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是個看上去很正常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在他說話之前，那稀疏髮量和已經明顯後移的髮際線給了路明非相當大的安全感。
但他一開口，路明非就有點繃不住了。
“大夫，你可別嚇我啊。我和你說我這個人膽子小，禁不住嚇的！”
路明非緊張到嚥了口唾沫，腦海中已經開始浮現最壞的猜測，甚至準備好走馬燈，還提前自己配好了“一剪梅”的BGM，一套流程行雲流水。
“難道是我患上了什麼不治之癥？”
“啊？不是，你誤會了。”
醫生推了推眼鏡，拿著報告反覆研讀，“根據你的身體各方面數據綜合判斷，肯定和不治之癥沒什麼關係。”
“哦……”
路明非淺淺地鬆了口氣，自己還有大好人生沒享受呢，怎能在此倒下？這要是不治而亡了那可真是天妒英才！
“只是完全脫離常識罷了。”醫生補充道。
“這明明是更壞的消息好嗎？”
路明非如遭晴天霹靂，呆在那裡。
“什麼叫完全脫離常識？難道我的身體出現了什麼未知變異，變得不像正常人類了……外星人什麼的？
醫生你接下來的話可千萬別是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然後說這種情況要用我的名字命名！”
如果不是依舊全身無力，路明非就要跳起來了。
“也不是。”
醫生搖搖頭，將那大疊檢測報告放在桌上，摘下眼鏡嘆了口氣，按揉著額頭。像是遇到了什麼需要搖導師，或者“翻看比字典還厚的醫書”的難題。
這時候他那稀疏髮量和後移髮際線就變得不是那麼令人安心了，能讓這種醫生都頭疼糾結的問題該會是多麼稀少和嚴重？
“大夫你就直說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這樣吊著我還不如來個乾脆痛快！”
路明非的耐心終於被消耗完畢，他寧願直接下油鍋也不願當案板上的魚。
“那我就直說了？”醫生試探著問。
“說吧，我能承受得住！”
“好，那你做做心理準備……要不要先吃個降壓藥？”
“不用，大夫你看我這樣子是能有三高的人嗎？不營養不良就算不錯了。”路明非說道。
“好吧，那我就說了。你的身體，各方面數據，都……”
醫生戴上眼鏡，鄭重地看著路明非，目光中帶著憐憫與悲哀，彷彿下一秒就要對他宣判死刑。
“很正常。”
辦公室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路明非才反應過來，他開口，認真詢問：“大夫，你這裡是缺今年的醫鬧指標了嗎？”
“啊？”
這回輪到醫生錯愕了，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連擺手。
“不不不，怪我，是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你的各項身體數據都太正常了，正常到像是個普通人！”
“這不是廢話嗎？我不是普通人還能是超人不成！要不要我給你表演個熱視線掃射或者寒冰吐息？”
路明非要是能動，現在肯定得猛拍桌子。
“但你怎麼可能是普通人呢？你不是混血種嗎？剛剛這位楚專員還和我說你用了言靈，只是暫時不清楚是言靈·剎那還是言靈·時零而已……”
醫生被路明非理直氣壯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路明非眨了眨眼，“混血種”和“言靈”？涉及這方面的信息他就不清楚了。
而且之前他還答應過楚子航不和其他任何人說今晚的細節……於是他努力轉了轉眼珠子，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楚子航，卻因爲視角原因只能看到些許衣角。
他現在正坐在輪椅上，爲防全身脫力，脖子無力支撐頭部導致下垂，還戴著個落枕專用的頸託。
楚子航垂眸，注意到這一幕，伸手挪了挪路明非的頭，幫忙調整角度，這纔看向醫生：“詳細說。”
“好吧，因爲時間緊急和您的要求，我們一開始只做了常規的身體檢查。觸診、聽診、觀察外傷，壓痛，心電圖檢測等，發現全部無異常。
隨後，鑑於路先生最明顯的癥狀是全身無力，我們又做了加急的MRI和CT，以及BIA……問題就出現了。
太正常了，肌肉形態、肌肉密度、體脂率和肌肉量完全屬於普通人的範疇！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普通人一下子運動強度超標之後的短期後遺癥導致。”
醫生說道，“但混血種血統覺醒後身體素質是會異於常人的，更別提還是能夠使用言靈的程度。因此我懷疑……”
他看了眼路明非，語氣沉重，“在這次行動中，路先生可能遭遇了某種未知言靈的影響，導致身體素質全方位的下降。
大腦神經與身體硬性條件出現了偏差，因此出現短期全身脫力的癥狀。
這種情況很罕見，但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目前還有很多未知言靈沒被發現。
至於有沒有更深層次的影響，暫不清楚，除非允許我們對他做出更進一步的檢查，例如抽血……”
“不行。”×2
路明非和楚子航異口同聲道。
楚子航拒絕是必然的，他甚至最開始就對此做出了要求。因爲他已經意識到路明非身上貌似有些不太對勁，而這種“不對勁”在弄清楚前絕不能暴露給其他人。
路明非拒絕的理由就更簡單了，他很清楚自己身體數據正常的原因……那是因爲他本來就很正常！
身爲一隻哈士奇，誤打誤撞混入狼羣已是殊爲不易。這要是檢查一下，發現其他方面也正常，他完全就是個正常人而非“混血種”，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是個“正常人”，卻能夠使用“言靈”？實驗室切片說不定立刻就安排上了。
“理解，理解……”
醫生訕笑著放棄提議，在他看來這很正常。執行部專員嘛，高高在上的人物，信息保密程度都是極高的，血液當然不能隨意被抽取檢查。
“總的來說，除了數據太像‘普通人’之外，其他都沒什麼問題。他的身體狀況很好，脫力只是短暫狀態，休息一段時間應該就沒問題了。”
醫生說道，“如果還是不放心，今晚可以住院檢測身體狀態，到明天沒問題，就說明穩定了。之後每三天再來檢查一次，評估肌肉恢復狀況就行。”
“好。”
路明非還沒來得及說話，楚子航便幫他答應下來。
……
爲了方便照顧，楚子航要了間專供執行部專員的雙人VIP包間病房，帶獨立衛浴的那種，面積和三居室差不多，配備各種醫療器械。
按照路明非的說法，就差個能炒菜的廚房了。
路明非的脫力狀態來得猛烈去得也快，此時已經能夠脫離輪椅勉強行動。如此一來倒是避免了尷尬情況——
他全身溼透了，是必須要換衣服洗澡的，否則必定感冒發燒。要是還動不了，那就只能找其他人幫忙了。
看楚子航的樣子倒是不介意，但路明非很介意！
就算找護士小姐姐來他也不願意，頗有種清純身子不能被人看光，否則等同於被糟蹋了的良家婦女般的矜持。
而且能夠和楚師兄睡同一房間這事已經算是三生有幸了，要是被傳出去路明非大概要被羨慕嫉妒恨的女生們圍毆致死，要是再升級……
那大概率是連渣都不剩了吧？
“我就說沒什麼事吧師兄，我這人素來最喜歡的就是說實話，一天不說實話都不舒服！”
洗了個熱水澡後，路明非的脫力debuff狀態終於徹底清除。他邊吹頭髮邊說著，還原地蹦蹦跳跳幾下，以作證明。
楚子航是先洗澡的那個，不過他只是簡單擦乾了頭髮，便緊貼牆站著，手中拿著手機發著什麼消息，大概是和“上級”也就是卡塞爾學院那邊聯絡吧？
路明非蹦蹦跳跳時他認真觀察了幾眼，確定是真的好了而非“迴光返照”之類，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反應到他的行動和話語上就很簡單了——點頭和“嗯”。
路明非心底也鬆了口氣，這纔是正常的楚師兄！
“話說師兄你玩手機歸玩手機，爲什麼不躺牀上？”路明非有些納悶。
“順便練一下站姿。我每晚都會站半個小時，對脊椎很有好處，建議你也試試。”楚子航說。
“算了吧，我好不容易有點可以放鬆的時間！師兄你給我買的手機我還沒好好玩過呢……”
路明非對這種有點折磨自己的自我鍛鍊當然不感興趣，他因爲日程計劃表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自己加碼。
而且，大概是因爲【臨時日程計劃】，那要命的電擊警告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響起了。
路明非還不知道日程計劃表會什麼時候反應過來，他只知道自己要趁著這難得的時間放鬆一下！
於是他撲到自己的牀位上，從書包裡掏出手機，興致勃勃地準備上個網。
然後——
【臨時日程計劃已完成】
【正在檢測下一日程計劃……】
【檢測完成，判定爲已完成[回家]計劃，已完成[洗漱]計劃……】
【警告，已到[自習]計劃時間，請立即執行……】
日程計劃表，我日你大爺！聽到了嗎，我，日，你，大，爺！！！
【警告，電擊倒計時……】
日程計劃表不語，只是一味電擊警告。
回來了，熟悉的感覺，一切都回來了！
路明非默默扔下手機，苦逼著臉，從書包裡翻出《五三》，心中哀嚎不已。
這樣的日子，究竟要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