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像你那麼愛現(xiàn)?”他下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發(fā)現(xiàn)郝傑已經(jīng)轉(zhuǎn)著手裡的保時捷鑰匙和那個主持人姑娘勾搭上了,眉來眼去怪是熱乎。他暗罵了一聲,把這塊地盤讓給了他們兩個。
時樾在彩色的人潮中行走。
所有映入眼簾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充滿活力的笑容。他們結(jié)伴而行,奔跑不息。
他們的白色t恤上寫著“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不掛彩,不青春”、“再不說愛我們就老了”。
彩色的粉末漫天拋灑,將人們的臉、白色的衣服染得五彩繽紛。
道路兩旁站著表情肅穆的維護秩序的警察,熱情高亢的跑步者將五彩粉末也向他們?nèi)鋈ィ退麄円黄鸱窒愍殞凫恫屎缗艿目鞓放c放縱。
時樾雙手插在兜裡,在奔跑的人羣中慢騰騰行走。有年輕的大學(xué)生帶著頭帶,從他身邊跳躍而過,揮手喊道:“跑起來呀!瘋起來呀!”
時樾突然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在這樣歡騰的海洋裡,在這樣熱烈的氣氛之下,他竟然一點都不想動,懨得要命。
跑。
跑又能怎麼樣?
路上有那樣一個人與他並肩,非要幼稚地證明自己能跟上他的速度嗎?
終點之處,有那樣一個人在等著他,讓他汗水淋漓地一把擁入懷中嗎?
他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再不說愛我們就老了。真是年輕人的蠢話。蠢得挺可愛。
他能說嗎?
他已經(jīng)老了。
他漫無目的地行走。
他忽然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他聽到有人在喊:時樾!時樾!
那聲音多熟悉啊,這大半年,他在記憶中溫習(xí)過多少次?
他說不要再想了。但是沒過多久,他仍然將那樣的記憶拎出來。他的自控力,從來就沒有那樣差過。
他想他是見鬼了。有時候漫無目標地散步,一擡頭時,就在那棟樓下。晚上輾轉(zhuǎn)難眠,買紅眼航班從悉尼飛回北京,混跡進國家會議中心就爲(wèi)找尋那一個人,悄悄看那一眼。
著了魔一樣。
他想這聲音也是他幻想出來的吧,可是他還是循著這聲音去了。
南喬帶著石櫟,和歐陽綺一起,參加了這一場彩虹跑。
石櫟也很滿意這樣一個安排,有歐陽綺在中間活躍氣氛,他和南喬的相處沒那麼尷尬。
歐陽綺瞅瞅南喬和石櫟算是漸漸活絡(luò)起來了,兩個人之間不再那麼僵,便拉著南喬在一邊兒去說:“怎麼又是這麼一個名字啊?你是掉這坑裡出不來了?”
南喬閉著薄薄的脣,一雙修長的眉淡淡的,搖了搖頭。
歐陽綺一根手指頂了頂南喬的胸口,說:“聽你這兒的。”她朝旁邊看了一眼,幾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女友好地向她和南喬兩個打了個招呼。
“本來是和幾個大學(xué)同學(xué)約了一起來跑的,我過去和她們聊聊,等會回來找你!”
南喬點了點頭。
歐陽綺“叭”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格格笑著說:“你沒手機,可別玩丟了啊!”
石櫟是個攝影愛好者。他在國內(nèi)還沒參加過這種活動,一路上拿著單反拍這拍那,連南喬這個不喜歡拍照的都被他抓拍了好幾張。
“最喜歡拍海洋和艦隊。這種活動也很有趣——我喜歡大型的、規(guī)整的、統(tǒng)一的。”
“我這必須是影樓級別的水平,我好幾個同事的婚紗照都是我拍的。你這小師妹居然還不想被我拍。”
石櫟偶爾會像兄長一樣揉揉南喬的發(fā)頂。
南喬:“……”她實在不習(xí)慣這樣被當(dāng)成小妹妹來寵愛。
石櫟在南喬邊上,被彩色的粉末塗了一身,南喬被他擋著,臉上還算乾淨(jìng)。
石櫟笑道:“這不公平啊,得放你單獨被灑點。我去買點水,你在這兒等我。”
南喬看著石櫟跑出人羣,去找水站。過了一會他拎著兩瓶礦泉水回來,卻有一大波人潮高呼著奔跑過來,粉末撒得像下雨一樣。南喬看見石櫟拿著單反相機,手裡的礦泉水被撞掉,然後就被人羣擋得不見了人影。
待這波瘋狂的人過去了,南喬走過去,卻不見了石櫟。四面張望,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臉上身上被撒得五顏六色,彩鸚鵡一般,哪裡還分得清誰是誰?
南喬心想還真被歐陽綺說中了,她沒有手機,走散了的話石櫟還怎麼找她?
她無法,便喊石櫟的名字。
喊了幾聲,她心中若有所感,猛一回頭,隔著幾米之外,卻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臉。
——時間在那一瞬間似乎變得極慢。
五彩的粉末被道路兩邊的志願者拋向空中,濃淡深淺,像顏料在水色中洇潤開來。
那張凌厲的、帶點冷漠的臉,半隱半現(xiàn)在半空中的彩色裡。
他在看著她。
正常人被粉末灑了,都會慣性地閉眼躲避。
他卻沒有。
那雙有點透明的眼睛,透過迷目五彩,正靜默而專注地看著她。
南喬在那一刻被定住了。
莫名的,她竟覺得那一雙眼睛裡蘊著憂愁,可是很快又看不見,只是冷淡,冷淡卻又專注。
南喬心想這一定是幻覺,她呼喊石櫟,爲(wèi)什麼會把他喊出來?但此前被欺騙的感覺涌上來,令她心中無端生出作惡的欲~望。
石櫟過來了,手裡拿著相機,胳膊下夾著兩瓶新水。他臉上笑容溫文又沉穩(wěn),親熟地喊道:“小喬!”
南喬不再看時樾。冷淡地轉(zhuǎn)身,去取過石櫟的兩瓶水。
石櫟伸手揉揉南喬的頭,自然而然地將她攬近過來,興致勃勃地給她展示剛拍的照片:“你剛纔找我的樣子太有趣了……沒忍住躲一邊多拍了幾張。”
南喬在照片中看到了時樾。
石櫟的構(gòu)圖非常熟練,是一個斜對角的結(jié)構(gòu),焦點聚集在時樾身上。她凝固的白色背影和漆黑的頭髮在圖像的右下方,周圍的人羣都因爲(wèi)流動而模糊成白色或五彩的人影,充滿了無聲的動感。
而時樾清晰地呈現(xiàn)在畫面左上方,黑白兩色的衣服在漫天花雨般的彩色中那般的鋒利,彷彿一棵格格不入的樹木,冷靜孤單。
石櫟指著他問:“你認得他?”
南喬手指攥了一下。她淡淡道:“不認識。”
石櫟笑了笑:“這人還真特別。”
南喬挽了他的胳膊,說:“我們走吧,這兒人太多。”
石櫟說:“人太多才有氣氛。”他看了看南喬已經(jīng)被沾上彩色的臉,樂道:“這就對了,咱們在這兒合張影,拿回去交差。”
南喬說:“好。”
石櫟找了個同樣玩攝影的大學(xué)生幫忙。他在南喬耳邊說:“裝就裝像點,介意我冒犯一下嗎?”
南喬搖頭。
石櫟便從她身後將她輕輕環(huán)抱住,笑容親和,向大學(xué)生比了個“ok”的姿勢。拍完之後,又放開了南喬。
石櫟審視著拍好的照片,笑道:“你還挺配合。估計這張照片能讓咱們享受小半年的清靜。”
南喬淡淡笑了下。
兩人走開時,南喬終於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
時樾已經(jīng)不見蹤跡了。
歐陽綺下午接了個電話,卻是動物園的朋友打來的,說是海洋世界的馴獸師出了點小意外,想讓她去頂一下。
歐陽綺樂呵呵地看著南喬和石櫟這兩位:“好玩哦,你們要去看看嗎?”
南喬搖頭:“我有點累,先回去了。”
歐陽綺一看南喬的表情便知道她這邊又有狀況了。她和南喬這麼多年的老友,南喬心裡有什麼想法她不知道?她想要獨處了。
歐陽綺看向石櫟,笑意盈盈的,帶了點撒嬌的口吻道:“石哥哥,你肯定不累吧?這麼喜歡攝影,天氣又這麼好,一起去動物園走走吧?”
石櫟是個好脾氣的人,笑笑道:“好啊。”
歐陽綺私底下向南喬丟了個得意的眼色。
石櫟將相機裡的儲存卡□□給她:“這張卡滿了,我用另外備用的。你先回去導(dǎo)出來發(fā)給你爸。”
南喬獨自打了個車回了公司。
辦公室裡沒有人。她開了電腦,卻也沒什麼心情工作。插了讀卡器導(dǎo)照片,足足導(dǎo)了幾十個g出來。不過因爲(wèi)照片都是高清格式,所以其實張數(shù)也不多。
南喬靜靜地一張張翻過去。
石櫟的拍攝技術(shù)確實很好,每一張都有看頭。
裡面很多張都是她。她很少這麼頻繁地看到自己,突然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她很清楚她其實是想看到那一張照片。
可是翻到某一張時,她的目光突然定格住了。
那張照片的背景是一面巨大的簽字牆。
儘管焦點並不在牆上,她還是在醒目的位置看到了“郝傑”這兩個龍飛鳳舞的漢字。
而“郝傑”的簽名下面,就是“時樾”兩個字,還有一串英文。
她的目光就定格在這串英文上面。
注視了一會,她開始猛然點擊左右方向鍵,要找出一面更加清晰的簽字牆照片。
——怎麼不簽字?
——字太難看,不想在南小姐面前丟人。
時樾,你還有多少事情是在騙我?
☆、第34章 尋找男人的女人
南喬將一張簽字牆的照片放到最大,打印了出來。
她坐在桌子前面,死死地盯著時樾簽下的那一行英文。
她確信自己見過這樣的字跡。
太熟悉了,就像印在她腦子裡一樣。
寫得了英文連體字,時樾根本就是懂英文的。可是之前他怎麼說?
——整篇就看得懂一個“200x”年。
——南小姐那時候才十六歲吧?已經(jīng)看這麼深奧的東西了。
南喬霍然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了此前時樾看過的那份手抄mems論文。
兩相比照,字體基本上一模一樣。傾斜的角度,連字的方式,都是同一種特立獨行的風(fēng)格。如果這是個小孩的話,在學(xué)校一定是最不受老師喜歡的那一種。
要說兩者的區(qū)別,只在於論文那篇,鋒芒畢露,剛而易折;然而今天籤的字,有力道,卻鋒芒內(nèi)斂。
她第一反應(yīng)是給常劍雄打電話,然而在正要按下他的電話號碼時,她轉(zhuǎn)而撥打了另外一個號碼。
“姐。”
“南喬?你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邊,南勤極爲(wèi)驚訝。南喬什麼時候給她主動打過電話?
“姐,我想讓你幫我在學(xué)院查一個學(xué)籍檔案。”
“查誰?”
“和常劍雄一起的,有沒有一個姓時的人?”
她終於想起來,常劍雄和時樾初見時,有問過他,認不認識一個時某某。
她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時樾爲(wèi)什麼願意投資即刻飛行?
他懂無人機,非常懂。因爲(wèi)他根本就是北方航空軍事學(xué)院出身!他來她的實驗室,一次就能抽出那篇對她影響極大的mems論文!
時樾和常劍雄是舊識,可他爲(wèi)什麼要向自己隱瞞所有?
南勤在北方航空軍事學(xué)院擔(dān)任高級行政職務(wù),有權(quán)限查看到裡面任何一個學(xué)生的學(xué)籍檔案。
不過一個工作日,南勤打電話給南喬:
“你查這個人做什麼?”
南喬實話實說:“他有可能就是我公司的投資人。”
“時俊青?”
南喬怔了一下,道:“可能是。”
南勤道:“那你多注意點吧,這人可能有信息盜竊的前科。”她嚴肅教訓(xùn)道,“你即刻飛行也算是個高科技公司,核心技術(shù)就是你的一切,如果被競爭對手竊取,你的即刻飛行馬上什麼都不是。”
南勤給南喬傳真了一份掃描件過來,叮囑她閱後即焚。尤其是時俊青曾經(jīng)是“藍天利劍”預(yù)備隊人選,檔案的保密程度要更高一些。
檔案左上角是一張一寸的標準寸頭照。
南喬一看,便知道再也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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