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衣離去,臥房內便很安靜。
褪去外衫,宋言躺在牀上望著房頂,心中卻沒多少睡意。
對古代官員上朝,宋言是有些好奇的,但還不至於太過激動,只是他很清楚這一次朝會不會輕鬆。在之前,宋言不是在寧平就是在平陽,天高皇帝遠的,縱是做了些什麼,朝堂上那些對自己有敵意的人也沒辦法將他怎樣,可是現在他到了東陵,就等於是沒了根基,之前對他心懷不滿的那些人大約就會坐不住了。
不過問題也不大,總能應付的。
不知不覺手就擡了起來,看著手指,宋言面色有些奇怪,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怎地就伸手捏了捏小姨子的臉?
莫非是洛天衣氣鼓鼓的模樣,看起來實在是太可愛了?
不至於吧。
這般舉動實在是有些過於孟浪,幸好當時小姨子還在氣頭上,也沒注意到這些,萬一生氣拔出長劍,直接一劍將他給砍了,那就麻煩了。說起來,別看小姨子平日裡總是冷冰冰的,可手指捏上去的時候,卻也感覺暖呼呼的。
罷了。
大朝會的時間可是很早,莫要到時候起不來,若是在朝會上打瞌睡可就是大不敬的罪過了。這樣想著,宋言便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著,可在眼前一片黑暗之後,心裡卻是愈發控制不住,浮想聯翩!
就在宋言隔壁的屋子,同樣還有一人,於牀榻之上輾轉反側。
洛天衣眼睛瞪得大大的,潔白的貝齒用力的咬著下脣,一絲一縷的紅潤爬上臉龐,她都不知道,剛剛姐夫手指伸出來的時候,她究竟是靠著怎樣的毅力,纔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當時臉一定是紅了。
“嗚……”
似是控制不住,洛天衣櫻脣中發出一聲悲鳴。
身子又在牀上滾了一圈,修長的雙腿夾著被子,臉頰便鼓了起來。
姐夫,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嘛?
安靜的夜晚。
兩人無眠。
……
天還未亮,屋外傳來敲門的聲響,宋言便從牀上爬了起來。
兩隻眼睛似是都有些發酸,哈欠連天。
換上伯爵的官袍,上朝嘛,要正式一些,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隨意,他這個平陽刺史只是暫時代理的,所以並無刺史的袍子。
拉開門,便看到房海正在屋外。
旁邊也同樣傳來吱呀一聲,宋言扭頭望去,卻是小姨子也醒了過來,還是一副睡眼惺忪朦朦朧朧的模樣,小手掩著嘴脣,哈嗚了一聲,似是感受到宋言的視線,小臉兒上便悄悄泛起一絲紅潤。
“咦?”房海看看宋言,又看看洛天衣:“兩位昨日沒有休息好嗎?”
“莫非是牀鋪不太適應?”
“有什麼要求說一聲,我安排婢子更換。”
宋言便有些尷尬的收回視線:“只是初到東陵有些不太適應罷了,我們這是要去上朝了嗎?”
“這是自然。”房海便點頭,心說這不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嗎,還用得著問:“朝會是早了點,賢侄不常在東陵,是以不太清楚,習慣習慣就好了,現在已經快要卯時,我們也該出發了。”
快到卯時,那就是還不到凌晨五點。
宋言都有些無奈,古代人的精力都這麼充沛的嗎?
凌晨五點啊,怎麼起得來牀的?
難怪古人壽命不長,宋言嚴重懷疑跟睡眠時間不夠有關。
心裡腹誹著,宋言還是看向洛天衣,交代了一句,便跟著房海走了,乘坐著馬車,一路搖晃,房海還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裹的蒸餅遞給宋言。眼見宋言面色狐疑,房海便解釋了一下,朝會的時間往往比較長,一個時辰甚至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都有可能,早飯大都是要錯過的,是以官員在上朝之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而且,不能喝太多水。
若是在朝會的時候尿急,雖不至於受到懲罰,卻甚是丟臉。
宋言恍然,原來這裡面還有這種道道,剩下的路程,房海便又給宋言講解了一點注意事項。
約摸過去一刻鐘,馬車停下。
當踏出馬車的那一刻,一座巍峨的宮殿便出現在宋言面前。
硃紅宮牆在晨光中泛著暗沉的金輝,琉璃瓦上凝結的露珠滾落,砸在漢白玉階前碎成細霧。九重宮闕沿著中軸線次第鋪展,飛檐斗拱上蹲踞的螭吻吞雲吐霧。
倒是奢華,和東陵城其他建築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宋言心中便泛起一絲好奇,不知這寧國的皇宮比起上輩子的紫禁城如何?紫禁城是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的皇宮,各種建造技術,自然不是千年前可比,應是比不過的吧……可惜,上輩子宋言沒能去紫禁城看看,不知究竟怎樣。
門口能看到皇宮禁衛,一個個身子筆直,面色肅穆,盔甲,長劍,全副武裝。也有一些官員正準備進入皇宮,見著房海便忙過來打招呼,畢竟是房家嫡子,未來房家話事人,這些官員也不敢失了禮數。
房海臉上便一直堆著笑,完全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一個個回著禮,順便還給宋言介紹了一下那些人的身份,約摸著都是保皇派的人吧,什麼侍郎,郎中,行走,知事的,官職名字有些複雜,宋言便記不太清,大多數還是較爲和善的,也能明顯察覺到有幾人看向自己的視線,隱隱有些不滿。
稍稍看了這幾人一眼,身上都是文官打扮。
思量了一下,宋言也就明白了。
多半還是之前一口氣處死錢耀祖和一百多個官員的事情,雖說西林書院跟他們不是一個派系,但一下子處死這麼多士大夫,還是引起了這些文官的不滿和敵視。
宋言也沒怎麼當回事兒,還有一些人遠遠的注視著自己,如果說房海身邊的這些文官對自己只是隱隱不滿,那這些人便是演都不演的,眼神中的敵意和憎惡幾乎快要溢出眼眶。
約摸著這些人便是依附於楊家的世家門閥的官員,亦或是白鷺書院走出來的士大夫。寒暄了一陣之後,一行人從午門進入,高大威嚴的紅色城門樓搭配著金色琉璃瓦,彷彿在訴說著皇家曾經的氣派。
到得皇宮之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杜牧的阿房宮賦用來形容這寧國的皇宮,倒也恰到好處。
花弄影,月流輝,水晶宮殿五雲飛……趙鼎的鷓鴣天許是稍微誇張了一點,畢竟寧國的皇宮終究還沒達到用水晶來堆砌的程度,然宮殿通明,流雲映月如飛,倒也有一種如夢似幻之感。
皇宮很大。
一路走去,約摸過了半刻鐘左右,這纔到了一處高高的臺階。順著臺階向上,那一座宏偉的宮殿終於出現在眼前,殿內金碧輝煌,雲頂檀木作樑,四面玉璧爲燈,紅色巨柱支撐屋頂,柱上刻有栩栩如生的金龍,彰顯皇權威嚴。
只是,現如今皇權旁落,以至於紅色巨柱上的金龍,也透出些微的黯淡。
朝堂上,已有不少官員。
現在還沒到上朝的時間,三五成羣便聚集在一起,小聲的說著什麼。
這地方,除了房海,房德之外,宋言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多少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四下張望一眼,宋言眸子忽地一亮,好像還真有認識的。
呂長青。
趙安澤。
曾經在寧平縣遇到的,爲了探究張三去青樓用冥幣付賬,究竟觸犯哪條法律爭論不休,最後還拉著宋言,入了羣玉苑,讓宋言幫忙出律法考題的兩個老頭兒。
當時便覺得這兩個老頭身份非同一般,現如今定睛一看,果真如此。
看身上官袍,那呂長青應是大理寺卿,趙安澤應是刑部尚書,都是主管刑罰的存在,只是管轄區域和範圍,稍有不同。
在宋言發現這兩個老頭的時候,兩個老頭也是注意到了宋言,衝著宋言擠了擠眼睛,便迅速收回視線,宋言也不是愚笨之人,見這般模樣便已經明白,趙安澤和呂長青並不想讓人知曉自己和他們的關係,應是有什麼顧忌,他自然也不會冒冒失失的上去打招呼。
笑了笑,宋言便衝著稍微靠後方一點的位置走去。
就在那裡,也有一個老熟人,是焦俊澤。
雖說焦俊澤到東陵述職過幾次,然而因爲大多數時間都生活在定州的緣故,於朝堂上也沒多少熟人,再加上現在重文抑武的風氣,更是沒幾人瞧得上他這個丘八出身的刺史。
此時此刻還一個人待在角落,看起來多少有點可憐巴巴。
聽到接近的腳步聲,擡眼望去瞧見宋言面色頓時一喜。
“焦兄。”
“宋兄。”有了熟識之人,宋言便感覺焦俊澤整個人似是都輕鬆不少,便是眸子中的壓抑和侷促也漸漸消散:“不是說好了,到了東陵就跟我會合的嗎,我在客棧中可是等了許久,一直不見宋兄蹤影,還以爲宋兄遇到了什麼麻煩。”
言語之間,便有些埋怨,還有點安心。
被焦俊澤這麼一說,宋言這纔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兒,他是完全給忘記了,眼見焦俊澤擔心的模樣,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歉總算是將這件事情糊弄過去:“對了焦兄,你說待會兒朝會開始,咱們究竟要站在什麼地方?”
朝會的位次都是有規矩的,可不是你想站在哪兒就站在哪兒的。
核心原則便是左文右武,品級決定順序。
同品級,再比較爵位和部門。
就像是楊和同和房德,兩人一箇中書令,一個尚書令,品級相同,都是國公,爵位也是一樣,在這種情況下,房德頭上還掛著三公之一太傅的頭銜,那自然是要站在文官首位的。
而部門之間,則是吏部最前,其次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和工部。
然後是都察院御史臺大理寺。
還有就是,京官高於地方官。
像宋言,焦俊澤這樣外地官員歸京述職的,還要更靠後。
焦俊澤能理解宋言的那種懵懂,想他第一次上朝比起宋言還不如呢,聞言也只是拍了拍宋言的肩膀:“不用想那麼多,待會兒咱們就往後站就行,若是一個不小心站在某個地位比咱更高的官員前面,指不定就要被穿了小鞋。”
宋言便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大都狗屁,實際上當官的一個比一個小心眼。
小聲交流著,兩人便往後退去,都站在了右邊武將的行列。
現在刺史的位置有些尷尬,統籌一方軍政,說是將官也可以,說是文官也沒毛病。
時間差不多了,朝堂上悉悉索索的聲音便逐漸減小,文武百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靜的等待著,未及多時,一個手持拂塵的老太監從側面走出:
“皇上駕到。”
隨著一聲沙啞的聲音,大朝會正式開始。
一道身披金色龍袍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宋言面前,頭戴皇冠,端坐於龍椅之上,身上並無飛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的霸氣,有的只是深深的疲倦。
熟悉的臉。
宋言微微嘆氣:果然,他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