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麼?”南宮伊手裡的蓍草掉落在了地上,如蟲蠅的薄翅掉落在繃緊的琴絃上——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斷裂了。
“混帳!”蕭巋終於發作了,大手一揮掌括在南宮伊臉上,南宮伊捂著臉,刷得一下跪在地上:”臣下無能!“
阿九也順著南宮伊的身影深深地跪了下去,一個響頭碰在地上,心裡複雜萬分,這個耄耋之年的老人,居然靠著一張麪皮支撐了這麼多年,北周滅亡以後,仍然依附在西樑的羽翼下,憑藉著西樑和隋穩定的政治關係逃過一劫,且能屈能伸,短短一年之內,重獲了蕭巋的信任。
可看來這樣的信任,真是卑微地可笑呢。
於是阿九開口了:“陛下,小奴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說。”看來是在如此的環境之下待久了,緊繃的神經完全只在考慮著如何應付皇帝的猜疑。
南宮伊絲毫沒有注意到阿九此時說話的語氣,與他方纔誠惶誠恐下跪的姿態完全不一致,沒有半點遲疑,沒有一個隔頓——是事先預備好的,反覆演練過的話語。
“說錯一個字。”蕭巋的佩劍在電光火時間架在了阿九的脖頸上,”朕便讓你給我大梁陪葬。“
眉頭略略皺起,喉結上下浮動之後,阿九小心翼翼道:“陛下還記得十二年前那個女嬰嗎?”
南宮伊這才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他也知道這其實也救了自己一命,並未多說什麼,這個自幼跟著自己的年輕人,雖然有時候辦事激進一點,但是還不至於有這樣的野心。
就算有,也沒這麼大的膽子。
就在阿九說道“記得”二字的時候,蕭巋的腦海裡突然如驟然破冰的湖面,忽的涌出滲透骨骼的冰冷:“你是說……”
言語停頓在了某個特殊的縫隙——真是可笑,那個被視作是不詳的孩子,那個身上流淌著自己滾燙骨血的孩子,居然連個名字都沒有。
十二年了。
棉絮般的白髮從頭皮根系慢慢爬上耳鬢,眼角的紋路愈發猖獗地蔓延,力不從心之感愈加強烈。
北周覆滅了,可隨之崛起的隋雖早已買通了後路,卻不知道這條後路通往的是興起還是滅亡。就如同現在找尋和親的人選,送出去一個自家的孩子,也只能換來幾年的茍且而已。
臣民,子女。
甚至連自己。
都是這盤棋的棋子,而背後的執手,連影子都看不到,只能隱隱地感覺到裹挾在冰冷寒風裡的瑟瑟笑容,在身後詭秘一閃,又不見了蹤影。
劍鋒的光影一寸寸移開,阿九低下頭,不自知地抹了抹額上滲出的細密的汗珠,繼續道:“陛下明鑑,正是四公主。”
蕭巋把目光移到南宮伊又重新擺好的蓍草上——全部當未,六十四卦象中的倒數第一卦,上上吉。
脣邊的蓄鬍喂喂顫抖著:“真的是她……”,瞬間的遲疑卻片刻變成凌厲,光影冰冷地劃過地面,那種金屬與堅硬的巖石摩擦的刺耳讓皇帝自己也眉頭深皺。
離開的軌跡,還是迴歸了。
他怎麼會不知道那是畢方還是凰鳥,那身披赤色燃起的火焰,深藏野心與殘酷的眼神,從東方的神州叫囂而來,旋起漫天的雲雨交錯,那是司東的天神——朱雀。
可是他這麼一個小國是供養不起的這樣的天神的,天神的怒火會將寸土炎烤成焦泥,淮河的碧水裡會燃起惡魔的火舌,所以當時的他才趕走了少司命。
就算是帝王,有的時候也甚爲無力,乃至於,無法保護自己的血脈。
但是朕相信你,少司命大人,你是天神派遣來的使者,你一定有辦法,照顧她。
從朕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最後改變西樑命運的那個人,一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