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
淺淺的睡眠中, 是誰在呼喚我,呼喚著這個我已經丟棄千年的名字。
“莉莉絲,我的女兒···”
不, 我不叫莉莉絲, 你快點住口, 誰又是你的女兒?
我懊惱地翻了一個身, 卻不想手臂觸到一個柔軟的身體。
半帶平靜地睜開眼睛, 醒來便看到一個正揮動著兩扇金色翅膀的小小嬰孩坐在牀頭。
美麗的嬰孩此刻正晃盪著他白白細細的腿吊在牀沿,兩隻小胳膊也有板有眼地抱起,一雙無敵水靈的眼睛, 正毫不顧忌地打量周圍的一切。
“嗯,一切都沒怎麼變嘛!”臭屁的神情開始出現在他稚嫩的臉上, 絲毫不掩飾他此時的傲慢。
此情此景, 讓我突然有一種喧賓奪主的感覺。
“你是···”
我試探地發問, 心下卻早已瞭然。
該死的可可卡和羅格,一天到晚給我亂生小孩, 現在竟然猖狂到把小孩偷養到諸安寢殿來了。
“莉莉絲,我是你的天父。”
哦,原來不是偷生子啊,那就好,一切好商量。
我有些滿意地點點頭。
什麼!
腦海再次閃過小孩剛剛說的最後兩個字, 頓時我的睡意全無, 立刻滿臉驚恐地抓住嬰孩的手。
“你, 你, 你是···阿爸。
阿爸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別擔心,我這就救你。”
我滿臉的擔心, 一邊說著就有一團金光從我的手中冒出,我想也不想就往嬰孩身上傳遞去。
“啊,莉莉絲,住手!”
然而還未等他把話講完,我的治癒之光就一絲不漏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一道亮光之後,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傳來,我看著眼前那個正拍撫著胸膛不住起伏的嬰孩,腦海裡又泛出了濃濃的疑惑。
爲什麼沒有效,難道,治癒之光失靈了麼?
眼看著我又要試探性地把下一道光束砸到他的身上,嬰孩立刻嚇得臉色大變,只見他扶著胸膛後退幾步,極其慌張地對我說道:
“慢著,莉莉絲,我不是切裡基,我是你真正的天父,耶和華!”
天父···耶和華···
眼前忽然晃過一幅一幅古老模糊的畫面,我小心翼翼地去開啓那扇早已塵封多年的記憶之門,不料纔剛剛打開一點,鋪天蓋地的絕望就那麼迎面襲來。
那個無盡威嚴的男子坐在我的身前,那天,是他賦給了我無窮無盡的生命。
也是他,爲我今後漫長的人生之路,埋下了無窮無盡的苦痛。
……
一雙柔軟的手,忽然輕輕擦拭過我的眼,我從古老的悲傷中回過神來,接著便看到那張悲天憫人的臉。
我望著嬰兒充滿慈悲與關懷的臉,突然之間,佈滿淚水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極靜的微笑。
我說:“您真的是我的天父麼,您可真是一個殘忍的父親呢。”
如果不是當日耶和華對我做出以身償命的宣判,該隱也不可能爲了我去反抗天庭,他想要上帝收回對我的預言,卻不想,這個心狠的父親,竟然提早地將我的生命奪去。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那麼現在我可能還與該隱一起在汀多平靜地生活,而修那斯,也不會因爲我,遭受如此之深的痛苦。
眼淚,又開始一點一滴地從眶中流了出來。
不,不要這樣,莉綺你怎麼又失控了,平時在別人面前不一直都是僞裝得很好的嗎,可是爲什麼現在你還是這麼沉不住氣,你是想讓別人一次又一次看你的笑話麼?
想到這裡,我又狠狠地擦乾淚水,當我重新掌控好一切後,擡起頭來,看到的是嬰孩那張平靜得似乎還帶有無限悲憫的眼。
“抱歉莉莉絲,我的女兒,是天父沒有照顧好你。”
他的身上有著一種強烈的悲天憫人情懷,明明不過是一個嬰孩的模樣,可是當我看著他的時候,卻彷彿透過他單薄的身軀,看到了無數生靈的臣服。
有什麼東西在心靈中觸動一下。
還是忍不住向眼前的這個嬰孩發起了攻擊。
我說:“是呵,天父您真是偉大,有一個人爲您沾上了滿身罪孽在天堂彼岸苦苦等待您那麼久,你也不爲所動。”
突然回憶起很久以前在漫天大雪中看到的那一張孤獨容顏,時至今日,我早已明白那個人在地獄的這麼多年是如何的苦痛,就和現在的我一樣。
“莉莉絲,我的女兒,你現在不也是處在我當年的那個位置麼?”耳邊傳來嬰兒安寧至極的回答。
“是啊。”我再次自嘲的一笑,僞裝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悲涼至極的疲憊,“原來坐在這麼一個位置是有如此的艱難,怪不得你和修那斯都會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每一個人都曾夢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夠成爲主宰萬物的王者,可是他們又怎麼知道,當一切生靈都臣服在自己腳下的時候,他已經命中註定要成爲這個世界上最悲慘最孤獨的那一個人。
這一千年的寂寞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晃過我的眼前,我看到眼前飄過了無數多的畫面,但是沒有任何一幕會被我牢牢地記在心裡。
唯一記得的,就是修那斯離開的那一天,萬丈的金光將他美麗的軀體吞噬,無數的白羽盤旋在天空爲他大聲地悲鳴。
那樣的一幕,太過慘烈,每每想到我都會感到一陣又一陣地抽痛,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把它想起,然後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迴歸,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我可能早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熟悉的疼痛再次蔓延到心房,我輕輕地伸出手來將他捂住,然後,淡淡地,微笑了。
“莉莉絲,我的女兒啊·····”
耳邊傳來了嬰兒帶著無限憐惜的一聲嘆息,我靜靜地回過神來,擡頭看到嬰兒平靜的臉,上面沒有一絲悲喜。
朦朧的印象中,再次出現了那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時間太久遠了,一時之間我似乎記不起他的容顏,可是我卻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天,高高在上的天父,同樣也爲我發出了這樣一聲滿含無奈的嘆息。
“莉莉絲,我的女兒,怪我太用心,你既有了如此的美貌,生生世世,都要被那些數不盡的慾望所惱啊。”
“你真的是天父麼?”我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道,望著眼前這個面容稚嫩舉止成熟的嬰孩,透過他慈祥而滄桑的眼,還看到了另一個無限蛻變的我。
原來漫長的歲月,還是留下了它應有的痕跡。
“您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曾經那麼高大偉岸的男子,此刻竟然是一副孱弱的嬰兒形象,我真的,怎麼也無法想象。
“莉莉絲。”
美麗的嬰兒突然在我的面前淡淡地微笑了起來,我看到他隨意地扇動了背後的兩個翅膀。
“那隻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軀殼,若是離開,我將會更加沒有限度地爲我的子民們造福,不是麼?”
心絃的最高最細處,似乎被什麼猛彈一下。
“真的回不來了麼?”我愣愣地呢喃著,忍不住伸出雙手,輕輕撫上嬰孩柔軟的翅膀。
“那他···知道麼?”一想起路西法如果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甚至連軀體都沒有了,我不敢想象,那時的他會有如何的絕望。
“不要告訴他。”嬰兒的表情依然充滿無限的恬靜,這兩個人竟然連驕傲都是如此的相像。
我在心底嘆息一聲:“說不定,路西法早就已經知道了。”
美麗的嬰孩又開始靜靜地微笑起來,“我的離開,對於我,對於他,都是一件好事。”
也許吧,如果沒有等待的話,可能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讓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
“路西法,薩麥爾他現在,還是那麼的恨我麼?”
某日,和撒旦一起在地獄喝著下午茶,我突然有意無意地提起了這麼一句,薩麥爾這個名字,是那天我在菡萏之淵聽到的,當時只覺得這個男人暴躁得不可理喻,沒有想到,恢復記憶之後的我才記起,他也是當年被我這個夜之魔女欺騙得生不如死的一個人。
莉莉絲當年害人無數,她欠下的那些桃花債,我連碰都不敢輕易去碰,但如果有一天漸漸淡忘了一切的你,再次看到那麼一個已經面目全非的面容時,對於往事的懊悔,將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劇烈。
早就聽聞薩麥爾在地獄的脾氣殘忍暴虐,那時的我就差點被他火爆的脾氣連胳膊都被折斷,我實在不敢想象,當年那個深深辜負了薩麥爾的邪惡女人,真的是莉綺我麼?
“隨他去吧。”路西法不置可否地一笑,“沒有刻骨銘心的愛,哪會產生這樣極端的恨,你如果連他讓恨都不行的話,恐怕他早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路西法的這一番話,讓我忍不住打起了寒戰,我曾傷他那麼深,難道薩麥爾他···我哆哆嗦嗦地端起了咖啡。
····
“莉莉絲,我要走了。”
一句安靜的聲音,猛然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我擡起頭去看耶和華,我看到他的靈魂縮在那個小小的軀殼裡,深邃的眼睛透出了無限睿智的光芒。
我問:“你要走了嗎,你要去哪裡?”
上帝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滿眼都是悲天憫人的慈悲。
“四處遊蕩吧,哪裡需要我的幫助,我便會撥出自己的靈魂來相助。”
他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當做空氣一樣,播灑在這片充滿信仰的土地麼?
我呆呆地看著這個孱弱纖細的嬰孩,突然感到從他發出的光芒,刺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
這就是那個世界我們深深敬仰到低入塵埃的上帝啊,只有他,纔會是當之無愧的萬王之王。
□□是應當稱頌的!
從亙古直到永遠,因爲智慧能力都屬乎他。
他改變時候、日期、廢王、立王,將智慧賜與智慧人,將知識賜與聰明人。
他顯明深奧隱秘的事,知道暗中所有的,光明也與他同居。
“好了,莉莉絲我真的該走了,我的孩子。謝謝你將那一片大卡森林所淨化,從今天起,神的□□將永永遠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神會用另一種方式來守護你們。”
金色的光芒從嬰兒背後的翅膀緩緩發出,我看著耶和華的容顏在那樣的光芒之中,耀眼得越來越飄渺,就好像當初修那斯的離開。
一種莫名的苦澀鋪天蓋地涌上心頭,我愣愣地看著耶和華慈悲的面容,竟然沒有一絲力氣阻止他的離開。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明亮的面容逐漸消失在那一片金芒,唯有悲憫到感動天地的眼神,似乎還在慈悲地望著我。
“你究竟是耶和華,安拉,還是釋迦摩尼?”
璀璨的金光逐漸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空茫茫的四野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氣息,然而上帝那無盡悲憫的聲音,卻依然久久地迴盪在諸安寢殿。
“神是沒有形態和名字的,哪裡需要神,神就會自動地跑到那裡去。孩子,這個世界上,最爲強大的東西,是信仰。”
地的四極,都要想念上帝,並且歸順他;
列國的萬族,都要在你面前敬拜。
因爲國權是上帝的,他是管理萬國的
萬民哪!你們都要拍掌,要用誇勝的聲音向神呼喊。
因爲上帝是至高者是可畏的,他是治理全地的大君王。
……
輕輕撥開面前一束束燦爛到極致的金色鬱金香,我走進去,蹲在覆滿花瓣的土地上。
靜靜凝視著月光從背後投過來的美麗陰影,然後,伸出手來,將土地上的花朵撿開,再撥開一些覆在上面的泥土。
微微的清新撲入鼻中,美麗的鬱金香在月色下輕輕搖晃,細風拂過,帶來一陣夜的微涼。
拍掉手中的泥土,我從衣服內摸出一個精巧的盒子。
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立刻,一個質地古樸的銀色戒指出現在我的面前。在朦朧的月光下,小小的戒指,熹微著淡淡的光,遠方,那溫柔到讓人心碎的話語恍然在耳邊響起。
“美麗的莉綺小姐,你願意嫁給修那斯·梅恩,成爲他生生世世唯一的妻子嗎?”
溫潤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戒指的上面,戒指的銀光越來越美麗。
我願意啊,修那斯,莉綺的心早在那個在月亮上飛翔的夜晚就許給了殿下,你可知道,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那個被突然打斷的求婚啊。
眼看著內心的疼痛越來越甚,在身體即將陷入那一場無窮無盡的思念之中,我猛然驚醒,看到自己柔軟的心房之上,不可避免地裂開一道妖冶的花紋。
然後,我又伸出手來,取出脖子上那根系著相同戒指的繩。
泠然地將繩子扯斷,我把戒指拿出放入小盒,和另外一個放在一起。
淡淡的月色下,兩個終於在一起的小小銀圈依偎著,發出一陣又一陣奪目的光芒。
這下子,它們該是再也不用分開了吧。
一個舒心的微笑漸漸浮上臉龐。
我不帶一絲流戀地將盒子關上,把他放入了剛剛挖開的泥土中。
修那斯,我要走了。
修那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點一點地將小盒埋入,似乎將最後一滴眼淚也埋了進去。
最後,我堅定地站起身體,撥開面前那一束又一束濃到爛漫的花叢,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再見,修那斯。
再見···我愛你。
我輕輕地關上了赭金花園的門。
····
“我莉綺·多羅向耶和華起誓,不管今後的遭受如何,哪怕頻發種種的變故與災難,莉綺永遠都不會離開她最愛的丈夫,修那斯·梅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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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完。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