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驟然間聽到城外河溝裡發現一具女屍,張賜受不了刺激直接昏死過去,還好宋言眼疾手快,忙將張賜給扶住,不然的話就這老身板要是重重砸在地上,怕是當場就要表演一下什麼叫駕鶴西去。
張賜這老頭兒,雖說年齡大了一點,但宋言還是蠻重視的。
身爲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人,宋言很清楚一個地方想要發展起來,單單只是靠種地是遠遠不夠的,商人也是這個社會不可或缺的一環。
雖說這老頭大抵是沒幾年活頭,但商業上的事情門兒精,和女真之間的商路交到張賜手上,所有的事情就安排的明明白白,根本不需要宋言多操心,若是這老頭忽然就沒了,宋言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出合適的人來替代。張家的下一代,雖然也有幾個出挑的,可在宋言眼裡到底還是比不上張賜老爺子用的順手。
順手又塞了一瓶蓋的速效救心丸,老爺子慢悠悠的轉醒。
醒來之後老爺子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鑽進馬車,命令車伕往城門方向趕去,一張臉陰沉猶如鍋底,悲傷已經被老爺子強行壓下,此時此刻那一雙渾濁的老眼只剩下濃郁到極致的仇恨。
約摸一刻鐘左右,馬車終於出了城門。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便看到河道旁邊有幾個差役剛將一具屍體從河溝裡拖上岸,雖說已經化凍,可晚上的河水還是冰冷刺骨。
差役身上溼漉漉的,身子都在打著擺子。
現在的平陽城其實挺缺少人手的,各級官員雖然重新安排了,但下屬吏員卻是嚴重不足。
倒也不是沒人願意做吏員。
吏員雖然不是官,沒有品級,也沒有名義上的那些特權,但一天兩頓飯管飽,一月還有幾百個銅板,甚至還可以傳給下一代,也算是一份鐵飯碗,在個時代絕對是一份體面的工作。
更何況,還會有一些灰色收入。
然而,宋言擔心的便是這些灰色收入,是以宋言對吏員的要求很嚴格,半點都不比官員的要求遜色。
身家清白,品行優良,甚至還要簡單認識一些常用的字,如此便被篩下來了不少人,平陽城目前招募吏員近千,聽起來是不少,可分到各個衙門那就沒剩下幾個了,乃至於平日裡便甚是忙碌。
可宋言寧願支付更高的工錢,也沒有放寬要求擴充吏員的想法,主打的就是一個寧缺毋濫。
平陽可是宋言的根基,自是不許被人禍害。
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平陽城的各級官吏,有錦衣衛和夜不收盯著,然基層的吏員若是仰仗著手裡的這點權力爲非作歹,欺壓良善,最後這口鍋怕是還要扣在宋言頭上。
一般來說發生命案都要封鎖現場,避免閒雜人等在命案現場亂逛,一不小心許是就會破壞了重要的線索,只是現如今平陽府的捕快差役也就那麼點,還有一部分需要看守監獄,就靠這麼幾個人想要封鎖現場顯然不可能,也難怪需要借調黑甲士。
宋言,張賜便走了過去,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在地上檢查屍體,聽到腳步聲擡眼望去,見著宋言便忙起身行禮:“見過刺史大人。”
卻是平陽知州,賈毅飛。
這是洛玉衡從平陽府數千學子中挑選出來的一名賢才。
據說二十多年前的時候,賈毅飛在平陽也是頗有才名,鄉試,縣試,府試連中三元,後入東陵參加京試又高中進士,於殿試之中更是名列甲榜。雖不是狀元,榜眼,探花,但在這時代能考中進士的,無一例外都是猛人。
因其學識淵博又精擅律法,便被安排到刑部做了一名刑部主事……正六品,刑部主事的工作,便是分理各州府的刑事案件,尤其是涉及到命案的,更是要重新複覈,審查各種證據。
賈毅飛於一宗命案中察覺到明顯的異常,證據鏈不夠完全,證人證言前後混亂,證物更是亂七八糟,一看便是冤假錯案,賈毅飛便將卷宗上交,誰曾想卻是被當時的刑部尚書,刑部侍郎聯手壓下。直至所謂的兇手被砍了頭,賈毅飛才知道,這件案子牽連到了一個已經告老歸鄉的門下侍中,上至刑部尚書,下至地方縣令全都在包庇。
那一刻,懷揣著滿腔熱血的賈毅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就像是理想被擊碎。
他不願同流合污,卻又無力抹去這片黑暗,便憤而掛印致仕,重回平陽,做了一名山間野人。
當初爲了請賈毅飛出山,洛玉衡甚至親自去請,還請了三次。
不過,雖說宋言年紀小,但賈毅飛對宋言倒是挺尊敬的,畢竟賈毅飛是平陽人,深知海西女真對平陽的傷害有多深。
宋言回了一禮,這才問道:“賈先生,這邊是什麼情況?”
賈毅飛便讓開一些位置,張賜佝僂的身子微微一顫,心中雖恐懼,卻還是下意識擡眼看了過去。
下一瞬,便聽到張賜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女屍的臉已經被毀了。
一條條猩紅的血痕,幾乎完全皸裂的麪皮,讓人根本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樣。
只是單看體型,便知道不是張嫣。
張嫣雖身段初現婀娜,但畢竟只有十三歲,還是個嬌小的丫頭,而這女子一眼望去便知已經成年。
大約是這短短的時間承受了太過沉重的壓抑,整個人驟然間鬆了下來,張賜便有些扛不住,身子踉踉蹌蹌的後退,直至靠在馬車上這才停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張賜稍微安心一點,但宋言卻是不行,他的治下出了命案,便感覺肩膀上沉甸甸的。
蹲下身子仔細檢查著屍體,旁邊賈毅飛也開始彙報初步調查得來的線索:“受害人,女性,年齡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身上衣著普通,應是平民之家的女子,死前曾遭受虐待……”
掃了一眼屍體,從頭到腳,全身都是粘稠的血跡,破破爛爛的襦裙下面,是更加破爛的皮膚,可想而知在臨死之前的那一段時間這個女人究竟經歷了什麼。
下手之人絕對是個變態。
“這裡不是案發現場,應該是死後被人拋屍在這邊。”
“兇器應該是鞭子之類的東西,並沒有致命傷,這女人應該是被活活疼死的。”
“而且,女人死前應該還遭受了凌辱,身上有被侵犯過後的痕跡。”
短暫的停頓了一下之後,賈毅飛再次開口說道:“刺史大人,下官懷疑平陽城內有異族混入,這女人應該也是死於異族蠻子之手。”
宋言瞳孔猛地收縮:“怎麼說?”
賈毅飛輕輕吐了口氣,蹲下身子兩根手指於一處傷口捻了一點東西,這才站起身來:“刺史大人,您看這是什麼?”
宋言有些狐疑,但還是認真看了過去,眉頭越皺越緊,過了幾息這纔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是什麼東西的絨毛?”
賈毅飛點頭:“的確是某些動物表皮上的絨毛。”
“刺史大人可知道馬鞭是用什麼做的嗎?”
宋言搖頭,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於中原四國,不管是馬鞭還是其他用處的鞭子,多以竹子,實木作爲手柄,又以柳條或者是藤條編制鞭身,一些貴族又喜歡以彩色的紙張,或是綢布,作爲鞭穗。”賈毅飛侃侃而談:“而女真匈奴,各種鞭子則是多用牛角,羊角甚至是獸骨作爲手柄,又以牛皮,羊皮,馬皮切割成條狀編織在一起。”
“獸皮上的鬃毛雖然會處理掉,但這些細碎的絨毛,卻是多有殘餘。”
“是以我推測,兇手極有可能是匈奴人,亦或是女真人。”
不愧是曾經在刑部做過官的。
如此細緻,這些絨毛若不是賈毅飛主動捻起來,便是宋言都發現不了。
而且,這知識儲備量未免也太豐富了一些。
宋言腦海中雖然有數不清的典籍,這些知識應該也是有的,但想不到那便半點辦法都沒有。
怒火,已經於宋言的胸腔中翻涌。
平陽城可是他的地盤啊,居然被異族闖入,甚至還肆意虐殺城中女子。
好,好的很啊。
就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的甩在宋言臉上。
“安排下去,調動平陽城所有黑甲士和府兵,封鎖平陽四門,嚴禁任何人進出,敢有擅闖者,殺無赦。”
“另,分出兩千人馬,隨我搜查平陽所有客棧。”
目光凝視著地上的屍體,宋言面色冰冷又陰鬱。
儘管他很清楚在這古代,人不如牛馬。
可眼睜睜看著治下一名漢女,被異族殘害,胸中就像是有一道關,他無法心安理得的跨過。殺意,縈繞於心頭。
隨著差役以最快的速度將命令傳達,就在絕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整個軍營已經沸騰起來。
數以萬計的黑甲士,府兵迅速披上了冰冷的盔甲。
轟……轟……轟……
伴隨著如同悶雷般的聲音,四道城門迅速被封鎖。
便是蒼穹中的弦月,似是也受不了這般肅殺的氣氛,悄悄躲進了雲層。
……
風來客棧。
青年正坐在椅子上喘著氣,飲著酒。
半刻鐘的疲憊,需要兩刻鐘的休息,如此方能重振旗鼓。
牀榻上,依舊是那個鮮血淋漓的屍體。
不知怎地,平常看到這種血淋淋的模樣,青年總是會有種別樣的興奮,可是現在逐漸冷靜下來之後,居然有種難以名狀的厭惡。
心臟,砰砰砰的跳著。
莫名的,有些心慌。
這種感覺讓青年很不舒服,眉頭緊皺,越看越感覺牀榻上的屍體有些礙眼,狠狠往喉嚨裡灌下去了半壺酒:“把這具屍體處理一下。”
身後,中年男子低垂著腦袋於無人看到的角落抿了抿脣,對青年的頤氣指使多少是有些不滿的,但最終卻是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只是默默站起身子,走到牀榻旁邊,尋了一塊破布,便將屍體包裹在裡面。
不知怎地,青年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升起一種極不好的預感:“之前的屍體,你是如何處置的?”
中年男子聽到這話略微詫異,他自問對這青年還是有幾分瞭解的,這些時日被他禍害的女子少說也有十幾個了,知道這就是個禽獸,今日這般在意屍體如何處置,當真是第一次。
聞言也沒有多想,只是隨意說道:“我丟在了城外的河溝。”
噗。
正飲酒的青年怎地也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一口酒水瞬間噴了出去。
身子更是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張臉滿是漲紅,直至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內心深處那種莫名的驚慌究竟是從何而來。袖子用力的擦了一下嘴角,一雙眼睛更是瞪得渾圓:“沒有處理,就那樣丟在了河溝裡?”
中年男子哂然一笑,似是明白青年爲何會是這般表情,便出言寬慰:“小王子殿下,莫要擔憂。”
“此時天色已晚,不會有人發現的。”
“到了明日,屍體也早就被水沖走,更不會有什麼問題。”
聽著這樣的回答,被稱作小王子的青年用力吸了口氣,彷彿在拼命壓制著什麼一樣,衝著中年男子勾了勾手指。中年男子便屁顛屁顛的湊到小王子跟前,似是想要看看這位小王子殿下還有什麼指示……儘管他也瞧不上這些蠻子,但明面上卻是不能有半點怠慢。
便在中年男子剛剛湊到小王子跟前的瞬間,小王子的右手忽然擡起,直接掄了一個渾圓。
下一瞬。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的扇在中年男子的臉上。
清脆的聲音,於臥房中迴盪。
這一巴掌,絕對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氣。
身子瞬間被扇翻在地,好幾顆牙齒直接從口腔中崩飛,鮮血汩汩而出。
“蠢貨,蠢貨,蠢貨!”
小王子壓抑著聲音怒罵著,極致的憤怒甚至讓他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寧國人不是向來自詡聰明嗎,怎地也會出現這樣愚蠢的東西?
中年男子被打蒙了,腦袋裡嗡嗡作響,一直過去了好幾息這纔回過神來,輕輕吐了一口,滿是猩紅的血沫。
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什麼體面之類的東西,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原本的悠閒,此時此刻更是消失的乾乾淨淨,縱然心中滿腹怨毒,卻也不得不拼命壓下,他不能因爲自己的衝動壞了主子的大事。
半邊臉都已經腫了起來,偏生還要做出一副諂媚的模樣,露出討好的笑:“小王子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可是老奴做錯了什麼?”
小王子身子抖個不停,許是因爲充血的緣故,一張臉都是漲紅:“做錯了什麼?該死的,我是不是叮囑過你,這些女人的屍體要尋一個偏僻的地方,挖個坑埋了?你居然敢違逆我的命令?”
小王子的確是有這樣的命令,莫看這人只是個蠻子,性格張狂,目中無人,可到了漢人的地界,還是小心謹慎,唯一的缺點便是有些管不住下面那玩意兒……每每有女人死掉,都要將屍體尋隱秘之所,埋入泥土,便是住宿的地方,所有殘存的東西,無論是牀上的血漬,女人衣物的碎片,也都會清理的乾乾淨淨。
一直以來,他也的確是這般做的。
只是,這麼長時間下來皆是風平浪靜,沒有引起半點波動,中年男子便不由鬆懈了下來,而今天小王子又是要求處理屍體,又是要求捕捉新的獵物,時間上便有些緊張,又恰好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頗爲好看的小丫頭,擔心按部就班的處理屍體,那小丫頭還不知要跑到什麼地方,便處置的稍微隨意了一些。
可誰也沒想到,今日小王子居然會忽然問起屍體的事情,更沒想到小王子居然會因此發這麼大的脾氣。
半邊臉火辣辣的疼,一時間中年男子居然感覺有些委屈,要不是因爲你著急著要女人,還要漂亮的,他何至於此?
中年男子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小王子的面色已經是陰沉如鐵,便是一雙眸子都迸發出冷幽幽的光,彷彿草原上的餓狼,他緩緩咧開嘴巴,脣齒之間似乎也是森寒的獠牙:“你可有想過,會不會有人恰好經過?”
“有沒有想過,萬一屍體被水草,樹枝纏住,沒能被捲走,會是怎樣的後果?”
“平陽城發生了兇殺案,街道上巡查的差役,會數十倍的增加。”
“便是城門也有可能被封鎖,平白給我們離開平陽增添一份威脅,平陽城可是駐紮著至少三萬士兵,三萬,說不得你我兩個都要被萬箭穿心。”
“該死的。”
小王子用力吐了口氣,似是因爲胸腔中積攢的壓抑宣泄出去一些,面色倒是比之前正常了不少。
他是瞧不上宋言。
覺得冠軍侯名不副實,不過只是欺負了一下弱小的女真罷了,算不得英雄。
但,那是戰略上的蔑視。
這裡終究是宋言的地盤,宋言對異族的兇狠,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他這次,只是帶著身旁幾個實力最好的護衛,又不是率領大軍攻打平陽,做一些小動作還行,和宋言硬剛,那是當真沒這個膽子。
此時此刻小王子已經有些後悔,若不是其他兄長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他又何至於鋌而走險,爲了一份合作,孤身入寧國。
更想不到,合作對象安排的助手,居然會如此窩囊。
更是懊惱,明知這次事情乃重中之重,可怎地就是管不住那下*身,可能要平白多出不少麻煩。
中年男子的面色唰的一下白了,身子不自主的抖了起來,他沒有想到後果居然如此嚴重,額頭上瞬間便沁出一層冷汗:“我現在馬上過去,將屍體給……”
小王子用力吸了口氣:“蠢貨,莫要再去管什麼屍體,給老子起來,馬上離開這裡。”
中年男子身子一顫:“那大小姐……”
“滾。”小王子再也忍不住了,一腳踹了過去:“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女人?或許,要不了一刻鐘,就會有大軍包圍我們居住的客棧……”
這樣說著,心中便越發懊惱,甚至恨不得一刀將下面那個管不住的玩意兒給剁了。
淫時瘋如魔,淫後聖如佛。
不過如是。
轟……轟……轟……
便在這時,沉悶的腳步聲,忽然於耳畔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