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隻腳？”冷寂的聲音再次傳來，還是那麼的溫柔，如同盛夏夜裡海邊的晚風，輕柔舒緩，卻輕易地吹落了蘇暖眼角的淚滴。
蘇暖忽然說不出話，只是哭，心裡的感受複雜而又莫名，連她自己也講不清楚，這一刻，究竟是希望他一直留在身邊，還是希望他消失不見。
她眷戀他的溫暖，卻又畏懼他的雙眸。無論那眸子裡的情緒是嫌惡還是心疼，她都畏懼。
因爲，無論什麼情緒，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殘忍的提醒，會讓她無法忘記，自己的身體曾經遭受過怎樣不堪的對待。
如果時間可以定格，該有多好……
黑暗裡，冷寂的嘆息聲輕輕地傳來，似是無奈，又帶著一點點的心疼。
“我去拿手機，你等我一下。”他說。
這種時候，也只能藉助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亮了。冷寂慶幸自己的手機質量還不錯，剛纔慌亂中的丟棄並沒有讓手機摔壞，因爲，浴室裡似乎還有微弱的光線。但是他也後悔，早知如此的話，他真應該提前準備應急燈的。或者……哪怕是根蠟燭也行啊。
冷寂直起身子，卻發現右手的袖子似乎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他稍稍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蘇暖在拉他的衣袖。
“別去……”蘇暖小聲地啜泣，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充滿依賴地小聲哀求。只是那聲音當中，似乎還隱約地透露著另外一種情緒，冷寂一時間居然沒能想明白。
“我只是想檢查一下你到底傷得嚴不嚴重，如果扭得不重的話，我可以幫你處理，但是如果太厲害的話，就只能去看醫生了。”冷寂開口解釋，心裡全都在蘇暖的腳傷上面。剛纔蘇暖叫得那樣慘，他真的很擔心。
“我……”蘇暖語塞，想說自己不嚴重，可是腳踝處傳來的疼痛似乎有不斷加強的趨勢，讓她說不出這樣明顯的謊言。可是，讓冷寂幫忙處理，她也同樣不願意接受，因爲處理扭傷的話，首先要有照明才行，而她不願意讓冷寂看見自己裸露的身體。那些令她難堪的傷痕，現在全都暴露在空氣裡，無遮無攔，如果讓冷寂看見的話，她會無地自容的……儘管，剛纔冷寂衝進浴室的那一瞬間，應該已經看見過一次了，可是蘇暖還是不願意再讓他看見第二次，更加不肯給他機會長時間地打量。
沉默的對峙當中，冷寂終於明白了幾分蘇暖的顧慮。先前一閃而過的畫面，再次在他的腦中慢慢浮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卻也足以令他知道，她是如何的遍體鱗傷。
冷寂的手指不自覺地慢慢收緊，握成拳頭，骨節發出了一聲微弱的響聲，在寂靜的室內，變得格外明顯。
氣氛，似乎更加凝固了。
冷寂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鬆開拳頭，用溫柔的語調對蘇暖說：“我先給你把浴巾拿過來吧，你先擦一擦身上的水，免得著涼。”然後還可以用浴巾把身體裹住，這樣應該就不用再覺得難堪了吧？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但是蘇暖心領神會地明白了。
“嗯，好。”蘇暖輕輕地應了一聲，方纔冷寂的衣袖，躺在牀上靜靜地等著他回來。
其實，她身上的水分已經被牀單吸收得差不多了，浴巾對她來說，其實只有那個沒有點明的用處而已。雖然在她的心裡，更想讓冷寂幫自己拿衣服，但是一想到之前曾經跌坐在地面上那麼久，她就覺得很不舒服，覺得自己這個澡其實還沒洗完，直接穿上乾淨衣服的話會有些彆扭。
就在蘇暖暗暗糾結的這一小段時間裡，冷寂已經去而復返，但是刻意地沒有把手機拿到這邊來。他憑著感覺抹黑來到牀邊，將手中柔軟乾燥的浴巾往前一送，說道：“喏，浴巾，你先擦擦水吧。”
“嗯。”蘇暖摸索著接過來，象徵性地擦了擦身上殘留的少許水珠，然後把浴巾小心翼翼地裹好。
冷寂聽著聲音停止了，才問：“好了麼？”
“嗯。”蘇暖再次應聲，臉上滾燙一片，因爲羞窘，也因爲糾結，更因爲即將到來的光亮。
果然，冷寂接下來說的便是——
“我剛纔忘了拿手機了，我現在去拿，你躺著別動，我等下回來檢查一下你的腳踝。”
其實蘇暖心裡清楚，冷寂剛纔是故意沒把手機拿過來的，因爲怕她尷尬。她在應聲的同時，心裡也默默地感激冷寂的細心和體諒，但是更多的，還是難受。
他那麼好，而她卻已經沒有資格繼續享有了……
很快，冷寂便再次回來，在手機屏幕的光亮幫助下，他行走的速度快了很多，也終於看清楚了蘇暖腳踝上的傷勢。
傷處並沒有明顯的畸形，應該沒有骨折纔對，這樣的判斷讓冷寂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具體的情況還需要更進一步的判斷才行。
“暖暖，我現在要給你檢查一下，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耐一下哦。”冷寂溫柔地說。
蘇暖輕輕地應了一聲，望向他，光線實在是太弱了，冷寂的面目模糊不清，但是她卻分明感受到了他眉眼當中的那份關切之意。這讓她的心頭溫暖了許多，那些令她羞愧到幾乎快要發狂的記憶，終於暫時壓了下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的眉眼深深地吸引住了，但是很快，又被尖銳的疼痛攪亂。
冷寂小心地轉動蘇暖受傷的腳踝，想要確認傷勢的嚴重程度。儘管他非常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道和速度，蘇暖還是能感覺到疼。
“這樣會痛麼？”冷寂問她。
“會。”
“疼得厲害麼？”
“……還好吧。”
“這樣呢？”
“也疼，不過沒有剛纔厲害。”
“這樣呢？”
“啊——”蘇暖叫了一聲，嚇得冷寂趕緊鬆開手，心裡已然明白，她是疼得厲害了。
如此檢查詢問了一番之後，冷寂對於蘇暖的傷勢程度終於有了瞭解，他說：“暖暖，你的骨頭應該沒事，韌帶有可能有一點輕微的拉傷，不過也不是特別嚴重，我應該可以幫你處理。”
蘇暖聽著這番回答，心裡稍稍地鬆了口氣，輕聲說：“那就好……謝謝。”
冷寂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黑暗裡，蘇暖沒有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
“你等等，我先給你冷敷一下。”他說完，就快步朝著浴室的方向走去。蘇暖隱約覺得他的步伐有些凌亂，似乎非常急切的樣子，卻並沒有多想什麼，只以爲他是擔心自己，纔會如此的。
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想必是他在用冷水打溼毛巾吧？蘇暖如此猜測著。
可是，某一個瞬間，她卻似乎聽見了不輕不重的嘆息聲，這讓蘇暖有些愣神。
嘆息聲來得快消失得更快，以至於蘇暖甚至有些弄不清楚，她究竟是自己幻聽，還是冷寂真的在嘆氣。
水流聲還在持續，比蘇暖預想當中還要更久一些，估摸著可能是冷寂爲了讓毛巾儘可能地涼一點兒？蘇暖在心裡給出了答案，可是那份隱約的不安和焦慮，還是揮之不散。
冷寂終於回來了，順便把蘇暖先前脫在浴室裡的髒衣服也拿了回來，放在牀上，把蘇暖受傷的左腳稍微墊高一些。然後，又把被冷水打溼的毛巾輕輕地貼在蘇暖紅腫的腳踝處，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
黑暗讓蘇暖的視物能力下降了很多，儘管她一直努力地擡頭，望向冷寂的方向，卻怎麼都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沉默，還是沉默，氣氛似乎有些微妙。蘇暖敏銳地察覺到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因爲她根本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隔了一會兒，冷寂默默地起身，帶走了那塊毛巾，又用冷水衝了一遍，然後回來，重複先前的動作。
再過幾分鐘，又重複了一遍。
蘇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對不起哦，讓你這麼來來回回的折騰……”她是真的滿心歉疚，不光是因爲自己的腳傷給冷寂添了麻煩，還有別的原因，只是……有些話她是無法直白地說出口的。
冷寂沉默了幾秒，才輕聲說了一句：“沒什麼，一點點小事而已。”
他斂下眸子，將毛巾放到一邊，旋即起身去另外一個房間找來寬膠帶，從蘇暖的左腳足底向踝關節及足背方向粘貼，以此來固定踝關節，減少活動度。
這些都是他小時候學過的處理方法，以前不慎扭傷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爲自己處理過。所以，做這些事情，對他來說輕車熟路，唯一遺憾的，就是這裡沒有冰袋，冷敷的效果很差，不然的話，可以更進一步減輕蘇暖的疼痛，同時也能更好地減輕腫脹。
他努力地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到這些處理上面，可是心口處卻依然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抽痛。
他很難受，因爲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跟蘇暖之間的關係，是那麼的彆扭尷尬，而且……他並不知道，他和蘇暖的關係，還沒有可能恢復到從前的那種程度了。
這份疏離，讓他難過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