,密不透風,軍用強弩早已張開,怎麼跑?
數以萬計的府兵和黑甲士,佈防整個平陽城,又能往哪兒跑?
“張老爺子,你且在這下邊等著,我上去看看?!鄙炝松旄觳玻淮龔堎n回答,宋言便邁步衝著樓梯走去。剛走沒兩步,便覺得一陣涼意從身後襲來,一道純白如雪的倩影,已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身旁。
是洛天衣。
果然,不管何時,不管何地,小姨子都在身邊。
精緻的面容還是和往常一樣清冷。
臉上瞧不出什麼表情,似是注意到了姐夫的視線,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如果說原本心裡還有一丁點的擔憂,那麼現在就安穩太多,大踏步衝著樓上走去。
三樓很快到了,宋言一步步衝著掌櫃的口中所說的房間走去。
他並沒有刻意去隱瞞自己的腳步聲。吧嗒,吧嗒,吧嗒。
寂靜的風來客棧內,這樣的聲音便顯得格外的清晰。
臥房之內所有人,甚至包括中年男子在內,全都屏住呼吸,便是冷汗落入眼眶,劃過鼻尖墜落地面,身子都一動不動。
他們在等待著。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終於,聲音停了下來。
吱呀!
房門被推開。
幾乎就是同一時間,六把彎刀殺氣騰騰的衝著門前之人劈了下來。
正在此時,但見寒芒一閃。
六把剛剛劈下來的彎刀瞬間騰空而起,同時飛起來的,還有握著刀柄的手。
這一幕實在是太快了。
整個世界彷彿都被按下了暫停鍵,宋言甚至能清晰看到一張張臉上,還來不及轉換成驚愕的瘋狂和殘忍,能看到他們眸子裡剛剛透出來的驚悚,他們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握刀的右手已經盡皆從手腕處被斬斷。
而那拔出長劍的少女依舊安靜的站在門口,劍鋒平伸,不知是出劍的速度實在是太快,還是利劍特殊,劍刃上居然看不到半點猩紅。
洛天衣冷若冰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波動。
暫停鍵被取消了。
一股股猩紅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六人的手腕中噴出。
半空中翻滾的手臂和彎刀也終於跌落在地,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驟然於三樓盪開,於寂靜的夜空中那聲音讓人毛骨悚然,以至於客棧內不少客人都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被子,瑟瑟發抖。
這動靜,實在是太嚇人了。
胳膊被砍斷的滋味大約是不太好受的,便是這些蠻子也承受不住,劇痛讓這些人臉孔扭曲。
有人身子已經倒在地上,滾個不停。
有人試圖用另一隻手,堵住手腕被切開的傷口,卻毫無用處。
短短幾息的時間,臥房門口已然是一片猩紅,濃郁的血腥味開始在客棧中瀰漫。
於門口正前方,赫然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雙手死死的抓著刀柄,維持著力劈華山的姿勢……倒不是他不想劈下來,而是做不到。
一道銳利的寒芒,已經點在了他的喉頭。
是洛天衣手中平伸出去的利劍。
但凡這青年再上前一步,劍尖瞬間就會撕開他的咽喉。
這一刻,小王子的面色已經是一片死灰,便是之前親眼看到黑甲士的聲勢,他雖然恐懼卻依舊瘋狂,但是現在眸子裡只剩下絕望。
他是準備豁出去拼一把,好爲草原除掉一個致命的敵人。
他安排的很好。
他瞧見宋言和一個老頭一起入了客棧,他相信宋言會找上門來,就在宋言推開房門的一瞬,七把彎刀同時墜落,足以將宋言剁成肉醬。
計劃的很好,可誰能想到最終居然是這般模樣。
小王子也終於見到了宋言,那是一個模樣俊朗的青年,那帥氣的外表,甚至讓小王子心頭都涌現出了一種強烈的憎惡,更讓小王子難受的,是宋言臉上那一抹唯有勝利者纔會露出的笑。
最最最無法接受的是,這個該死的宋言,居然躲在女人的後面,他無法容忍自己敗給這樣一個男人。
便在這時,宋言緊了緊衣領,終於從洛天衣身後走出,雖是客棧裡面,但氣溫還是有些冷的。
原本宋言是準備親自出手的,畢竟他現在好歹也是六品武者,再加上修行了《金剛羅漢功》,肉身強度遠超尋常武者,雖然並不清楚自己的極限究竟在什麼地方,但宋言有種預感,便是遇上七品武者,他也未必會輸。
就算是八品武者,也有一戰之力。
於江湖上,多少應該算是一個高手。
只是,在小姨子的眼裡,他大約永遠都是那個只能被她護著的菜鳥。
這樣冒險的舉動,洛天衣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完全不給宋言任何辯駁的機會。
考慮到小姨子能夠輕易將自己鎮壓的九品武者的境界,宋言虛心接受了小姨子的建議。
至於不好意思……嗯,第一次被女人保護的時候,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但次數多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習慣,當真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視線於青年男子身上掃過,鼻子抽了抽。
常年不洗澡的酸腐。
常年以羊肉爲主食,以羊奶爲飲品,動物脂肪代謝後產生揮發性脂肪酸,通過汗液排出,又形成了獨特的羊羶味。
這是中原漢人,絕不會擁有的體味。
他的胸膛裸露著,茂盛的胸毛下方,隱藏著一顆猙獰的狼頭刺青,更證明著他在異族之中尊貴的地位。
就是不知,他究竟是匈奴人,突厥人,畢竟這兩個族羣中都有關於狼的崇拜,甚至女真一些部落,也供奉著狼的圖騰。
宋言的眸子有些陰鬱,他本以爲已經將平陽城經營的鐵桶一般,可現在看來,簡直就是篩子……異族混入城內而毫無察覺。
這種感覺,當真是讓人不愉快啊。
抿了抿脣,視線又掃過那青年的身後,一箇中年男子身子正蜷縮著,下意識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角落的位置傳來嗚嗚嗚的動靜,卻是兩個女人正拼命蠕動著身子,發出求救的信號,其中一人赫然正是張嫣,一雙大大的眸子裡,是恐懼,是崩潰,是得到了救贖的喜悅。
牀榻上,一個女人安靜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渾身上下到處都是馬鞭抽打之後的痕跡,衣衫破爛,皮膚龜裂,鮮血順著手指指尖緩緩墜於地板,匯聚成一團。
已經死了。
這一幕,讓宋言瞳孔驟然收縮,手指下意識緊握。
嘎吱,嘎吱,嘎吱。
過分用力之下,指關節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怒火於胸腔之中燃燒,彷彿之中便是那一雙眼眸都是一片猩紅。
下一秒,宋言猛然上前一步,一腳正蹬,狠狠的踹在青年的小腹之上。
砰。
青年的身子瞬間倒飛出去,厚實寬闊的脊背重重的砸在牆上,牆上立馬泛起一層龜裂,一些泥土簌簌而落。原本高大的身子已經佝僂起來,腸子似是被宋言踹的破裂,陣陣揪心的劇痛伴隨著腸子的蠕動於身體中擴散。
宋言臉上露出一抹猙獰又殘忍的笑,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青年兩條腿中間的位置。
既然管不好那東西,留著也沒什麼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