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妃再次醒來,卻是躺在自己寢宮的牀上,除了一屋子的宮女,還有皇后坐在牀邊。
純貴妃問:“我睡了多久?”
皇后答道:“三天。”
“這就對了,他們抱走永璋的時候,我也是哭了三天。”純貴妃嘴角微揚,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喜事。
皇后緊攥著純貴妃的手,安慰道:“文薔,我知道你的心。永璟離開的時候,我也很心痛,恨不能替他死。可是替不了!你還有永瑢和瑯玦,爲了他們,你也要想開一些。”
純貴妃搖了搖頭,笑道:“如果我還用永瑢去填補失去永璋的那一片空白,那就更對不起永璋了。”
皇后不太明白,但她看得出純貴妃說的很深情。
“姐姐,你相信我嗎?”
皇后點點頭。
“我有話要對你說。”
皇后看了看身後的蕭韞,蕭韞帶著所有宮女出去了。
純貴妃道:“嘉貴妃是我害死的。”
皇后有些唏噓,默默想到,最後,真的證明了蕭韞的猜測是對的。
“姐姐懷疑過我嗎?”
皇后搖了搖頭。
“可是我讓你失望了。”
皇后有些不解的問:“那……永璋是爲了保護你,才……”
純貴妃搖了搖頭,道:“永璋說,是我把罪名推給了他,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這樣想,可是我卻明白了,我們母子之間的溝壑到底有多深。”
“你好好休養,我一定會查清楚到底是誰在陷害永璋。”
“我纔是罪魁禍首,還要去查誰呢?”純貴妃終於忍不住哭了,又說:“姐姐,我和你不一樣,最讓我心痛的不是失去永璋,而是愧疚!身爲一個母親,我竟然不知道他多年來到底是怎樣生活的,也不瞭解他心裡到底想了些什麼,甚至最後都沒有機會去解釋清楚他對我的誤會,讓他帶著對我的怨恨和失望離開,他連一點點生存的樂趣都看不到。我這個母親,做的是有多失敗?”
皇后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只是緊握著純貴妃的手。
“姐姐,你能幫我把皇上請來嗎?”
皇后點點頭,立刻就去了養心殿,給乾隆帶去了純貴妃的話。乾隆知道純貴妃已經病得不輕了,聽說如此,便跟隨皇后一起來到鍾粹宮。
踏入純貴妃的寢殿,乾隆看到純貴妃的臉,那麼的慘白,難免心生憐憫,坐到牀前,問:“御醫開的藥都吃了嗎?怎麼不好好休息?”
皇后猜想,純貴妃應該想和乾隆單獨呆一會,於是主動出去了,還帶上了門。
純貴妃按著牀板,想要坐起來,乾隆站起扶了她一把,純貴妃忙自己坐著,低頭道:“皇上是真龍天子,怎麼能扶臣妾?”
乾隆笑道:“朕沒當皇帝的時候,不是也扶你起牀過嗎?怎麼現在就不能扶了?”
“皇上還記得這些?”純貴妃淡淡一笑,問:“那皇上記不記得,您常常忘記臣妾的閨名。”
“文薔。”乾隆望著純貴妃的眼睛,嘆道:“當年的你,很美。”
“那現在呢?”
乾隆又笑了一下,望著純貴妃已經略顯老的面容,違心卻又真誠的說了一句:“還是很美。”
純貴妃站起,忽然跪下,向乾隆行了個大禮:“皇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乾隆道:“朕已經下令追封永璋爲循郡王,不追究他的過錯。”
“謝皇上。”純貴妃叩首行禮,道:“不過,臣妾想求皇上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講。”
“臣妾想求皇上,讓永瑢出繼給皇室宗親,公示天下不再有繼承皇位的資格。”純貴妃又深深一拜。
“能告訴朕爲什麼嗎?”乾隆有些不能理解。
純貴妃道:“能繼承帝位,自然是皇子最大的榮耀,但是皇上優秀的皇子有很多,永瑢資質平平,又單純老實,不適合委以重任,能夠遠離是非、平安度日是他最好的歸宿,求皇上成全。”
乾隆扶起純貴妃,嘆道:“你是一個真正疼愛孩子的母親,朕答應你了。”
“謝皇上恩典。”
純貴妃做了一件生平最大膽的事,主動的依靠在乾隆的肩膀上,像一個單純的尋求丈夫憐愛的小女子。
乾隆也輕輕的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肩膀離開了。
乾隆走出門外,對皇后說:“朕意欲晉純貴妃爲皇貴妃,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答道:“臣妾替文薔謝過皇上。”
乾隆離去,皇后又進屋,看到蘇文薔正站在窗前。
皇后走了過去,笑道:“恭喜妹妹,皇上晉你爲皇貴妃了。”
“姐姐,我終於有面目去見永璋了,現在,他一定會相信我,他們兄弟都只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工具。”蘇文薔又拿起一件正在做的衣服,說:“永璋每次來,呆的時間都很短,我總也來不及給他量一量尺寸,我就大概約莫著給他做了一件,昨天姐姐派人來叫我去看他的時候,我正巧在縫這件衣服……”
皇后低頭看了看,針腳細密、花樣別緻,皇后伸手去摸了摸,忽然感到有幾滴眼淚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皇后抱住了文薔,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文薔伏在皇后的肩上,痛痛快快的哭了出來。
天色漸晚,皇后回到自己宮中,歇息片刻,剛使人喚出孟冬要問話。外面忽然傳來三聲敲鐘的聲音,皇后立刻站起往外走,已有太監慌忙進來報:“皇后娘娘,純皇貴妃薨了。”
皇后閉上了眼睛,眼淚從臉頰流到了下顎,皇后不能自已,她失去了伴隨她最久的好姐妹,也是她入宮後唯一相信的好姐妹。
孟冬忙去扶皇后,皇后卻將孟冬推到在地,大喝一聲:“走開!”
孟冬跌在地上,不敢出聲,她擡頭看皇后。
皇后一步一晃的走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好像風中一朵搖曳的玫瑰,帶著刺,顯得那麼孤獨。
孟冬知道自己已經犯錯,她站起,慢慢走到皇后身邊,跪下請罪。
皇后坐下,問:“你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麼?”
孟冬低頭答道:“奴婢將怡嬪病故的消息透漏給了三阿哥的侍妾。”
“你爲什麼這麼做?”
“奴婢和蕭姑姑一直懷疑是純貴妃借怡嬪之手害了嘉貴妃,怡嬪的死讓奴婢更加這樣認爲,三阿哥心機重而多疑,知道的一定不少,而且知道了新的消息一定會有所行動。有眼線報知三阿哥準備入宮時,奴婢又讓人去告訴六阿哥說純貴妃心情不好。六阿哥在宮內,自然會比三阿哥先到,因爲六阿哥比較單純,三阿哥與純貴妃不太可能當著他的面去討論命案,所以只要他倆單獨到院子裡私聊,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而且這樣我們的眼線也有機會看到他們的神情。後來他倆果然到了院中竊竊私語,這證實了奴婢的猜測。”
“就只有這些?”皇后顯然不信。
“奴婢只做了這些。”
“模仿三阿哥字跡的那張紙呢?不是你拿上來的嗎?難道它出現在本宮面前,不是有心人設計的嗎?”
孟冬很肯定的答道:“奴婢在呈上怡嬪那些筆墨之前,真的不知道里面還夾帶了別的,奴婢也不知道那是何人所寫。”
皇后又質問:“那皇上爲什麼會知道本宮在查案?這也是巧合嗎?”
孟冬辯解道:“娘娘要查宮中所有識字之人的字跡,這本來就是一個很大的動作,皇宮上下到處都是眼線,露餡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啊!”
“你那麼聰明,本宮下令搜查的時候,你怎麼不告訴本宮會很容易露餡呢?”
孟冬無法回答。
“還是你本來就想借本宮的手,替四阿哥伸冤?”
孟冬不敢說話。
“又是一個吃裡扒外的狼!”皇后隨手拿起茶盅,砸到孟冬的頭上。
孟冬沒敢躲,她的額頭開始發紅,漸漸變成紫色,還是一直跪在原地。她向皇后辯解道:“娘娘,奴婢雖有私心,可是想要真相大白卻是整個後宮的心聲,您想要袒護的人,她的的確確是兇手啊!”
“就算是那又怎麼樣?”皇后走到孟冬身旁,看著孟冬的眼睛,問:“你進宮纔多久?你瞭解什麼?嘉妃做過多少壞事你知道嗎?她死十次都不爲過!文薔呢?她只做了一件壞事,就是報復嘉貴妃,卻爲了這件事惶惶不可終日。你知道她這輩子過得有多心酸?你知道她流過多少眼淚嗎?”
孟冬默然。
皇后望著門口被夜風捲起的門簾,出著神,沉默了一會,輕聲的說了一句:“你走吧!”
孟冬吃了一驚,擡頭望著皇后。
皇后很平靜,又一次重複道:“明天,你就離開翊坤宮。”
“娘娘要我去哪裡?”孟冬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你這麼能幹,不愁有好的去處。我不想再看見你,你走吧!”皇后顯得很無情。
次日一早,天降大雨,蕭韞對皇后說:“下雨天是留客天,娘娘要不要考慮再留孟冬一留?”
皇后翻閱著書,隨口冷冷的答道:“她不是客,沒必要留。”
孟冬接到驅逐令,也沒有辦法厚顏繼續拖著,只得收拾了衣物,打包成一個包袱,然後挎著包袱從她住了許久的居室走了出來,豆大的雨滴打溼了她的頭髮和衣服。
快要走到翊坤宮門口的時候,冬兒追了出來,叫住了孟冬,遞給孟冬一把雨傘,說:“別把自己淋壞了,生病了還得自己想辦法。”
“謝謝。”孟冬微笑著,拿走了傘,離開了翊坤宮。
大雨滂沱中,孟冬走到了一條小河邊,看到河中自己的倒影,也是溼淋淋的,她問河中的自己:“爲什麼還要幫他完成心願呢?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