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正月。
元旦初一這天，京師忽然起大風霾，震屋揚沙，咫尺不見，而且這天還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文武亂朝班之事。
京師文臣一般寓居於西城，但朝班列於東，武臣寓居東城，朝班則列於西。元旦這天崇禎帝視朝很早，只有一大金吾立班，時鐘聲已絕，羣臣不見。金吾奏說可能羣臣未聞鐘鼓之聲，謂聖駕未出，所以未來。
崇禎帝令再鳴鐘，又欲先謁太廟，後受朝呼，但所用仗馬，無一有備，只得使用長安門外朝官所用乘馬。他拜廟後又再登座等候，這時百官才紛紛趕到。
他們從東西長安門進入時，因天顏正視，竟不敢過中門，文臣跑到武班，武臣跑到文班，個個鬼鬼祟祟，皆從螭頭下傴僂蹲俯而入，體統(tǒng)盡失。連召對稱旨，以寵仕職方贊畫的新科榜眼宗之繩，也是龜形而過武班。
有風震，有亂班，崇禎皇帝認爲此爲非兆，就沐浴焚香，他面有憂色，拜天默禱道：“方今天下大亂，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隱秘。”
他得一佔乩，上面說：“帝問天下事，官貪吏要錢，八方七處亂，十爨九無煙。黎民苦中苦，乾坤顛倒顛。干戈從此起，休想太平年。”
崇禎帝見了乩詩，默然不語，心中不悅。
正月初三日，崇禎帝召左中允李明睿陛見，在德正殿時崇禎帝例行問李明睿可有禦寇之策，這時李明睿請屏退左右密陳。
崇禎帝有些驚疑，不過還是屏退了左右，就見李明睿膝行而進，他一直趨到御案前，神情凝重道：“臣自蒙召以來，探聽賊信頗惡，今且近逼畿甸，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南遷一策，可緩目前之急！”
崇禎帝猶豫良久，嘆道：“只恐諸臣不從。”
李明睿急道：“天命微密，當內(nèi)斷聖心，勿致噬臍之憂。”
他伏在地上重重磕頭，咚咚有聲，將頭皮都磕出了血，他急切道：“請陛下切勿猶豫，儘快決斷！”
崇禎帝嘆道：“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
又道：“此事重大，待朕深思。”
他還宮後，賜宴李明睿於文昭閣。
正月十一日，上海舉人何剛上疏言：“忠義智勇之士，在浙則有東陽、義烏，昔時名將、勁兵多出其地。臣熟知東陽生員許都，天性忠孝，素裕韜鈐，一見知人，能與士卒同甘苦，乞用許都以作率。東義徽歙二方之奇才，臣願以布衣奔走，聯(lián)絡(luò)悉遵戚繼光法，申詳約束，開道忠義，一歲之餘，可使赴湯蹈火。臣見進士姚奇允、夏供佑、桐城生員周岐、陝西生員劉湘客、山西舉人韓林，皆憂時有心，乞頒手詔，會天下豪傑，則忠義智勇，蓮袂而起，助皇上建業(yè)矣。”
崇禎帝見疏很高興，諭吏、兵、刑三部說：“舉人何剛條奏，盡多可採，著授職方主事，即令往東陽、義烏聯(lián)絡(luò)義勇，練成勁旅，以資剿寇之用。又允何剛奏，許都、姚奇允作何委用，該部速議。”
正月十二日，內(nèi)閣陳演三年考滿加少保，吏部建極殿，蔭子中書。
……
正月十五日，京師，元宵節(jié)。
京城每年的正月初八起，一直到正月十八止，都要燃燈慶祝元宵佳節(jié)。這段時間九門不閉，金鼓震天，每門自城外入者萬千計，都是跑到城內(nèi)歡喜的鬧看元宵。
今年也不例外，雖然聞?wù)f流賊克徐州後，又渡過黃河圍打兗州，不過大傢伙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德勝門素有“軍門”之稱，向來是軍馬北征，京師勾連塞北之重要門戶。近些年刀火不興，這處京城最重要的城防重地也熱鬧起來。特別今日是元宵節(jié)，入城的人流絡(luò)繹不絕，手舉花燈的孩童蹦蹦跳跳。
人流中，頗見一些神情精悍，頗有家財者，他們腰包纏得鼓鼓的，拉幫結(jié)夥，成百上千的入城。
看他們進城的身影，一個小校喃喃道：“怎麼每年只見這些人進，不見他們出？”
“京師遍地皆賊，防務(wù)有若虛設(shè)。”
人羣中一對中年夫婦也談笑著入城而去，女子手上還歡喜的提著一個花燈，她左看右看的，似乎對京師的熱鬧非常的感興趣。
這對夫婦身後跟著兩個長隨打扮的人，一人體格健壯，貌不驚人。一人身材瘦小，體形有如靈狐。
似乎聽到那小校的喃喃自語，進了德勝門後，那體格健壯的長隨對身旁身材瘦小說道：“大抵城池之陷，多由奸人內(nèi)應所致。部內(nèi)早知賊於數(shù)年前就開典賣貨於京中，後又乘國家開鬻爵之令，輦金易憑文扎，付爲護身符。更聞京營所募軍卒，多布有其黨。”
他冷笑一聲：“藉著鬧元宵之名，賊由九門分股頻進，現(xiàn)城內(nèi)也不知萬千幾何。他們潛伏城中，腰纏數(shù)百金，大者買將，小者買兵，部內(nèi)貪其厚賄，竟不審覈，這京城……”
說到這裡，他直搖頭。
他身旁身材瘦小者也嘆道：“聽聞無錫王腰間銀帶著人割去，朝內(nèi)都有偷兒，可知現(xiàn)在時事。”
這體格健壯者正是情報部員崔奇，瘦小是古月，前方那對夫婦男子是營救隊的何建，女子是他的妻子陳氏。她卻是京師本地人氏，同樣被髮展爲情報部員。
情報部在京城脈絡(luò)深厚，便是一些青樓妓女，都被髮展成了間碟細作，爲都護府效力。
他們說著，一邊順著人流往京師核心區(qū)域走去。而京城最精華的地方當然就在棋盤街一片。
這裡不但彙集朝閣六部，五軍都督府，各王府，錦衣衛(wèi)衙門，還有聚集大明商貨精華的各類店鋪。往棋盤街兩端的王府街與崇文街過去，茶樓酒肆，珠玉寶器，數(shù)不勝數(shù)。
元宵佳節(jié)，這裡處處張燈結(jié)綵，人流如潮，肩摩轂擊，雲(yún)集於斯。
這裡商樓密佈，近年比較出名的是一家名叫崇皋樓的商樓，專門販賣宣府鎮(zhèn)與都護府的商貨，物精價優(yōu)，時髦風尚，頗受京師人士的追捧。不過他們雖然日進斗金，讓人眼紅，也沒有什麼不開眼人物敢去惹事。
因爲這家商樓的後臺，就是京師風雲(yún)人物符總兵，不單如此，還有多家有力人士在後參股，所以商樓安享財帛，就沒有遇到過一個不長眼的人物。
而在崇皋樓不遠略有些偏僻的地方，同樣開有一家商鋪，商鋪專走精品路線，所售商貨無一不精，無一不美，比如皮毛只賣黑狐皮，眼鏡只賣宣府精品，絕對沒有東施貨，深受京師高端人士的青睞。
此時何建等人進入的正是這家商鋪，就見一個充滿成功男人氣息的掌櫃迎上來，然後微笑著向客人介紹鋪中的商貨。
何建淡淡聽著，趁周邊的人不注意，輕輕的說了一句：“山巔一寺一壺酒。”
那掌櫃笑容斂去，他神情一正：“爾樂苦煞吾。”
二人對視一眼，似有萬千的情緒在內(nèi)中流動，隨後掌櫃的移開頭，招來一個沉穩(wěn)的夥計，說道：“阿福，帶貴客到後堂去。”
那阿福點點頭，深深的看了何建等人一眼，說道：“貴客，請！”
……
“選到人了嗎？”
“選到了，一戲班的青衣，樣貌身形都頗爲符合要求。”
“帶來讓我看。”
“是！”
……
“大人，王公公來了。”
“好，抓住這條線，我們走。”
……
商鋪外，身材瘦小，圓臉白膚，酷寒天氣中不斷吸著鼻涕的王德勝在商鋪門口看著，他身邊跟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太監(jiān)。
“小德子，聽宮裡說，這家鋪的東西很貴的，還只收銀圓，我……我怕身上銀錢不夠……”
王德勝豪邁的一擺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身上展現(xiàn)出一種氣勢：“小東子，難得遇到你這小老鄉(xiāng)，今就咱做東，不用擔心銀錢……而且，我和這鋪的掌櫃很熟，他定然會給我打折。”
他正說著，就聽鋪內(nèi)傳出“貴客慢走”的聲音，就見幾個器宇軒昂的客人出來，有男有女，個個氣度非凡。
畏畏縮縮的小太監(jiān)看著那女子脖上的黑狐皮圍脖，眼中露出羨慕的神情。
王德勝則微微一愣，那內(nèi)中一人，怎麼身形有些眼熟？
不過他顧不得多想，因爲掌櫃的已經(jīng)看到他，微笑過來招呼：“喲，王公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