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問服務生,“這是誰的作品?”
“不知道,”服務生說,“是不是挺嚇人的?”
“能做得這麼嚇人也是能耐啊,”我說,“別是什麼名家作品吧,被你們暴殄天物了。”
服務生被我一句話氣樂了,他說,“小妹妹,我們這裡是吃吃喝喝的地方,不是欣賞藝術品的畫廊。弄這麼個老太太雕像,兇巴巴看著你,你能吃得下去飯嗎?是我們的食物酒水被這個雕像暴殄天物了還差不多。”
怪不得來的客人都不坐這裡。
“那你們還把這玩意兒放在這裡幹嘛,找個地方收起來唄。”
“領導不讓唄,”服務生聳了聳肩,“我們也沒辦法。”
我要了一杯果汁,一邊看書一邊喝,喝完了就走。不過在走之前,我做了兩件事,一是記下了酒館的電話號碼,二是在石雕的後脖子上抹了一把海蛇血,海蛇血當然是事先跟生物實驗室要的。
夜裡十二點一過,我就在自己的房間裡打了過去。
“請接深海第七層。”
片刻。
一個老太太沙啞的聲音,“是我。有什麼問題?”
我儘量簡短地把薇語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問,“那麼,你想知道薇語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我只關心一件事,就是怎麼讓我的家人不被牽扯進去。”
老太太很古怪地笑了一聲,“你父母不會被牽扯進去的,只要你自己小心,就沒問題了。”
我沉默。
“怎麼?”老太太說,“不相信我麼?我都被化成石頭了,還被砸得身首異處,還有什麼可陰謀詭計的?我告訴你不會就是不會,要真出了事,你大可以過來把我的腦袋砸成碎片。你真的不想知道薇語出了什麼事?”
“不敢。”我說,“沒事就好,我就放心了——那我要不要注意什麼?”
老太太說,“你要注意你自己。”
“我自己?”
“要保留自己和地獄來客之間的清白需要注意什麼,你自己清楚,我沒什麼可說的。你這樣的人不會因爲貪念和仇恨而捲入,但是你也有弱點。”老太太說,“好好想想你的弱點是什麼,什麼東西最容易讓你失去理智,你會明白的。”
我想了想,“好的,我會小心。”
老太太又說,“你沒別的問題了?今天晚上一過,你就不能再問我問題了。你想不想知道薇語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想,我……”我邊想邊說,“那我想問辟邪驅魔的辦法,有沒有護身符什麼的?推薦一個適合我的——”
“有啊。”老太太說,“不過護身符帶著也有不好的地方,這世上沒有白撿的便宜,要別人白保護你,你覺得可能嗎?”
我說,“那至少讓我全面瞭解一下情況,我自己再權衡利弊。”
“我知道你經歷過一些波折,你知道黑魔法世界裡的很多事,但歸根到底你還只是個普通的孩子。”老太太說,“那些冥河邊或是天界山崖上的東西你反正是不能自己去拿的,那你想怎麼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是靠計謀?還是靠耐心呢?”
“怎麼講?”
“如果你要靠計謀,那辦法就多了。你知道這城市裡到處行走著有秘密的人,”她說,“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象路邊的茅草暴露在風中,只不過沒有人爲此留意。你可以很輕鬆地刺探到他們最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然後要挾他們爲你效勞。你混進到那些地獄來客集會的地方,你可以冒充他們不敢得罪的人。你還可以在重大的節日找到人間和地獄的交界處……所有這些都是一勞永逸的辦法,只要你夠聰明,而且相信運氣。”
我不相信運氣,所以我說,“還是靠耐心吧。”
“如果要靠耐心,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老太太沉默片刻,“你是不是在收集琥珀——那種裡面有蟲子的琥珀?”
“是的。”
“那就繼續收集,用你能想到的所有辦法。把你所有的收藏都鎖在一個放了黑瑪瑙的木頭箱子裡,放在朝陰面的房間,放進去的就不要再拿出來看。每天扎破自己的手指,在箱子上塗一把血,直到……”
她越說聲音越小,小到我幾乎聽不到。也許這些古怪的事情本來就是不能大聲說的,我沒有問太多,我不該問太多,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
“然後呢?就把箱子裡最後剩下的保留下來,時刻戴在身上?”
老太太笑了,是嘲笑,“不,”她說,“不。你應該把事先放在箱子裡的黑瑪瑙時刻戴在身上。至於那個由一箱子琥珀煉成的東西,你不能扔,只能永遠保留在那個箱子裡,放在原處。這是個不祥的東西,但是你必須保護它,它纔不會傷害你。”
“那它會傷害別人嗎?”
“只要它在你手裡,就不會。”老太太說,“不過這是一件很招惹人的東西,不管你做的多麼密不透風,只要這個東西存在,就會有人嗅著氣味來找你。你將站在人間和地獄的邊緣,你能承受這種生活嗎?如果你選擇,那就必須承受,因爲那個東西離開箱子的時候,就是黑瑪瑙憑空蒸發的時候,而你已經招惹了地獄來客,沒有黑瑪瑙的保護,他們殺你就象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我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你要記住,一旦你用這種方法得到了護身符,就不能再繼續收集琥珀,而且你要做得就象從來沒收集過這些東西一樣,直到周圍的人都不再記得這件事。記住,每一步都要嚴格進行,不能有半點疏漏……我知道薇語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想知道嗎?”
那個電話是不是打了通宵,我記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到後面我幾乎熬不住了,不是因爲體力不支,而是覺得這個老太太告訴我的任何一件事都讓人毛骨悚然,不,我不是個很膽小的人——光聽聽當然不至於太害怕,但是我是要選擇去做其中的一些事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至少可以肯定一點,這個老太太確實沒有弄出什麼陰謀來害我。因爲她說的每一條信息都很全面,沒有一條讓我有能輕易佔便宜的感覺。絕大多數時候,地獄來客就是利用人喜歡佔便宜的心理來設置陷阱的,他們把這美其名曰,抓住機會。
誰知道抓住的到底是什麼。
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事,水草又頻繁地往家裡跑了。
有幾次,我隔著距離觀察過她的神情。水草看上去心裡很亂,甚至有點魂不守舍,我從來沒見過她這麼頹喪。水草也會頹喪麼?她不是一切都很順利麼?什麼出現了,讓她不順利了呢?
當然是薇語。
聽說薇語有一段時間變得寡言,變得鬱郁不歡。這個被我的那位同學當作新聞津津樂道,因爲薇語不管喜怒哀樂都很能折騰,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平靜過了。善良一點的人在興奮地猜測她是不是失戀了,惡毒一點的則猜測她得了什麼不好治的病。
不管怎麼說,薇語沒有回家去住。我仍能時不時看到她,也許是在他們學校附近,更多的卻是在我們學校附近。
薇語是變得很失落,而且有點草木皆兵。那時候我們學校很多人都認識她了,有些好事者試著過去跟她開開玩笑,她一臉的視死如歸。這個表情讓我的那些混蛋同學開心了很久。也就是在這一段時間,我看到了那枚讓水草難以啓齒的戒指。
我首先聲明,幼兒園畢業以後我就沒再對這種花花燦爛的東西感興趣過。直到今天我也保留著賣東西堅決“不要帶水鑽的,不要有大片豔色的,不要圖案太規則的”這三不要原則。一枚戒指能有多大?何況是那樣一枚戒指,實在談不上搶眼。我當時並不是被那枚戒指本身吸引,我是發現這枚戒指經常是溼漉漉的,這個讓我感到很奇怪。
按說這種小玩意兒是最沾不得水的,要不然不是掉漆就是長鏽,幾天就沒法要了。當時薇語找了條不細的銀色鏈子,把那枚戒指當作項鍊墜掛在了脖子上,還時不時伸手把玩。我能看出她很在意那枚戒指,因爲每次一有生人靠近,她就趕緊捂住領口。一開始,我覺得薇語是沒常識的大小姐,所以不知道怎麼保存這種破爛貨,但是後來我發覺不是這樣。
我剛纔說過了,這枚戒指總是溼漉漉的。但是它一直是原來的樣子,並沒有按照常理,迅速地變得醜陋不堪。
與此同時,薇時常帶在身邊的另一樣東西也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個東西看上去更平常,這是一個礦泉水瓶子。薇語出來可能不帶包,甚至不帶錢包,但是不管她走到什麼地方都會帶上一個礦泉水瓶子,瓶子裡總是裝滿了水,但是她從來不喝。
那她帶這個出來幹什麼?而且她從來不象別的孩子那樣隨隨便便地提溜著瓶子,她從來都煞有介事地把它護在臂彎裡。
那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我從來沒有接近過薇語,後來我知道,水草也不會跟薇語說到我。從始至終,薇語都不知道還有我這個人。我不知道那瓶子裡裝的是什麼,我無從知道。也許我該去認識薇語——當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我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