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醒來, 發現自己已經躺回了諸安寢殿的牀上,習慣性地去尋找身邊之人的溫度,可是我摸索半天, 卻沒有看到修那斯的影子。
“最近這麼忙麼?”
我有些不解地直起身體, 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努力伸長脖子, 可惜張望半天還是沒有感受到修那斯會突然進來的預兆。但很快我又釋然起來, 想著又不是沒有經歷過這些, 要知道,修那斯忙起來的時候,我甚至好幾天都沒有見過。
於是起牀沐浴更衣, 照常去恩雅校區上課。
我以爲,這樣的分別不過是這漫長五百年來最平常的一日而已, 兩個人在一起生活, 總會有小別小離的時候, 也許正是這些短暫的分開,才能夠讓對方靜下心來細細體會那即將融合成親情的愛。
我和修那斯, 就是這樣一路親密與相離,雖然我們都捨不得分別,但若是真到了那樣的時候也不會太抗拒,因爲我知道修那斯已經以愛的名義,在我的身上系掛了一條牢牢的繩子, 不管我們隔得有多遠, 他總會把我拉回。
可是當一天的課程結束, 我滿懷期望卻還是未等到愛人的迎接, 不知爲何, 心底忽然涌出了層層的不安。
修那斯,他到底去哪了, 就算要走,也應該會給我打聲招呼的啊。
那一夜,少了修那斯的陪伴,徹夜無眠。
第二天我頂著個大大的黑眼圈去上課,然而心怎麼也靜不下來,我滿腦子都想的是修那斯,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感到如此的不安過。
回到諸安寢殿,冷冰冰的房間宣告著男主人還未回來的信息,我有些坐不住了,開始來來回回地在宮殿裡面打轉,我想不通,已經兩天了,爲何修那斯還未帶給我一絲信息。
就這樣茫然地在房間裡踱著步,我努力回憶修那斯離開前的一切舉動,我想起那個赭金花園的夜晚,溫潤微笑的天使似乎有些心事,可是···
對了!
我的心猛然一驚,突然回憶了我沉迷之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我看到了修那斯美麗的翅膀,他強大的能力之源,這五百年來,我都幾乎沒有看到過他重新展露。
可是,我清晰地記得,只有四個。
那還有兩個呢,天界唯一的聖光六翼,爲何只現現出四個翅膀?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修那斯之所以會露出翅膀,那該是他那個時候也已經很忘情了,毫無意識地就把自己的翅膀露了出來,可是,爲什麼不是我曾深深驚豔的六翼聖光?
突然間,我的心中涌出一個很大膽的想法,而隨著這種想法的出現,我只感覺全身如浸入冰窖之中,害怕得厲害。
會不會是修那斯,他已經失去了····
不,我得去找他,修那斯有危險!
想到這裡我連忙從前方的茫然之中轉彎,然後心急火燎地就往外跑,不想這個時候,被迎面跑來的一個身影給生生撞倒。
“哎呀。”
那個冒失的傢伙同樣一屁股被撞倒了地上,我有些頭暈眼花,但是此刻的焦急讓我來不及去看清眼前之人,我撐起身體繼續往外跑。
“啊,是莉綺,莉綺等等。”
身後傳來了一聲我很熟悉的聲音,可惜這時我的大腦脫繮,依然只滿心惶恐地向外跑去。
不料又是迎面一撞,這一次我被面前的那人接住,身體穩穩地被固定在一個陌生的懷抱。
我終於鎮靜下來去看,發現此時此刻,我已經衝到了羅格的懷裡。
“啊,羅格,對不起。”
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從羅格的懷中彈出,而這個時候,第一個與我相撞的天使也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我的面前。
看到可可卡一臉吃痛的表情,我遲鈍的身體也漸漸浮現出剛剛相撞的那巨大疼痛。
但我顧不得這麼多了,想著現在可可卡和羅格都在這裡,他們一定都知道修那斯的下落。
“莉綺,修那斯不在這裡麼?”
沒想到剛準備發問,可可卡就把我已到嘴邊的話給提了出來。
只聽可可卡這麼一問,我只感覺臉色再次蒼白一分,難道修那斯這次離開,連可可卡他們都不知道嗎?
“我,我不知道,修那斯他究竟去了哪裡啊?”
我就這樣手足無措地在原地驚慌,眼淚也被嚇得噼裡啪啦的掉了出來。
“可可卡,你們說,修那斯是不是有危險了?”
看我一副瀕臨崩潰的樣子,可可卡嚇了一跳,連忙又手忙腳亂地安慰我:“那個,莉綺,你別慌,說不定修那斯馬上就回來了。”
就在我和可可卡兩個都是六神無主的時候,這時我發現,沉默在一旁的羅格很久都沒有動靜。
看到羅格也是這麼反常,我像是抓到了一絲希望一般,猛然衝到羅格的面前,口齒不清地對他說道:
“那個,羅格,你是不是知道修那斯干什麼去了,你告訴我啊。”
高大英俊的藍眼天使,就這樣定定地看著我,我看到有無數的神情從他靜謐深邃的眼眸中一一晃過,最後忽然輕輕地閉上。
一聲沉重的嘆息,羅格伸出手來,從寬大的衣袍中,拿出了一封閃著金色光芒的信。
“莉綺,這是我從修那斯的辦公桌上發現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修那斯已經和煉獄雷神達成了協議····”
………
寂靜空曠的聖光明宮,高大神聖的浮雕錯落在每一處光影之間,千萬光輝熠熠流動,帶著上帝無盡的悲憫與威嚴,肅穆的宮殿之中,隱隱傳來了天使們經久不息的讚美梵唱。
我一步一步踏上高高的階梯,隔著很遠很遠,就看到一個寂寞的身影靜靜站在那一片聖光之中,剛剛可可卡告訴我聽到聖光明宮有動靜,大概是修那斯回來了。
一株一株的橄欖枝突然從空中落下,佈滿我腳旁聖潔的階梯,這時,從高高的聖光明宮外飛來了一隻又一隻的美麗白羽,聖光籠罩在它們飛翔的羽翼上,他們撲打著翅膀,在高高的穹頂不停盤旋。
我看到修那斯天神一般地站在階梯的最上,此時此刻全身都被一種極其刺眼的光芒籠罩,他看到了我,立刻,安靜的眼睛彎成一個溫柔的笑,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寵溺,可是腳步卻沒有移動半分。
聖光明宮的光線越來越明亮,可是我似乎越發看不清前方之人那驚心動魄的容顏了。
心不可抑制地劇痛起來,只感受到一波又一波撕心裂肺般的窒息,立刻,我拼命地捂住自己悲鳴到極致的內心,用盡所有的力氣,奔向階梯之上的神靈。
猛地衝進了修那斯的懷裡,再次感受到那我已經沉迷了五百年的熟悉氣息,我發現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的珍惜。
我哭泣著對修那斯說道:“修那斯,你的翅膀呢?”
然而天使只是微笑,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修那斯越是這樣我就感到越是害怕,無窮無盡的眼淚越來越多。
我就這樣滿心惶恐地在修那斯的懷裡哭泣著,若是平日修那斯早就寶貝得把我捧在手心裡面了,然而這次不同,優雅的天使就那樣靜靜地站立著,任我的眼淚把他高貴的衣服□□髒亂。
過了很久很久,就當我無助地抱著修那斯大聲哭泣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極輕的嘆息,下一秒,修那斯輕輕地把我攬入他的懷中。
可我卻彷彿更加絕望了,死命地抱著修那斯,恐怕自己一鬆手,修那斯也會狠下心來拋我而去。
我拼命地哀求道:“修那斯,不要離開我。”
修那斯依然在微笑,靜靜的笑容綻放在那無雙的容顏上,一片白光中,美得刺眼。
這樣的修那斯,越來越飄渺····
“莉莉,那天我趕到黑金莊園時,你和卡因都已經不在了。”
沉默很久的修那斯,突然靜靜地從嘴裡吐出這樣的話來,我神情一震,立刻睜大了我模糊的淚眼去看修那斯。
修那斯的神態安祥,此時此刻,朦朧得厲害。
“抱歉莉莉,我沒找到你,也不知道卡因去了哪。”
依舊是這番讓我費解不已的話,然而不知不覺的,一股絕望般的淒涼就那樣肆無忌憚地蔓延了我所有的心房,望著修那斯越來越安寧的神情,我突然很害怕他把接下來的話說出。
於是,我連忙握住修那斯的手,焦急地對他說道:
“修那斯,這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的心裡只有你。”
可是修那斯依然像沒有聽到一般,繼續寧靜地對我說著以下的話。
“我把麥琪留在了索多瑪,你以後要是需要她的話,可以按照我曾告訴你的傳喚術把她叫來。”
不,我不要什麼麥琪,也不想回什麼索多瑪了,修那斯你爲什麼要這樣說,難道你真的要像羅格所說的那樣,永永遠遠地離開我了麼?
一想到這裡,我洶涌的淚水立刻變得稀里嘩啦,環抱著修那斯的雙手也越來越無力,我開始拼命地哀求。
我說:“修那斯,你不要離開我,你不是答應生生世世陪在我身邊的麼?”
我說:“修那斯,你怎麼可以那麼自私,知不知道如果你走了,我會有多麼的難過。”
我說:“修那斯,求你····”
我不停地在原地哀求著,然而修那斯依舊淡淡微笑地站在那裡,任我怎麼哭泣,他都沒有一絲動容。
最後,就在我以爲一切都無法改變的時候,我薄薄的肩膀,忽然滴下一兩滴清涼的液體。
這樣的感覺,和那天晚上的一樣。
我不可思議地擡起頭,立刻,鋪天蓋地的絕望堵住了我所有的呼吸。
晶瑩的淚珠,帶著聖光明宮無限的光輝,一滴一滴地從天使絕世的眼眸中流出,萬千榮光聖潔璀璨,那樣的華美,深深地耀花了我的眼。
“莉莉,你知道我有多想在你的身上加一把鎖,就這樣把你牢牢地圈在我的身邊麼?”
清亮的眼淚依然無聲無息地從修那斯的眼角蔓延出來,一點一滴,砸到了我脆弱不堪的心靈。
“可是我不能,因爲你是莉莉,是我心中如風一般自由的莉莉啊···”
忘情一般的呢喃響起在我的耳邊,突然之間,我感到身上緊緊擁抱著我的那個溫度不見了,受驚一般地去探頭尋找,這時我忽然看到,修那斯鑽石般傾城的眼眸中,忽而瀉過了億萬流光。
天使輕輕抓住我的手,將臉頰貼在了我的手腕旁。
而我再一次,淚流滿面。
因爲,手上一點觸感都沒有。
此時此刻,我看到有無數透明的光開始穿過修那斯的身體,他絕美的身影,即將被無窮無盡的光亮所吞噬。
彷彿意識到下一秒將要發生什麼事,我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不,不要。”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我立刻伸出手來,第一次想要把那該死的光從修那斯的身上驅除。
然而沒有預料的,我的手毫無阻礙地穿過了修那斯的身體。
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我滿心震撼地看著修那斯越來越透明的身體,一時之間,連眼淚都因爲害怕而呆住了。
似乎意識到了我的異樣,修那斯輕輕地低下頭去,當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逐漸被一道又一道的金光籠罩時,我看見他無奈地苦笑一下。
身體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可立刻又努力把它直起,我向修那斯哀求道:“修那斯,快告訴我,你把聖翼放哪去了,你快告訴我啊····”
“沒用的,莉綺。”
修那斯安寧地看著我,他的臉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溫柔,此時此刻的修那斯,像極了高高在上普度衆生的萬物之主。
我突然被修那斯這般悲天憫人的神情給刺痛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天使伸出手來,想要再次撫摸我的臉。
而這個時候,我滿心的悲慼,忽然像是被一盆刺骨的冰水給潑醒,立刻,我充滿兇狠地去打掉它。
虛空一般地穿過修那斯的手臂,我顫抖著站起來,用盡我所有的仇恨去望修那斯。
我說:“修那斯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修那斯愣了一下,但很快,絕美的臉龐又恢復了他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在那樣的溫柔中,點綴著星星斑斕的淚光。
他說:“對不起,莉綺。”
我說:“爲了你所謂的大義,你就是這麼地放棄我的麼?”
修那斯不語,他只是靜靜地望著我微笑。
有越來越多的光芒籠罩在修那斯的周圍,那樣的刺眼,扭曲了我滿臉的憤怒。
到了最後,我定定地望著修那斯滿是哀傷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對他說道:
“我恨你。”
光芒在一瞬之間暴漲,所有的明亮已達極致,就在它們即將散落的一剎那,我彷彿看到修那斯最後如釋重負的微笑。
一羣又一羣的白羽瘋狂地涌入聖光明宮,拼命追向這轉瞬即逝的聖光,大殿裡忽而嘩啦啦地下起了暴雨一般的橄欖枝,同時耳邊傳來了呼天搶地一般的悲鳴,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白羽的哭聲,渾渾噩噩地擡起自己迷茫的眼,我忽然回憶不起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是有什麼人離開了麼?
哦,是他走了。
兩行溫熱的液體從渾濁的眼中流出,一滴一滴,落入了腳下一片繁茂的橄欖葉上。
最後,我只感到天旋地轉般的,軟軟地從階梯上滾落了下去。
在最深刻的疼痛與黑暗中,我一絲絲闔上的眼,看到不遠處牆上那個瘦弱的影子,就在她纖細的肩背之後,忽然張開出兩扇巨大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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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