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東路各將永寧城的分守參將府離西門不遠，在這條街上，還座落著永寧衛(wèi)指揮使司。而在東門那一帶，則分佈著巡案察院與守備官廳。演武廳、永寧倉諸要地，同樣位於東門之外。
此時在寬闊的參將大堂內(nèi)，聚集著一些身著高品官服的大員，人人大紅官袍，腰上彆著汲虎盤龍的花金腰帶，補子上，也布著虎豹的繡紋。陽光通過那層薄薄的窗紙照進來，映照著各人的官服更是緋紅。
內(nèi)各人大多身著正三品的官服，個個寬袍大袖，打扮上與文官沒有什麼區(qū)別，只有這繡紋，纔可以看出他們的武官身份。
不錯，眼下聚在大堂內(nèi)的，正是從東路各城趕來拜見的各地守備操守們。王鬥身爲永寧參將，治下懷來、延慶、永寧、保安州城、保安衛(wèi)城、靖胡堡、四海冶堡七城守備，此外還有幾個城的操守、防守們。
十幾個官將聚在大堂之內(nèi)，七嘴八舌，談?wù)摰脑掝}自然離不開新來的分守參將，名滿天下，各地沸沸傳揚的定國將軍王鬥。
彼隨盧督臣入衛(wèi)，戰(zhàn)通州，戰(zhàn)平谷，戰(zhàn)鉅鹿，戰(zhàn)涿州，所到之處奴敵望風喪膽，立下赫赫軍功。衆(zhòng)人皆是如雷貫耳，各處茶樓酒肆也是談?wù)摬恍莸臒衢T人物。
這樣的人物成了自己上司，是福還是禍，衆(zhòng)人都不敢肯定，相互間探詢，只想多得一些信息。
內(nèi)各人中，當然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便是保安州新任守備鐘調(diào)陽，其是定國將軍的心腹愛將，王鬥一手提拔，私下傳聞還是定國將軍的表兄。若其透露一二、衆(zhòng)人心思定能確然。
然其只是微笑靜?坐，與各官寒暄後坐於自己位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保安衛(wèi)城守備徐祖成說話。
他不願多說，各人當然不好多問。
除了鐘調(diào)陽與徐祖成，有發(fā)言權(quán)的還有永寧城守備王以德，其在昨日率永寧各官迎接王鬥一行的到來，當然很有發(fā)言權(quán)。此時他在與懷來守備王昌義、延慶守備陳恩寵、靖胡堡守備宋佳選說話。說話時，又習慣性的搓著手。
算起來，王以德也算長得腰精膀闊，不過滿臉皺紋，兩鬢花白，脊背還有些駝下去。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象六十歲一樣，那身正三品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勁。
在各人眼中，王以德此人唯唯諾諾，用應(yīng)聲蟲形容他最恰當不過。彼生性膽小，極爲聽話--對上官而言。他的口頭禪便是：";好的好的";、";不會吧，不會吧……";
每次上官問話，他也總是垂手肅立，拘謹木訥，說話時還陪著幾分惶恐的媚笑。
雖然同僚輕視，不過在上官心中，王以德恭順，便是沒有能力，也得到許多人的器重。在永寧守備伍雲(yún)嵩突然病死後，當時的兵備紀世維，在王鬥不願意任永寧守備後，毫不猶豫，就將王以德提了上去。
此時王以德不斷吸著氣，免得自己鼻涕流下來，他的鼻子可能有些問題，一激動就會流鼻水……
";定國將軍名滿天下，東奴望風披靡，昨日一見，下官卻覺見面更勝聞名，舜鄉(xiāng)軍精銳之師，當真是名不虛傳……";
昨日王鬥領(lǐng)軍到來的震撼仍盤旋在王以德心中。隨王鬥前來永寧有幕府各員，還有溫方亮、鍾顯才、高史銀、李光衡、孫三傑諸部數(shù)千兵馬，隨軍浩浩蕩蕩幾百輛車馬，內(nèi)中不知裝載著什麼。
他們的軍士，一色身披甲冑，長槍兵鐵甲，火銃兵鑲鐵棉甲，那股超豪華鐵流，立時震住永寧城內(nèi)城外所以軍民。特別舜鄉(xiāng)軍那股百戰(zhàn)餘生的氣勢，更震得場中各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永寧城原是個衛(wèi)所，除了參將幕府外，還有衛(wèi)所中各大小指揮同知、指揮僉事、正副千戶等官員。原來的分守參將楊仙橋?qū)⒁叫?zhèn)分守道南路去上任，忙著整理家丁，轉(zhuǎn)移財產(chǎn)，所以迎接新任的分守參將事宜，主要由守備王以德籌備辦理。
爲了迎接王鬥，王以德做足了工夫，將參將府內(nèi)外牆壁好好粉刷，庭院好好打掃。永寧城公費頗有不足，王以德不惜自掏腰包，就是爲了讓新任的分守參將滿意。
果然，定國將軍王鬥對王以德用心還是肯定的，招王以德很是詢問了永寧城內(nèi)外事宜，言語間多有誇讚，讓王以德心中美滋滋的。當然，王以德極力奉承新任分守參將的同時，不免忽視了舊日上司楊仙橋。
王以德並不爲意，雖然他以前對楊仙橋便如對王鬥那樣熱忱。但楊仙橋已經(jīng)是過去式--他調(diào)到宣府鎮(zhèn)南路，已經(jīng)與自己沒有關(guān)係。奉承好現(xiàn)任上司王鬥纔是最重要的。
王以德說了半天，雖然有些語無倫次，但黃昌義、陳恩寵、宋佳選三人還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們相互交換眼色，撇開王以德，走到一旁低語。王以德有些尷尬，他很快醞釀了一下感情，換上笑臉，走上前與鐘調(diào)陽、徐祖成二人施禮說話。
在那邊位上，徐祖成與鐘調(diào)陽坐在一塊說話，看著眼前的鐘調(diào)陽，徐祖成不由感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王鬥只是他一個恭謹?shù)牟肯拢慌e一動都看他的臉色行事。
轉(zhuǎn)眼間，他成了都指揮同知，比自己高了一秩，更成了地方上的分守參將，真正成爲自己的頂頭上司。TXT小說網(wǎng) 。自己反要看他的臉色說話，世事難料啊。
眼前的鐘調(diào)陽，以前也只是一個微末小軍，因爲跟從王鬥，他成了地方上的守備，與自己平起平坐。不論徐祖成心中多麼的嫉妒不適，也得忍住心中情緒，大力與之結(jié)交。
他談笑風生，扭動這些年越加肥胖的身軀，豐大的鼻子都在顫動：";衛(wèi)城東二十五里便是玉石溝，該處產(chǎn)石如玉，改日老哥我作東道主，帶鍾老弟去好好遊覽一番……";
……
";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這定國將軍到了永寧後，會燒什麼火。";
延慶州守備陳恩寵陰惻惻的道：";觀王鬥在保安州所作所爲，其人不是個好相與之人。";
懷來守備黃昌義苦著臉道：";上官來到，肯定要有所孝敬，希望不要破財大出血。";
靖胡堡守備宋佳選壓低聲音道：";孝敬財帛事小，就怕那個王鬥貪得無厭，盯上我等的田地財路。";
他便是壓低聲音，說話還是粗聲粗氣。與陳恩寵的陰柔，黃昌義的乾瘦不同，宋佳選卻是個非常魁梧的大漢。肩寬背闊，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讓他看起來有些兇神惡煞。
那身文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一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勁。
聽了宋佳選的話，陳恩寵幾人都是竦然而驚，黃昌義喃喃道：";不會吧……";
宋佳選哼了一聲：";誰知道呢。";
與保安州一樣，東路各城一樣是軍官豪強侵佔土地成風，肥沃土地被他們瓜分完畢，還有各處商鋪、礦山、林業(yè)，哪一樣他們沒有侵利？他們就是當?shù)氐牡仡^蛇，但王鬥這條強龍來到，誰知道他可否會上來搶一口食？
與陳恩寵、黃昌義等人不一樣，宋佳選族內(nèi)田地倒不多。不過他家族鎮(zhèn)守靖胡堡多年，該堡掌控東路通往塞外的要地，多少商賈豪強偷偷與塞外各蒙古部落貿(mào)易，走私成風。
要去塞外，就要向宋佳選行賄。坐收漁利，多少年下來，宋佳選已經(jīng)賺得盆滿鉢滿，他所以官軍不到兩千人，其中有近半就是他的家丁的就是地利。
宋佳選最怕的，就是未來王鬥盯上這條財路，分一杯羹還好，如果王鬥起了獨吞的念頭，將自己調(diào)走，那……
希望王鬥吃相不要太難看。
沉思良久，陳恩寵說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王鬥畢竟年輕，要想東路太平，還要我們這些老成持重之人。";
他意味深長的道：";幾位大人，我們這些東路的老人，應(yīng)該合成一條心思，共同進退。";
陳恩寵身爲延慶州守備，向與知州吳植交好，吳植看王鬥不順眼，陳恩寵一樣對王鬥沒有好感。但王鬥重兵在握，天下聞名，非同小可，要合成聲勢，必然要多拉些人。
東路各將中，鐘調(diào)陽鐵定沒指望，那徐祖成急欲拍王斗的馬屁，也不要想。王以德膽小如鼠，馬屁精一個……黃昌義身爲懷來守備，是個好人選，不過其是個牆頭草，哪邊強，哪邊有好處就哪邊，小心其人出賣。
鐵桿中，只有宋佳選，餘者一些操守、防守之類的小官，用是可用，壯些聲勢，還有……
陳恩寵目光投向了大搖大擺坐在一張椅子上的大漢，他正與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狂聲大笑，不知在說什麼趣話。該大漢身上披著盔甲，卻沒有穿著大明衛(wèi)所繫統(tǒng)的官服，卻是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
與他名字不一樣，他不論長相還是舉止都非常粗野，亂蓬蓬的鬍鬚，盔甲衣袍上滿是油膩，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汗腥味。可能昨晚又與下屬軍士大醉而歸，他的眼睛仍是火紅，佈滿血絲。
";這張瘋子，驍勇是驍勇，不過其一心只想殺奴，還對那王鬥頗爲仰慕，怕是不住……";
陳恩寵暗想。
張文儒任四海冶堡守備，掌控東路通往塞外另一通衢，不過與宋佳選不一樣，他卻非常厭惡境內(nèi)有人私通塞外各部，見一個打一個，打完人不說，還將貨物私吞，換了銀錢與改正喝酒吃肉。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做派，與張文儒的身世分不開。其是遷安人，自幼偏好舞槍弄棒，崇禎二年，皇太極借道蒙古，攻破長城，大掠京師，遷安城破，張家一門二十三口盡數(shù)慘死於後金兵刀下，包括其有六月身孕的小娘子，唯張文儒因事外出僅以身免。
遭些慘變，張文儒散盡家財，投身入軍，因其每與清兵作戰(zhàn)勢與瘋虎，人送外號張瘋子，更有得清人傷兵活俘，活取其心肝下酒的事例，人在背後送他一個外號：";活屠張。";
得到這個外號，張文儒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他沾沾自喜，每每高歌：";將那奴趁活開了膛，取了心肝與我下酒。";
算起來崇禎二年起，其就頗有戰(zhàn)功，崇禎七年清兵從宣府鎮(zhèn)入寇，張文儒也斬獲甚衆(zhòng)。然其不知通變，每獲錢物，便與下屬軍士大醉而歸，絲毫不願孝敬上官，加上其活屠張的匪號，爲上官所不喜，雖頗有軍功，卻始終不得賞識。
多年過去了，也只是一個守備，還被安放在清苦的四海冶堡之地。
本來山吃山水吃水，便如靖胡堡守備宋佳選一樣。但張文儒自絕財路，這種做派當然讓東路境內(nèi)衆(zhòng)商深惡痛絕。不過沒辦法，這張文儒打仗狠，做人也狠，非常難惹。
他的名言便是：";人不狠，站不穩(wěn)。";
典型瘋子一個，遇上他是非常頭痛的事。
張文儒唯一特點，便是對敢與清兵作戰(zhàn)的好漢非常敬佩。聽聞王斗的戰(zhàn)績後，他曾公然表示仰慕：";某聽說王鬥殺奴好大的名聲，倒想見上一見，不知他手下兵將比我之兒郎如何？";
這樣的人，不是陳恩寵心目中理想的目標，人多勢衆(zhòng)纔好，看來自己需多想辦法。
……
在堂外各人心思各異之時，王鬥正與將要調(diào)任宣鎮(zhèn)南路的原分守參將熊廷瑞談笑正歡。熊廷瑞很有富態(tài)，年在四十餘歲，保養(yǎng)甚佳。可以看出其是個注重生活品質(zhì)的人。
崇禎十年原東路分守參將毛鑌死後，熊廷瑞從鎮(zhèn)城空降下來，在東路之地，任官不到兩年，又要調(diào)走。對他來主產(chǎn)，平調(diào)宣府鎮(zhèn)南路任順聖蔚廣參將，是個大大的喜訊。
東路這個地方，熊廷瑞並不喜歡，當?shù)剀婎^勢力盤根錯節(jié)，熊廷瑞覺得自己應(yīng)對有心無力。特別是該地臨近塞外，頗外危險。崇禎七年，東奴大軍便是從東路破口而入。說不定什麼時候，東奴或北虜又來，能走是最好。
而想比宣府鎮(zhèn)南路，其深處次衝之地，不用現(xiàn)在這樣提心吊膽，擔心什麼時候身家性命難保。其治下聖順川東西城、蔚州、廣昌諸地也算是富足，自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撈錢。
王鬥接手最好不過，皆大歡喜啊。
心情愉快之下，熊廷瑞與王鬥談笑風生，相邀兩地分守參將要多多聯(lián)絡(luò)，增進彼此的感情，對王鬥這個傳奇人物，熊廷瑞還是好奇的。
此舉正中王鬥下懷，二人一邊談笑，一邊靜待下屬將諸務(wù)交接完畢。
新官到任，交接諸備繁多，明太祖朱元璋規(guī)定上任須知三十一條，祭祀、養(yǎng)濟院、刑獄、在城印信、魚湖、會計糧儲，等等等等。一一都需交割確認，免得將來留了尾巴，多生是非。
王鬥昨天到永寧城，已經(jīng)與熊廷瑞交割了一天，還在繼續(xù)，不過也快了，進入收尾階段。
終於，在王鬥連喝了四杯茶後，幕府文案主事馮大昌走進來，對王鬥低聲道：";將軍，諸務(wù)已然確認。";
馮大昌的話，熊廷瑞當然聽到，他哈哈大笑起身：";王將軍，便讓本將爲你引見東路諸位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