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侯趙改之,不想讓楊家那邊太痛快。
於那張臉上宋言能看到壓抑不住的仇恨和憎惡,便是那張臉皮都在抽筋般痙攣著,眸子深處更是濃郁的化不開的恨。
養了快二十年兒子,不是自己的種。
同牀共枕二十年的妻子,整日卻是跟野男人媾和。
這般事情,無論落在誰的頭上,大約都是很難接受的,宋言甚至能夠想象昨日夜裡,趙改之渾身溼透,掄著彎刀,一刀刀砍向妻子和兒子時的兇殘。楊書萱有句話沒說錯,在楊家面前,區區安寧侯就是螻蟻,動動手指就能輕易摁死的那種。而趙改之的脾氣,也算是權貴中的老實人了。
可楊家忘了,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
欺負的太狠,老實人也是會拿起刀的。
當刀子握在手中的時候……衆生平等。
不過趙改之不是蠢貨,他仇恨楊家,卻也不會傻乎乎的提著一把刀直接殺上楊家大門,楊家豢養的高手能輕易將他剁成肉醬……就像楊書萱和趙豐那樣。有些事情可以做的更縝密一點,更瘋狂一些,而這需要宋言這邊掌握的情報。
當然,趙改之也很清楚,宋言和楊家爭鬥這麼長時間,心思自是縝密,絕對不會輕易相信自己,想讓宋言相信他已經和楊家徹底決裂,那就必須要拿出決定性的證據,這樣想著,趙改之便吐了口氣,伸手從旁邊地面拿起一個箱子,放於桌面,推到宋言面前。
箱子沒鎖,宋言挑了挑眉毛便將箱子打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箱子裡赫然是一個人頭,幸好現在天氣比較冷,人頭尚未腐爛。
頭髮亂糟糟的。
腦袋上被砍了一刀,刀刃劈開腦門,便是連皮肉裡面的頭骨都給劈開一條縫隙。
這是個女人。
她的臉經過清洗,原本的污漬已經消失,大約還能看出臨死之前的模樣,瞪大的眼睛固定著驚恐,麪皮呈現出僵硬的扭曲。看的出來,除了腦門上那一刀之外,趙改之刻意避開了這個女人的面門,是以臉上其他地方並未有太多破壞。
死人頭,看起來還是較爲驚悚的。
不過這女人活著的時候不敢說風華絕代,那也是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隱隱約約還能看出一些和楊妙清相似的地方。
隨後,趙改之又拿起放在腳邊的另一個箱子,裡面同樣是一個死人頭,而這個人頭,便是趙豐。
這是投名狀。
只是,這望江樓是吃飯的地方啊,弄兩個死人頭過來,倒是有點倒胃口。宋言微微頷首,趙改之便將這兩個箱子重新收回,目光灼灼的望著對面的少年,這一次宋言也沒有再遲疑,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放在趙改之的面前。
趙改之有些詫異,拿過白紙便仔細看了起來,然後眉頭越皺越緊,這赫然是一張寧國勳貴的名單,而且,全部都是和楊家有聯姻關係的勳貴,其中便有趙改之的名字,在他們的名字後面,便是他們的妻子。
清一色的楊。
看的趙改之都感覺腦袋裡嗡嗡作響,似乎有些不認識楊字了。
一時間,趙改之還有些不太明白這張紙究竟代表著什麼意思,但本能的就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宋國公府,楊妙清誕下八子,最有可能繼承國公爵位的是老五,宋震,純種楊家人。”宋言平淡的聲音,悄悄在包間中響起:“安寧侯府,楊書萱誕下一子,趙豐,已經被認定爲侯府世子,純種楊家人。”
“侯爺,您覺得這是巧合嗎?”指了指桌面上的白紙:“您猜猜看,這些和楊家聯姻的勳貴中,究竟有多少同樣的情況?”
咕咚。
趙改之猛地吞下了一口口水:“宋老弟,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宋言緩緩吐了口氣,盯著趙改之,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鳩~佔~鵲~巢!”
轟隆隆隆!
恍惚中,似乎有一道驚雷,直接在趙改之腦海中炸開,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趙改之的確算不得有多聰明,但話都已經說道這份兒上,便是趙改之也明白過來了,一時間身子激靈靈的哆嗦著,面色發白,額頭上沁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喉頭更是不斷蠕動吞嚥著飛速分泌出來的口水。
瞪大的眼睛中,透出濃濃的恐懼。
該死,這一次,還真是聽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他的視線再一次盯上了白紙,這已經是寧國將近一半的勳貴了,假如每一個和楊家聯姻的勳貴,都出現了和他類似的情況,那豈不是說……一想到那種情況,趙改之便感覺毛骨悚然,尤其是看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趙改之更是頭皮都快要炸開。
寧和帝,楊貴妃。
楊家,這莫非是想要篡位?
他們瘋了?
饒是趙改之早已知曉楊家跋扈張狂,卻怎地也沒想到楊家的野心居然如此恐怖。他的身子都在激靈靈的哆嗦著,面色煞白,一滴滴汗珠順著臉龐滾落,落在白紙上,暈染開一團團黑色的墨漬。
呼哧……呼哧。
包間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宋言並沒有打擾趙改之,只是安靜的吃著自己的東西,還別說不愧是東陵城最出名的店鋪,味道當真不錯,便是那壺酒也是相當高端的類型,入口甘甜,略帶果酸,應是三勒漿。
一直過去了許久,趙改之重重的吐了口氣,面上是苦澀的笑:“我不該來的。”
“你還是來了。”
“是啊,還是來了,這賊船怕是已經下不去了。”這樣說著,趙改之的面色就更加苦澀。
梗沒對上,宋言便有點寂寞。
“呼……”趙改之面上的苦澀逐漸收斂,眉宇間重新變的冷硬:“這情況還有誰知道?”
“你我,再無他人,我還沒有告知陛下,因爲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只是我的推測。”
“人手有些不夠了。”趙改之沉吟著:“這上面有幾人我認識,和我關係不錯,我會想辦法,還需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我想讓你混到楊家那邊。”宋言吐了口氣面色稍顯無奈。
楊家的眼線遍佈寧國各地。 他這邊雖有夜不收,錦衣衛,可終究只是剛剛建立,想要打入楊家內部,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趙改之不同。
他的老婆,獨子都死在自己手裡……至少,於外人眼中會是這樣。如此,趙改之同自己便是不共戴天之仇,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會讓趙改之天然成爲楊家的盟友。
他將會成爲釘死在楊家內部,最重要的一顆楔子。
唯一可惜的就是,趙改之只是個侯爵,身上又沒有實權官職,分量多少有些不足,楊家那邊未必會有多重視。
趙改之思索了一番,大概明白宋言想讓自己做什麼,他知道這種事情很是兇險,可是想想自己遭受的羞辱,想想老趙家因此絕後,想想自己那些未出世的孩子,還有無辜枉死的翠翠,眼神便兇厲起來:“沒問題,待會兒我便去東陵府衙,你這邊能扛得住嗎?”
“陛下會偏幫我的。”宋言笑笑。
趙改之眼睛一亮,旋即又感覺無語。這宋老弟是個聰明的,可就是有些時候太口無遮攔了一些。
“如果不出現什麼意外的話,陛下會給你一個實權職位,以作安撫,如此你在楊家那邊地位也會更高一點。當然,偶爾你也可以喊喊口號,表一下忠心。”
“口號?什麼口號?”
“殺宋言,誅昏君之類的?”宋言歪了歪腦袋。
趙改之腦門上便是一層黑線,這口號,會不會有點大不敬啊?
便在此時,宋言再次開口:“趙豐襲擊我的事情,是否有宋哲在背後攛掇?”
“是。”
“那就想辦法將宋哲拖下水。”
“小事兒。”
宋言笑笑,唯有眸子裡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寒意,宋哲啊宋哲,也是時候去死了。
……
楊府!
東陵繁華。
可就是在這一座繁華的城市中,楊家的宅邸也是最爲奢靡的。園林,假山,樓閣,院落……只是可惜冬日蕭索,那整個東陵城最繁華的園林,現如今也顯得稍顯孤寂。
後院。
亭臺。
石凳上坐著幾人。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老者,六七十歲的年紀,鬚髮皆白,雖滿臉皺紋,但身體看起來還是不錯,皺巴巴的臉上還能看出幾分紅潤,一雙眸子偶爾睜開,便是精光四射。
正是寧國中書令,楊和同。
除此之外,還有楊國臣,楊和同最重要的嫡長子,原本的禮部尚書,因著受到楊銘事情的牽連,暫時從禮部尚書的位置上退下來,目前正在家中賦閒,雖是沒了官職,可其在楊家中地位依舊重要,卻是無人敢小看。
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眉宇間透著精明,卻是楊景碩,戶部侍郎,也算是位高權重。
更有一少年,十八九歲的模樣,卻是楊家家主楊和興的嫡長孫,幾乎已經被內定爲楊家接班人的楊思琦,雖是年幼,可嫡長孫這個身份,卻是誰也不敢忽視,再加上少有聰慧,是以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會叫上楊思琦一起商議。
最後便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國字臉,身材高大,健碩,背靠著一根柱子,眼睛微瞇,與其他人的交流,似是並不準備參與其中,這是楊國禮,九品武者,楊家實力最強的人之一,被楊和興專門安排到東陵,保護楊家人的安全。
其實,主要就是楊思琦了,畢竟一個優秀的繼承人真的很重要。
吹了吹茶杯上漂浮起來的熱氣,輕輕抿了一口,脣齒之間殘留清香。
“三爺爺,那宋言現在已經是冠軍侯,地位越來越重,我們怕是要早做打算,不能讓他就這樣一直成長下去。”終究是楊思琦最爲年幼,定性不足,緩緩開口打破了亭臺中的死寂。
“宋言,自然是要對付的。”楊和同皺巴巴的老臉彷彿綻放的菊花,笑了笑,他擡眼看向楊國禮:“國禮,你那邊情況怎樣?”
一直背靠著柱子的楊國禮終於睜開了眼睛,搖了搖頭:“洛天衣,一直跟在宋言身旁,沒有下手的機會。”
“想要在洛天衣的保護之下殺掉宋言,難度極大。”
說著,楊國禮皺了皺眉,其實他還隱隱約約感覺,除了洛天衣之外,似是還有其他人盯上了自己,只是仔細感知,卻並未察覺到什麼,應該只是錯覺。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動手,區區一個宋言而已,沒有必要因爲宋言將你也給搭進去。”楊和同便點了點頭,楊和同雖未曾修行武道,卻也知曉培養一個九品武者有多不容易,那不僅僅需要驚人的天分,還需要龐大的財力物力,每一個九品武者,對於楊家來說都是極爲珍貴的寶藏。
於楊和同看來,用一個九品武者兌掉宋言,是極爲不劃算的買賣。
“難道就這麼放任宋言不管?”楊思琦眉頭緊皺:“我判斷,寧和帝調宋言入京,許是準備讓宋言接管禁衛軍,金吾衛,銀羽衛中的一支,宋言有練兵才能,若是讓宋言執掌其中任意一支軍隊,寧和帝手下都能在短時間內多出一支可戰之兵,這對我們來說極爲不利。”
“宋言,自是要解決的。”楊和同搖了搖頭,看向楊思琦的視線略微有些失望。終究是太過年少,心性不足,雖有智慧,卻不夠老成。“但,解決宋言,卻不能讓楊家的嫡系力量親自出手,若是因著宋言,導致楊家折損太多嫡系,那也是折本的買賣。”
“景碩……你挑選幾個精明強幹的,潛入女真地界,想辦法聯繫到完顏廣智,把寧和帝將他的王妃賜婚給宋言的消息放出去,並且說宋言爲人張狂,放言要讓他這個前夫哥掏份子錢。”
嗤。
亭臺中,便傳來幾聲輕快的笑。
這法子,倒是陰損的很。
完顏廣智就這麼一個王妃,現在要嫁給宋言,還要他掏份子錢,那完顏廣智大約會氣的七竅生煙吧。
莫說是弄死宋言,便是將宋言千刀萬剮的心思都要有了。
“另外,那安寧侯趙改之,也是可以利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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