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不管對方的情況究竟是哪種。”
路明非擡手，指尖點向霸王槍那森寒的槍尖。一點紅得刺目的血痕，像凝固的火焰，烙印在冰冷的金屬上，格外扎眼。
“這血確實是初代種的，也確實能夠使用，對吧？”
“是的。”
“真的嗎？沒有過期之類的風險麼，它都已經直接暴露在空氣中這麼久了，還沒有采取任何保險措施。雖然我能夠理解龍族生命力極其頑強，但連血液都不會被細菌之類污染的麼？”
路明非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我記得學校以前搞傳染病防治教育的時候就提過，血液是一大傳播媒介，萬一血液變質了或者來源本來就不乾淨之類的……”
“你纔不乾淨，你全家都不乾淨！”
樓外某個陰暗角落裡的黑影勃然大怒式地小聲蛐蛐，生怕聲音傳過去被聽見……雖然這不太可能，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穩(wěn)妥爲上。
“這……基本不可能，龍血的特殊性決定了往往是它侵蝕其餘物種，而細菌和病毒一類……”
虞姬下意識地嘗試以科學的角度來講述，但說了一半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也是個半吊子，還在學習的過程中，略頓一頓，又換了一個角度來闡述。
“就連混血種都是極少感染或生病的，更別說是純血龍族之中都最爲尊貴的初代種了。”
她接著說道。
“而且……需要初代種的血液只是爲了引導儀式之中殘存的力量，並不是要讓您的伴侶將它吸收。
純血龍族的血液對混血種都可以算是毒藥，極其容易引發(fā)血統(tǒng)失控。而初代種……更不必說。”
伴侶！
路明非在聽見這個詞的時候，彷彿腦子被一個小錘子輕輕敲了下，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個稱呼是在指代誰。
恍惚間他甚至有些迷茫，心想難道是時間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忽然跨越了好大一段？怎麼忽然就到這種級別的稱呼了！
但他只是嘴脣輕動了動，什麼話也沒說出口。只是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蘇曉檣。
蘇曉檣剛向虞姬甩完一個意義包含了“幹得漂亮”“有眼力”“以後保你大富大貴衣食無憂”的眼神，此刻也正看向他。
往日還算能平靜注視的明豔雙眸此刻如同帶上了電，不是日程計劃表的那種令人痛得死去活來的電擊，而是有些酥酥麻麻的，像有羽毛在心底輕撓。
“還有一件事！”
路明非逃也似的移開目光，努力轉移話題，“這血現(xiàn)在貌似已經被霸王槍‘吸收’了，還怎麼弄下來？靠刮麼？”
“並非如此，大人。如若是吸收，現(xiàn)在理應看不見這道血痕纔對。”
虞姬解答。
“霸王槍確實有吸收血液轉化爲供給鍊金矩陣能源的能力，但初代種的血液對槍中活靈還是太過勉強，因此它只是暫時將其保存而已。”
“它竟然還有這種功能？”
本來只是想著轉移話題的路明非，這下是徹底來了好奇心，他下意識看向霸王槍，“我沒聽它和我說過啊？”
隔空感受到路明非意念的霸王槍竟隨之開始嗡鳴作響起來，路明非面色頓時變得古怪。
自從與霸王槍建立起聯(lián)繫之後，他就能夠模模糊糊感受到霸王槍的意念了，故而可以遠程操控。只是這種感知並不像直接對話那樣清晰。
“它說它也不知道？”路明非撓了撓頭。
“可能是年久失修，畢竟有那麼多年沒用過了。”
蘇曉檣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想想，既然活靈是有意識的，那它就相當於一個人在沒人可以說話聊天的情況下，暗無天日的地方單獨待了兩千多年，除非能夠像虞姬這樣一覺睡那麼久……否則，記憶方面稍微出點問題，應該也很正常。”
“很少有人的腦回路能夠達到讓我都欽佩的地步，蘇曉檣同學，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其中之一了！”路明非豎起大拇指。
“還不是被你污染的？”
蘇曉檣瞇著眼看他。她這話說得相當理直氣壯，兩人當了那麼久的冤家，吵架鬥嘴，吵著吵著就被迫學會了。
不學會根本吵不過，因爲思路都跟不上！
“這叫近朱者赤，是學習優(yōu)點……”
路明非哼哼唧唧著再一次轉移話題。
“所以，等到我們對陵寢的探索結束之後，再開始儀式也不影響，因此我不用帶她一起去？”
一個普通人被捲入混血種的世界就已經足夠危險了，更別提還是參與到事關初代種以及境外勢力和其餘各方的旋渦之中……如果可以，路明非當然不想把蘇曉檣一起帶過去。
自身難保不至於，路明非在這點還算有些信心。但要保護其他人就太難了。
“正是如此。”
虞姬輕輕點頭，“此事大可等到完全結束之後。”
……
這一次的談話就此結束，虞姬告辭離去。
在電梯門滑動閉合之時，她整個人……整條龍，都鬆了老大一口氣。
每當面對路明非時，她的心理壓力是極大的。因爲她很清楚路明非的身份，絕對是一位還未覺醒的王！
這個信息並非來自於她的感知，而是她對信息的瞭解。
在感知之中她是完全看不出路明非身上的半點異常的，好像完完全全就是個普通人，甚至連混血種都談不上。
但普通人怎麼可能得到霸王槍中活靈的臣服？
活靈代表著鍊金術的至高技術之一，是作爲最純淨的“精神”的存在。因此在它們的“視野”之中看到的就是精神，一個人的身體可以僞裝，但精神不會。
所以，虞姬只能得出這個基本等同於實錘，只需等待時間檢驗的推測——路明非是某位尊貴的王。
原本虞姬還以爲這個檢驗會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路明非因爲某些事件而徹底覺醒記憶之類的……可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能夠傷到一位尊貴的初代種的，還能是什麼身份？
“有了這樣強大的力量，卻還是沒有覺醒記憶麼？”
虞姬靜靜地心想著，“也不知道是因爲將記憶埋藏得太深，還是……解鎖的力量遠不足萬一，根本不到牽動記憶的地步？”
如果是前者，倒是還能接受，可若是後者……
那虞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哪怕是繼承了很大一部分項羽作爲大地與山之王的記憶，她也沒能在其中找到符合“只是不足萬分之一力量就足以傷到初代種龍王”的存在。
不，理論來說確實是有的，但那個推測實在是太過於令人震驚與……害怕了。
這害怕不是來自虞姬本身，而是那份記憶，來自項羽也是大地與山之王的記憶。
虞姬自認爲對他很瞭解，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哪怕是當年四面楚歌之時，也只是微微一嘆而已。
可是，就在那份記憶之中，有一塊區(qū)域充斥著害怕的黑。那種畏懼的情緒之濃烈，哪怕是查看時是作爲旁觀者的視角，虞姬也花了許久才勉強緩過來。
鋪天蓋地的絕望，命運之中註定的死亡……諸神黃昏，萬物終焉！
可路明非？
虞姬回想起對方的表現(xiàn)，隨和無比也就算了，還喜歡說白爛話……怎麼看都不像是那位存在纔對。
她走出抵達一樓的電梯，沿著過道，準備離開健身房，打一輛的士離開。
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習慣了作爲現(xiàn)代普通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葉勝代表國家異常調查局對她做出了善意的提醒，雖然言靈很方便但非必要情況還是儘量不要使用言靈，因爲很有可能爲他增添工作量……
這時一旁忽然走過來一個人，還隔著幾米遠就開口了，是個女生的聲音，相當熱情。
“嘿美女，準備坐出租車啊，有意向考個駕照嗎？正值優(yōu)惠期間，量大從優(yōu)，帶一減半，給錢包過啊！”
“不用了謝謝……”虞姬下意識地拒絕後，好奇地往來人那邊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整個人便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來人是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女孩，大大的帽子幾乎將整張臉遮住，只是現(xiàn)在與她對視時微微擡起，讓她得以看清。
女孩的笑容極美，容光粲然，臉頰還有點嬰兒肥，嘴角咧出小虎牙，完全挑不出瑕疵的容貌，大概只有妖怪才能作爲形容。
可虞姬知道眼前的這位不是妖怪……在那遙遠的過往，她曾見過她的。
“是你……”
虞姬的聲音極輕，幾乎隨風飄散。
“沒錯，是我。”
女生又放下帽子，“那麼，你現(xiàn)在是要和我離開，還是轉身上樓？”
虞姬定了定神，極短的時間內也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最終緩緩開口，詢問道。
“去哪裡？”
“去一個方便聊天的地方，我覺得你現(xiàn)在住的地方就很不錯。”
女孩微瞇了瞇眼，又笑一笑，拉長的聲音像極了搞怪的調侃。
“嫂……子。”
……
“我還以爲你會跑。”
“我能跑到哪裡去？”
“總有些人的身邊是安全的，不是麼？”
女生打量了下房間，相當滿意的點了點頭，還來到落地窗前，將這得嚴嚴實實的窗簾挑開一條縫隙，只露出一隻眼睛，觀察一會之後，纔回過頭，看向正端坐於牀沿的虞姬。
“比如，那個你已經投誠的人。”
“與其說是投誠，到不如說是合作。”
虞姬柔聲回答，“我找到了一個辦法，一個或許能夠讓大家和平相處的……”
“幼稚！”
女生低聲喝止，打斷了她，冷冷的笑起來，“你在做什麼夢？睡了兩千多年，把腦子都給睡糊塗了嗎？”
“可敵對唯有死路一條……這一點在那麼多年以來還不夠明顯麼？”
虞姬苦笑了下，“我就說爲什麼霸王槍的槍尖上那些血液會讓我有些熟悉的感覺，原來是您……”
“我那是一時大意！”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女生頓時一肚子的氣。
“如果我現(xiàn)在是全盛時期，如果我沒有大意……那輸?shù)囊欢ú粫俏遥 ?
“可事實就是如此發(fā)生了，不是麼？而且，真的要是將對方逼得覺醒……您恐怕也落不著好。”虞姬輕聲勸說。
女生下意識的回憶起昨晚的那一槍，肉眼可見的身體微微一顫，強裝鎮(zhèn)定，“誰……誰落不著好還說不定呢！”
虞姬淺笑不語。
“你現(xiàn)在倒是很囂張啊。”
女生雙手叉腰看她，“當年第一次見到我時還只會發(fā)抖……現(xiàn)在連對我的尊敬都沒了麼？”
“當然不會。”
虞姬面容浮現(xiàn)一抹神傷，“我只是……確實感受不到您的威勢了。”
房間內一時間陷入沉默。
“吾王，究竟爲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虞姬輕聲問。
“變殘廢了，身體殘疾，腦子也殘疾，要是拉去傷殘評鑑的話怎麼都能被歸納到最高的一檔吧？”
女生冷冷地笑起來。
“自斬半身，只爲了將你救活重塑……這種蠢事也就只有他能幹得出來了，要我說區(qū)區(qū)一個女人不有得是？還口口聲聲說是爲了什麼‘愛’……愛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東西！這不，把自己變殘廢，等了兩千多年，就等回你這個白眼狼……”
“我不是。”虞姬開口，語氣堅決，“我只是……想要換一條路，嘗試另外的一種可能。”
“你只是擁有了他斬給你的那一半龍之身，以及他留下的那些記憶。因此你擁有了屬於龍的力量，可你並不是真正的龍，因爲你沒有龍之心，你是殘缺的。”
女生冷冷地說道，“所以在我看來，你的想法是那樣的幼稚與可笑。”
“龍之心，如果真正有用，且沒有問題的話，龍族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人類哪怕是藉由混血種的力量，也絕不可能推翻龍族的統(tǒng)治。”
虞姬反駁道，“在我看來，越是如此，越說明龍之心是錯誤的……龍族當年的統(tǒng)治被推翻根本就不是因爲力量被竊取，你們完全是自己分崩離析的！”
又一次的寂靜覆蓋了整間臥室。
“有意思。”
女生有些發(fā)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地莞爾一笑，輕巧地一蹦，坐到牀邊，與虞姬肩並著肩。
“詳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