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羅格的懷中, 感受著他無比溫柔的小心，還有耳邊那句憐惜到極致的話語，笑得更加得溫柔了。

可是笑著笑著, 心底那哀傷至極的悲鳴, 終於像是穿破了所有一樣, 毫不留情地趕走了我虛假的微笑, 就那樣瘡痍滿目地呈現在面前。

在羅格的面前, 在這個和塔塔哥哥有著熟悉氣息的高大天使前，我終於，肆無忌憚地嚎嚎大哭。

不是說好了再也不要想他的麼, 不是下定決心要忘掉他的麼，難道莉綺, 你還想回到曾經那行屍走肉般沒有天日的生活麼, 那樣的生不如死, 你難道····還想再來嘗一次麼？

不，莉綺, 你不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再讓他們爲你傷心？

是的，莉綺你很堅強的，現在，就請堅強的莉綺, 狠狠地收回自己的眼淚吧。

我拼命地攥緊拳頭, 開始一遍一遍地對自己下命令。

於是···

吸氣。瘋狂溢出的眼淚漸漸地變緩了。

呼氣。越來越緩的眼淚開始停止了。

努力從羅格的懷裡支撐起來, 堅定的眼眸再一次對上那一抹沉靜溫和的冰藍, 此時此刻的我, 睫毛還沾著淚，然而面龐已經露出歡顏。

羅格怔怔地望著我, 眼中的憐惜越來越盛。

我對著他，再次綻放出一個燦爛至極的微笑。

這一次，是無比真誠的，發自肺腑的微笑。

我說：“羅格，謝謝你。”

靜視著那一雙陷入深思的眼，還是忍不住想起了以前。

······

記得那個時候修那斯剛剛離去，我滿心都是遭到背叛的怨恨，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銷燬了身邊留有修那斯一切痕跡的東西。我是那樣的歇斯底里，根本如同一隻陷入了絕地的猛獸，對於外界的一切都不聞不問，一心一意地處在自己營造的仇恨空間裡。

而更加讓我憤怒的是，每次一看到自己身後莫名多出的那對巨大翅膀，我就感到一陣陣生不如死的痛苦，它提醒著我，這對翅膀的原有主人已經離去了，他背叛了我，並且爲我的今後之路，鋪滿了無窮無盡的苦痛。

“啊。”我朝著天空怒吼一聲，緊接著隨手從宮殿裡抽出一把劍就往身後砍，可惜每一次都是白費力氣，對著那扇純淨潔白的柔軟，無論我怎麼傷害它它都不會受到一絲的傷害。而似乎也正是這對溫柔的結界，每次我瘋狂到想要自殘的時候，那些堅韌的利器，總是不能輕而易舉地將肌膚劃開。

修那斯，你這是在折磨我麼，狠毒如你，竟然連一絲退路都不給我。

每到這個時候，我對修那斯的怨念就會加劇一分，之後，便又是歇斯底里的毀滅，既然我不能毀了我自己，那麼我便要把關於你的一切都毀掉。

真是諷刺呢，修那斯，當初路西法墮天拋棄你的時候，你曾經憤怒到將周圍關於他的都一切抹去，沒想到過了那麼多年，現在有人會對你做出同樣的事情來。

我比修那斯做得更爲決絕，到了最後甚至滿臉戾氣地闖進皇家圖書館，一把大火將關於修那斯的所有毀滅，廣場上那一尊尊修那斯的雕刻，也被我毫不留情地砸得稀巴爛，就連聽到有人提及關於修那斯的一切，我都會上去兇狠地將他痛毆一頓。

仇恨矇蔽了我的心眼，修那斯加於我身的法力和翅膀，讓我的一切暴行，更加肆無忌憚。

我就那樣沒日沒夜地拋棄著自己所有的良知，不想這般的殘暴冷酷，竟是整整一百年。

按理說我這樣的天使，是應該毫不留情地被打入九層地獄的，但是就是可可卡和羅格，他們憑著通天的本領，硬是將這些事情給壓下來了，我的暴虐依然在無窮無盡地進行著，從第一層天到第九層天，到處都留下來我帶著仇恨的痕跡。

直到一百年之後，精疲力盡的羅格終於找到了行屍走肉般的我。

看到和修那斯相關的人出現，我本能地扭頭就走，然而剛一轉身，身體突然被一束光線牢牢鎖住。

“你幹什麼，羅格，放開我！”我在地上瘋狂地掙扎，兩眼早已佈滿了血腥一般的通紅：“快點放了我，要知道，你打不贏我的。”

看著羅格依舊一臉沉默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再一次動用了很久沒用的玲瓏之心去聽他的心聲。

我被他滿滿心房的悲鳴之音再一次憤怒得說不出話來。

你是在可憐我麼，羅格，你可憐的不應該是我，你應該像我一樣，深深地憎恨那個一句話也不解釋就拋下我們而去的那個人。

冰涼的淚水伴著冷笑終於從乾涸的眼中流出，而我在滿心的憎恨中，似乎又聽到遠方傳來的小心翼翼的呼喚。

“莉綺，我的寶貝···”

爲什麼還是這般念念不忘，明明恨他已經恨到極致，可是每當夜晚降臨時，他依舊那麼毫無阻擋地進入我的夢境，他靜靜地看著我，臉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慈悲。

“不！！”

我朝著天空怒吼一聲，源源不斷地淚水又開始洶涌而出。我真的好恨，爲何自己還是忘不了他。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修那斯你爲什麼要拋下我，難道我就已經讓你厭倦到那種程度，到了最後寧願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了麼？”

我要忘了你，我發誓，我一定要忘了你。

憤怒讓我掙扎得更加劇烈，可惜我用盡所有力氣還是未能從羅格的束縛中逃脫，最後我累了，於是自暴自棄地躺在地上，任肆意橫行的眼淚佈滿我的頭髮。

就在我絕望得幾乎什麼都要感覺不到的時候，一聲極致安靜的話語，不合時宜地把我從沉淪中拉回。

“莉綺。”

我軟軟地轉頭，去看羅格，此刻卻是一絲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羅格的神情一如既往的理智，然而聲音之中的苦澀，早已出賣了他滿是哀傷的心房。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這麼自暴自棄下去了。”

我躺在地上冷笑，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打擊比修那斯對我的背叛，更讓我震撼。

然而羅格接下來說的那句話，徹底地紊亂了我充滿仇恨的心。

羅格說：“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修那斯抱著你睡覺，你沉睡的口中，喊的是誰的名字？”

一道閃電從腦海中一晃而過，似乎意識到下一秒羅格會吐出什麼樣的字來，我震撼而恐懼的內心，突然很想將這一切阻止。

羅格靜靜地望著我，艱難地從口中吐出那兩個字來。

“該隱。”

有什麼東西，在心中毀滅了。

冷，寒到極致的冷，帶著鋪天蓋地的絕望，毫不留情地將所有的傷疤凍開，五臟六腑被擁擠在一個無情的手掌中，遭受到挫骨揚灰般地蹂躪。

好痛，真的好痛，可是，能不能請求，這樣的疼痛更加劇烈一些？

能不能請求，讓我在這樣的劇痛中，墮入最殘酷的地獄。

“譁”

一口鮮血，猛然從嘴裡噴涌而出，污染了我淚流滿面的笑容。

原來，最該被千刀萬剮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啊。

“莉綺，我的寶貝，你知道我這輩子感到最幸福的事是什麼麼？”

彷彿一道溫柔的光，輕輕拂過了骯髒而黑暗的心靈，那光是慈悲的，無私的，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東西，在經歷了那樣的洗禮之後，也能變得坦蕩而聖潔，並且自信地開出最燦爛的花朵。

正是在這樣的洗滌中，我終於完完全全地聽到了那夜在赭金花園，我沉睡之後耳邊的低喃。

“就是那一天，當我從第五層天把你接回，看到你眼中完完全全的信任與託付的時候。

即使那時候你已經回憶起了一切。

所以，這更加讓我感到開心。

我是那樣卑微地愛著你，小心翼翼地呵護你的一切，當你如同新生嬰兒一般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那時我是多麼的高興啊，我以爲從此以後，你就真正地只屬於我一個了。

然而這樣的幸福沒有持續多久，就在那個晚上，我突然聽到你再次喚出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麼的惶恐麼，我怕有一天，等你知道以前的一切後，你會再次離我而去，那將會是我有生以來最黑暗的一天，我真的害怕那樣的日子會到來。

哦，不，莉莉，請你相信我，我還不至於卑劣到再給你加上一把枷鎖來封印你最寶貴的記憶，那個金色的封印，是因爲那時你重傷在身，爲了防止血紅胎記進一步的潰爛而不得已的加上的。”

此時此刻，我似乎還可以想象修那斯略微的緊張，他一定是緊緊地抱著我，但很快又小心翼翼地鬆開，或許他還會將他美麗的眼睛閉上，於是那點綴著斑斕眼淚的睫毛輕輕顫動，但無論怎樣，那樣的表情，一定是安詳而柔和的。

“後面你漸漸地完全恢復了，所以它自然也漸漸地消退，而我內心的恐懼，也隨著你一夜比一夜哀傷的呼喚而更加劇烈，我知道你沒有忘記他，我也知道，其實你一直都還深愛著他。

你知道每天晚上當我聽到你在睡夢中一遍又一遍哭泣著喊著他的名字時我有多麼的難過麼，不爲我自己的寂寞，只是因爲，我不能夠讓我深愛的女人真正地幸福起來。

我是那樣害怕，又是那樣渴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最後，你終於回想起他的一切來了，我真的好高興，而更加讓我高興的是，你還願意回到我的身邊。

所以，這五百年來，能夠和你在一起，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我滿面淚流地從濃濃的黑暗中醒過來。

耳邊此刻還靜靜迴響著修那斯最後一句滿含溫柔的話，流滿淚水的臉，再一次多了幾分悲慼。

“幸福麼？”

我哭泣著呢喃，“我傷你如此之深，怎麼可能讓你幸福？”

“你醒了？”

前方忽然傳來一個平靜至極的聲音，我哀泣著擡起頭，正看到一身黑色衣袍的羅格騎著他美麗的飛龍，安穩地飛翔在我的面前。

這裡是？

我略帶疑問地低下頭，看見自己正處在高高的天空中，身下騎著好久都未曾見面的阿卡傑斯。

獨角獸身上傳來了那人熟悉無比的氣息，不可抑制地把我再次拉入一個悲痛的漩渦，此刻我的心情，不似最初那麼深刻的仇恨，然而銘心的痛苦，卻因爲帶上了無比的後悔而生生加劇了將近十分。

“阿卡傑斯。”

我顫抖著將手伸出撫摸阿卡傑斯溫順的腦袋，不知道這個美麗的生物是否會原諒我當初想要一掌把它打死的暴虐。

“咳，咳····”

我一邊亂撫著阿卡傑斯，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然後嘩嘩地又開始吐血，吐得阿卡傑斯滿身都是。

“莉綺，你怎麼樣？”

耳邊再一次傳來那個焦急的聲音。

“我很好。”

滿臉鎮定地撫摸著阿卡傑斯身上的毛髮，顫抖的身體卻讓我的動作越來越瘋狂，到了最後，我開始抽搐一般地痙攣起來。

不好，我很不好，我幹了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一件事，我傷害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一個人。

捂著嘴躬著身子劇烈地咳嗽著，鮮血汨汨地透過我的指縫流出，在那一片滿目的血影中，我彷彿看到一個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修那斯。”我微笑著呢喃著，顫顫巍巍地向他伸出手來。

你是來接我走的麼？呵呵，我就知道我的修那斯是不會扔下我一個人的。

可是修那斯你爲什麼表情這麼的嚴肅，你好看的眉毛爲什麼皺起來了，你是在生我的氣麼？氣我竟然是那麼虛僞的一個人，明明對著你笑得那麼開心，到了晚上卻還是忍不住喊出別人的名字。

修那斯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是我錯了，我該死。修那斯，看來我連死都沒資格和你在一起了呢，好吧，我這就下地獄來償還你。

“莉綺，你，你竟然吃了紫蘿果。”

有什麼驚慌失措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這讓處於半遊走邊緣的我聽了之後開始‘咯咯’的笑起來。

是啊，修那斯保護我保護得那麼好，連死了之後都不讓我受到傷害，該隱的封印還有修那斯的翅膀，讓我這個恨不得死千萬遍的人都無從選擇。沒有辦法，我只有把紫蘿果吃下去了，那個醜陋噁心的果子，他們肯定以爲我是無法下嚥的吧。

你知不知道，當一個人已經心灰意冷到萬念俱滅了，那她的視力，她的聽覺和嗅覺，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好高興，修那斯，我終於可以不用這麼痛苦地活下去了···修那斯，我好難過，直到你離開前的最後一刻，我還用那麼惡毒的語言來傷害你。

你知道我有多麼後悔自己曾經對你的傷害麼？

現在，我將帶著這樣的悔恨與痛苦死去了，那你能不能原諒我呢？

求你···原諒我。

“莉綺，你等著，我這就來救你。”

一道幽幽的藍光很快襲上了身體，沉沉的昏暗中我看到自己鮮血斑斕的身體煥發出一道朦朧的光，那樣的色彩讓我立刻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寒冷，不，羅格你在幹什麼，你不要救我，我好不容易纔死成，你又要將我拉醒再生生地折磨我一回麼？

我拼命地掙扎著，發瘋一般地要從那道藍光裡逃脫出來，最後，我拼勁我所有的力氣，猛然將那一道堅固的藍光炸得粉碎。

施魔法的天使因爲我始料不及的反抗而踉蹌著退後幾步，而我也因爲這強大的衝擊力，最後從阿卡傑斯的身上跌落，徐徐墜向高空之下的雲河。

“莉綺！”

身後傳來了羅格撕心裂肺的叫喊。

我的臉上依然掛著滿足的微笑，歪過頭去，看到身邊的萬物都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我的身邊變幻著，眼淚也因爲這極快的速度而在空中形成了一條垂直的線，透過那一道凝固成串的晶瑩，我彷彿看到淚珠之後溫柔架起的彩虹。

好自由····

快了，修那斯，快了·····

就這樣毫不反抗地下降著，一直降到最後，我以爲迎接我的會是那一瞬間腦漿迸裂的劇痛，又或者是瘋狂襲來的冰冷海水，沒有想到，在靈魂脫殼的那一剎那，我還是被穩穩地接住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很快襲滿了我的全身，我躺在那人的懷裡，很久都沒有被那樣的味道環繞過了。這樣的感覺讓我有些心安，突然而來的放鬆像是迎接來了我整整一百年的疲憊，最後，我終於像放下了所有一樣，逐漸在那人懷中沉沉地睡去。

“修那斯···”我呢喃著，帶著淚珠的臉上還掛著滿足的笑容。

就在那一片空茫的沉陷中，我彷彿聽到了懷抱著的我的那個人一句極輕極輕的話。

“把她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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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