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宛擺了擺手,微微笑道:“去年底……我受封爲(wèi)嬪,可有誰真心道喜?今日不過想拖我下水罷了,回吧……我乏了。”
明殿滯寂,太皇太后揚(yáng)手撫額,微微搖頭,道:“成韻吶,休要胡言亂語了,都回吧,散了。”
成韻一時(shí)性急,蹭地坐直,嚥了咽,道:“皇祖母,臣妾並非信口雌黃,臣妾有人證。”說罷,定定地瞅著榮嬪。
榮嬪淡淡一笑,勸道:“太皇太后,若不徹查清楚,看來成妹妹是寢食難安。這假的真不了,徹查清楚了,也好還良妹妹一個(gè)清白。豈不兩全其美?”
眸子一沉,太皇太后凝了眼榮嬪。成韻似已耐不住性子,不等太皇太后發(fā)話,便朝小柳使了個(gè)顏色,急切說道:“皇祖母,臣妾已把人證請到宮裡來了。您一問便知虛實(shí)。”
太皇太后倚了倚坐墊,幽幽道:“成韻,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若是查無實(shí)據(jù),你……”
成韻似豁出去了,振了振,脣角掠過一絲戾氣,篤定道:“臣妾甘願受罰。”
片刻,一女子枯著眉定定地跪伏在地。身後跟著名太監(jiān),一瘸一拐地蹣跚跪下。
“所跪何人?”太皇太后瞟了眼蘇麻,正了正,淡淡道。
“奴才慕秋,是前膳房的傳膳宮女。”
“奴才伍貴生,被貶暢春園服雜役前,是浣衣局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
兩人把前塵往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末了,伍貴生伏地,諂媚稟道:“太皇太后,請恕奴才僭越。奴才在暢春園當(dāng)差,三月前後壓根不曾見過聖駕。皇上必不在暢春園裡……”
脣角浮過一絲殘忍笑意,成韻接話道:“萬壽節(jié)……皇上傳旨,爲(wèi)福建戰(zhàn)役縮減開支,免了國宴。臣妾就覺納悶,皇上既在暢春園,辦場家宴總是可以的。如今看來,必是這覺禪氏媚惑聖君,秋獮已迷得皇上涉險(xiǎn)出了圍場,而今更是變本加厲,這如何了得?”
眉宇簇起一團(tuán)烏雲(yún),眸光幽冷,太皇太后淡然一笑,瞅了眼榮嬪,道:“雲(yún)妞兒,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啊?”
一怔,榮嬪瞥了眼成韻,清淡笑笑,道:“臣妾不敢僭越,一切得太皇太后做主。若是……太皇太后容臣妾說句心裡話,臣妾覺得……若傳言屬實(shí),覺禪氏對皇上恐怕並非真心,那……乾清宮救駕一事,恐怕要重新掂量了。”
“哦……”太皇太后揚(yáng)了揚(yáng)聲線,幽幽道,“如此說來,倒是哀家老糊塗了,竟把這丫頭留在了慈寧宮。”
面容一僵,榮嬪急急解釋道:“臣妾不敢,只是,事關(guān)皇上安危……臣妾不得不謹(jǐn)慎些。”
“太皇太后……”仙蕊振了振,些許無力地說道,“兩個(gè)奴才的片面之詞,不可輕信。皇上聖明,莫說居心叵測了,便是虛情假意,也容不得。皇上既對良貴人恩寵有加,便自有皇上的道理。”
“貴妃姐姐說得在理。”宜嬪瞥了眼成韻,道,“宮闈一向以訛傳訛。納蘭大人對良貴人照拂,有何出奇?納蘭大人可是御前侍衛(wèi)。裕親王之賢,八旗無不稱道……這指責(zé)真是無稽之談。成妹妹若是覺得可疑,實(shí)不該在此叨擾太皇太后,倒應(yīng)該直接去乾清宮,事情的原委,皇上最清楚。”
“哼……”輕然一笑,成韻直勾勾地凝著宜嬪,道,“問皇上?皇上如今已意亂情迷,如何會辦她?”
振了振,成韻深吸一氣,騰地站起,撫著腰竟跪了下來,求道:“臣妾求太皇太后主持公道,以清君側(cè)。覺禪氏出身低微,且名節(jié)有損,如何配入主六宮?”
浮起一絲苦笑,太皇太后幽幽道:“依你之見,該如何清君側(cè)?難不成讓哀家賜死她?”蘇麻不由一凜,顫顫地抿了抿脣。
一怔,成韻嚥了咽,定定道:“皇祖母仁慈,臣妾……也不是心腸歹毒之人。她既以容貌媚惑聖主,只要……”
擡手撫額,緩緩垂下手來,太皇太后冷漠得瞟了眼跪地的奴才,冷冷道:“誣陷宮嬪,其罪當(dāng)誅。哀家念你二人初犯……蘇麻……賞啞藥……”
伍貴生、慕秋驚慌失措,撥浪鼓般急急叩頭求饒。太皇太后唯是冷冷拂了拂手。成韻慌亂地瞥了眼身後,怯怯央道:“皇祖母……”
慕秋癡癡拂了拂淚,跪著朝榮嬪挪了挪。榮嬪狠狠剜了一眼,慕秋含淚僵住,木木地由著宮人拽著拖出明殿。
“皇祖母……”成韻噙著淚,不甘地喃喃,“覺禪氏是個(gè)禍害,皇祖母……”
“夠了……”太皇太后低聲怒喝道,“哀家三番四次給你機(jī)會,不料你竟執(zhí)迷不悟。今日,哀家讓你演完這齣戲,不過想以儆效尤。家和萬事興……宮闈最忌興風(fēng)作浪,若不念你臨盆在即,哀家……”
成韻木木地拂了拂淚,餘光瞥了眼榮嬪。青黛娥眉蹙了蹙,榮嬪急急移眸。
“回去好生反省,哀家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宮闈亦當(dāng)以此爲(wèi)戒,都退下吧……”太皇太后緩緩闔目。
蘇麻朝小柳使了個(gè)眼色。小柳急急攙起主子,顫巍巍地退下。
無奈地?fù)u頭,太皇太后茫然地掃了眼空空落落的明殿,道:“今日這場鬧劇,皇上……竟不惜擺哀家上臺……”
“主子,皇上一向孝順您……”蘇麻換了盞茶,輕聲寬慰道。
太皇太后苦澀一笑,道:“天沒亮便來慈寧宮,你道是給哀家請安的?不過央哀家出面,敲山震虎,保他的心上人。”
蘇麻淡淡一笑,道:“便是皇上不開口,主子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搖頭一笑,太皇太后捻指隔空點(diǎn)了點(diǎn),道:“你啊……”
轉(zhuǎn)瞬,掠過一絲愁悶,太皇太后嘆道:“成韻……就是想不開,明知以卵擊石,卻仗著有孕在身,殊死一搏……愚不可及。雲(yún)妞兒……一石二鳥,看似高明,卻獨(dú)獨(dú)失了聖心。哎……這宮裡的女人啊,真不叫人省心。”
柳眉簇著一絲疑雲(yún),芝蘭好奇地踱進(jìn)西暖閣,四下張望,唯是不見他人影。默默坐下,芝蘭瞟了眼軟榻,眸光一亮,揚(yáng)手輕撫烏青絹面……拾起通鑑小心翼翼地翻了翻,但見木簪靜謐地安躺扉頁間,笑靨淺淺浮起,芝蘭緩緩合書,輕輕放置原處,心間幸福滿溢。
“娘娘……”樑九功躡手躡腳地進(jìn)殿,弓腰稟道,“皇上吩咐,請您在這兒候著,哪兒都別去……若是乏了便在這兒歇息,千萬別出暖閣。”
一怔,芝蘭瞟了眼殿門,探問道:“不會……出了什麼事吧?皇上他幾時(shí)……回來?”
微微搖頭,樑九功堆滿笑,寬慰道:“娘娘放寬心,皇上政務(wù)纏身,一時(shí)半會恐怕回不來。奴才已吩咐小珠子殿外候著,銀月也在……奴才告退了。”
瞅著樑九功碎步退下,芝蘭虛無地倚了倚靠墊……今早慈寧宮傳懿旨,不必請安,這會又……心間不由暗涌一絲不安,芝蘭瞟了眼龍榻,竭力振了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