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簾垂落，將窗外的世界隔絕得滴水不漏。室內燈光柔柔地鋪灑下來，映著蘇曉檣盤膝坐在牀上的身影。
她眉頭微蹙，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將對面虞姬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歷史上那些神話，大多確有其事？”
今天，她的生活被切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白日裡，她是端坐在蘇氏集團那間寬大辦公室裡的“代班老闆”，意氣風發揮手成百上千萬。
夜晚時，她又回到自己臥室，作爲一個準備踏入陌生世界的“預備混血種”，在虞姬清冷聲音的講述中，一點點了解屬於龍族的世界真相。
既然決定要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著刀光劍影的危險世界，自然不能莽撞頭鐵。這道理，就和做生意時不能隨便往一個未知領域砸錢一樣。
“各民族的神話都是根據歷史重寫的，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在歷史上都有其原型。”
虞姬輕輕頷首。
她的適應和學習能力堪稱恐怖。不過短短一天，她已褪去了初見時那身古裝，打扮活脫脫像是一個走在時尚前沿的現代都市麗人，甚至還給自己添了一副精緻的金絲平光眼鏡。言談舉止更是已與周遭環境毫無違和。
以至於蘇曉檣都在考慮要不要託關係幫她弄個合法身份，到時候換上職業裝，絲襪短裙，安排在自己身邊當個貼身秘書……看看也很養眼嘛！
“最經典的例子其實就是大洪水。美索不達米亞的《吉爾伽美什史詩》、基督教的《聖經》、中國的《女媧補天》，印度的《摩奴往世書》……
歐亞大陸從東到西，各民族都流傳著洪水淹沒世界的故事。而時間其實也集中在公元前兩千到三千年這個時間段，模糊不清又相當接近。
不同的只是救世主，聖經中是諾亞製造方舟救下了動物和人類，摩奴往世書中記載人類始祖摩奴的船被一條巨魚帶往喜馬拉雅山而獲救，而中國……”
虞姬頓了頓，神情鄭重。
“共工氏與顓頊爭爲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
女媧攀崑崙，集青、赤、黃、白、黑五色石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積蘆灰以止淫水，殺黑龍以濟冀州。”
“這五色石聽起來有些耳熟……”蘇曉檣喃喃道。
“如果你還記得我先前與你說過的，龍族文化中構成世界的五種基本物質，就知道，它們分別代表著地、水、火、風和精神。”
虞姬解釋道。
“能夠造成這種級別災難的共工和祝融……”
蘇曉檣猜測，“不會是海洋與水之王和青銅與火之王吧？”
虞姬輕輕點頭。
“那‘殺黑龍’……”
蘇曉檣瞳孔微縮。
“黑王？”
“極有可能。”
虞姬點點頭，“黑王在隱秘的歷史中不止一次被殺死，只是每次死亡都會伴隨著命中註定的歸來。”
“好猛的老祖宗！”
蘇曉檣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什麼，試探著問，“女媧是人……還是龍？”
“神話縹緲而難辨真僞，但在一些細節方面還是相當考究的。人首蛇身，女媧亦爲半龍之人。”
虞姬說道，“半龍之人未必不能擁有龍王級別的力量，這一點尤其在中國最爲明顯，因爲例子實在是太多了。用四個字概括，就是‘猛人輩出’！
想要證明這一點很簡單——純血龍類覺醒意識之後，是天然帶有對人類的毀滅傾向的，尤其在古代，以龍族的力量，對文明的打擊將會是毀滅性的。
而中國，是全世界唯一一個語言文字載體、核心文化認同、歷史記載傳統、以及作爲文明主體的連續自我意識從未發生根本斷裂或完全被替代的文明。
這是種族之間的戰爭，龍是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生物。但這張桌子到現在沒被掀翻，自然不可能是因爲在中國的龍脾氣都很好。”
“聽得讓人有點心潮澎湃……”
蘇曉檣感慨著，忽地面色一變。
一個極其嚴峻的問題浮現，如同冰冷的蛇纏上心臟。
“你先前說路明非是地位起碼比肩大地與山之王的存在……那要是他覺醒？”
“這正是一個關鍵的問題。龍在未覺醒之前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他們擁有兩顆心，一爲人之心，二爲龍之心。”
虞姬緩緩說道。
“人之心承載的是這輩子的所有記憶，而龍之心，是從古至今，每一次輪迴的，所有屬於龍的記憶，霸道，凌虐，欲要毀滅一切……你可以將之理解爲兩個人格，只是後者對前者向來擁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這怎麼可能打得過？”
蘇曉檣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蒼白如紙。
她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那個和她吵吵鬧鬧，當了兩年半冤家的路明非消失，被一個在他軀殼裡甦醒的，冰冷而陌生的存在所取代。
“並非不可能。”
虞姬擡眸。
“……你。”
蘇曉檣靈光一閃，瞬間抓住關鍵，“項羽就是那個例外！”
虞姬是在死後被項羽以大代價轉化爲龍的，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項羽毫無疑問已經覺醒了“龍之心”，取回了屬於“大地與山之王”的力量。
但如果龍之心壓倒了人之心，這件事就根本不可能發生！
對一個高高在上的龍王而言，這一世的一個人類女人，怎可能重要到值得付出那樣的代價？
“對，王就是一個例外。”
虞姬語氣變得有些幽幽感慨。
“我這幾天看了很多，曾讀到過一句詩，叫‘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只要‘情’達到超越生死界限的地步，龍之心並非不可戰勝。”
“可你和項羽是連年征戰生死相依，而我和路明非……”
蘇曉檣眉頭微蹙，她在這件事上相當清醒。兩人的關係纔剛開始從“兩年半的冤家”朝著那個曖昧的界限轉變，怎麼和項羽虞姬之間刻骨銘心的羈絆相比？
就在這時，被她扔在牀邊的手機，毫無徵兆地“嗡嗡”震動起來。
“嗯？”
蘇曉檣瞄了眼，本打算不予理會，卻看見了發消息的人。
柳淼淼？
這小妮子這麼晚了發消息幹什麼？
她下意識地拿起，解鎖，查看——
一張明顯是自拍的照片呈現在蘇曉檣眼前。
昏暗曖昧的燈光，露出一角的鋼琴，那個熟悉到她一眼就能認出的背影……以及，被他抱在懷裡，下巴親暱地擱在他肩上的那個女孩。
照片只拍到了女孩的下半張臉，但那微微上揚，壓都壓不住的嘴角，和臉頰上藏不住的淡淡紅暈，已經說明了一切。
沒有附帶任何文字信息，但意圖昭然若揭。
這就是柳淼淼的“反擊”！
但蘇曉檣巋然不動。
她甚至發出一聲帶著點不屑意味的“切”，手腕一抖，手機精準地滑落在被面上，屏幕正好對著虞姬的方向。
“你不生氣？”虞姬注視一瞬，臉上露出瞭然的微笑。
“生氣什麼？”
蘇曉檣反問，語氣中泛著淡然。
“搞了半天就這……在我看來她就像一隻寵物貓，偶爾逗逗哈個氣還挺好玩的。你見過寵物貓能和女主人搶地位的麼？毫無威脅，路明非願意養著就養著吧，無傷大雅。”
“這樣的心態很好。” 虞姬讚許地點頭，叮囑道，“不過戰術上還是應該重視。”
“我知道啊，怎麼可能沒有準備？只是還不到時機而已。”
蘇曉檣語氣裡充滿了掌控全局的自信，而後催促道，“接著說剛纔的事。”
“‘情’就像一根繩子，能拴住龍之心。除了時間和經歷，沒有什麼太多的捷徑增長它的韌性與長度，欲求速成反倒有可能弄巧成拙。
而龍之心的覺醒時間是未知的，在這種情況下，唯有使繩的數量變多，以圖量變產生質變。”
虞姬輕輕地笑起來，“我瞭解到現代社會是一夫一妻制，原以爲你可能不太能接受這種……有些老舊的觀念。現在看來，你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倒是我多慮了。”
“那倒也沒有。”
蘇曉檣坦然承認，屬於小天女的那份驕傲和自信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不舒服的感覺當然會有。但越是弱肉強食，規則崩壞的世界，所謂的現代法制就越蒼白無力，這個道理我懂。龍族的世界，終究是‘強者爲王’的法則吧？”
她微微揚起下巴，眼神銳利而堅定。
“我只需要知道，最終，我會是那個最大的贏家！”
……
有了柳淼淼的幫助，路明非的“編曲”效率飆升。
短短兩個小時，他便將承載著第一重“火之真意”的樂章。在刺骨“寒潮”生死威脅下，完成鑽木取火時所有的畫面、感悟、掙扎與頓悟——完整地譜寫了出來！
此等效率與質量，放在常人身上堪稱天方夜譚。
奈何坐在琴房裡完成這事的一男一女在此方面的天賦也屬於“非人類”級別，這就好比讓奧特曼去打小怪獸——專業對口了屬於是。
初步完成後，眼看著剩餘時間已然不足，路明非索性準備將這第一部分完整地，從頭到尾彈奏一遍。
“有事要忙”的姍姍阿姨此時回來了，出現在琴房裡。
一來她覺得今晚柳淼淼的進展已經很大，再下去怕控不住，需要自己作爲“定海神針”出面穩定局勢。二來，如此質量的曲子，她怎能容許自己錯過見證它的誕生？
因爲是路明非獨奏，柳淼淼乖巧地坐到姍姍阿姨身邊。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禮服側兜裡的手機，心思早已飄遠。
“那張照片……蘇曉檣現在看到了嗎？會是什麼表情呢？”
“肯定會很心急吧？哼！讓你當時那麼氣我！”
“可萬一她真急了，做出更出格的事，萬一路明非扛不住怎麼辦……”
少女一時間有些糾結起來，連響起的琴聲都未能在意。
直至琴聲漸止，姍姍阿姨由衷的熱烈掌聲在琴房裡響起，才猛地將她從思緒中拽了回來。
“壞啦！”
柳淼淼心中一緊，涌起一陣懊悔，“我都沒仔細聽……”
路明非的目光恰好掃過來，她慌忙挺直腰背，努力做出剛纔沉浸其中的陶醉模樣——要是被少年發現自己全程走神，會不會覺得她很不尊重他的心血？
“阿姨我多多少少也算見過點世面。”
姍姍阿姨緩緩停下掌聲，目光感慨而灼熱地看著琴凳上的少年。
“這麼說吧，這首鋼琴曲，哪怕只有這一部分，也足夠聞名世界了。明非，你準備什麼時候讓它面世？”
“等我全部完成吧，不急這一時半會。”
路明非不動聲色地按停了手機錄音的暫停鍵，目光在柳淼淼和姍姍阿姨臉上細細掃過。
“嗯，她們表情都很正常，看來普通人聽這蘊含‘火之真意’的曲子沒問題。”
他心想著。
“那接下來就是測試對混血種了……理論上來推斷，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路明非很清楚，日程計劃表所提供的那些“超凡”的力量，與混血種，龍族的力量根本不屬於一個體系。
最簡單直接的證明，就是在使用效果近似“言靈”的詞條時，他根本沒點亮過黃金瞳！
這意味著他就沒用過自己體內那混血種部分的“龍血”。
“唯一一次，大概是第一次健身的時候？我的健身熟練度在瀕臨極限時暴漲了一回。但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接受這點並不困難，換一個角度去理解就好了——用兩種過程和原理完全不同的方法，去解一道題，答案可以是相同的。
但理論歸理論，不實踐驗證一下，路明非總歸有點不放心。
“到時候交給我來運作吧？阿姨我有關係，保證你不會吃虧。”姍姍阿姨迫切地說，言語神態之間甚至有點懇求。
只是聽了這一部分，她就能夠確定，這首未完成的鋼琴曲，未來在鋼琴界，甚至整個音樂界的地位，就好比科學界一篇足以影響世界科技的論文！
一作二作她不敢想，但哪怕只是掛一個“通訊作者”的名頭，算個“製作人”或者推廣者，那也是三生有幸啊！
“那肯定啊，姍姍阿姨你辦事我放心！”
路明非果斷答應下來。
【警告，已到[回家]計劃時間……】
提示音之下，路明非利落起身，和柳淼淼一起與姍姍阿姨告別後，離開琴房。
走在安靜的走廊間，他有些期待地搓搓手，朝著柳淼淼眉飛色舞道：“我們能賺錢啦！開不開心？”
雖然已經有了很多錢，但錢和錢是不一樣的。
至少，這是路明非將要完全靠自己掙到的錢！怎能不期待？
“我……我們？”柳淼淼有些愣愣地問。
“對啊，你幫了很大的忙嘛。”
路明非點頭，“給報酬是理所應當的……”
說到這，他忽然頓了頓，下意識地雙臂交叉護在胸前，緊張兮兮地盯著柳淼淼，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還打算用之前那種方式要報酬吧？”
“不……不會啦！”柳淼淼的臉頰瞬間飛起紅霞。
“那就好……”
路明非悄悄鬆了口氣，但隨即又壓低聲音，眼神飄忽地補充了一句。
“那個，要也不是不行，但時間地點……得我來挑哦……”
起碼得避開計劃執行過程啊，不然老是爲了抱妹子被電算是怎麼個事？
柳淼淼聞言，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在心底浮現——“他是不是覺得在琴房不夠，想在更安全，更隱秘的地方？甚至……更進一步？”
這念頭就像是上了年份的陳釀，一下子將少女灌得暈乎乎的，連腳步都有些不穩了，耳根燙得嚇人。
“以……以後再說。”
柳淼淼同學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小聲說完後，連忙轉移話題：“我看你之前在琴房彈那首《噩夢》的時候錄了音，能不能發一份給我？”
“好啊！”
路明非爽快地發了一份錄音文件給她，擠眉弄眼道，“記得不要外傳哦，現在可是獨家珍藏，就只給了你……”
鋼琴小美女又暈乎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