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捂著臉，痛苦地戰(zhàn)慄著，心裡卻依然沒有忘記，她這麼做的目的。

顧逸晨已經(jīng)被她的理由說動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否則的話，她方纔忍受的所有痛苦與難堪，就全都沒有意義了。

她必須得再加一把勁，讓顧逸晨徹底相信自己才行。只有這樣，她纔有脫困的希望，才能找到機會把這一切告訴冷寂。

還有……她也需要找個機會好好地問一問冷寂，當(dāng)年的事情，是否真的像顧逸晨所說的那樣。

蘇暖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字一頓地對顧逸晨說：“我剛纔說的話，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大可以去調(diào)查。我在出事以後，曾經(jīng)嘗試過割腕自殺，只不過被人給救了下來，纔沒有死成。我可以給你看當(dāng)時留下來的疤，如果你你還信的話，還可以去醫(yī)院查一查我的治療記錄。”

說著，蘇暖就挽起袖子，將手臂平放在桌子上，讓顧逸晨看清楚她手腕上的疤痕。

出乎她意料的是，顧逸晨在看見那道疤痕的時候，忽然一把抓住了蘇暖的手腕，飛速地低下頭去，整個身體似乎都在微微地顫抖。他用另一隻手捂著臉，可是蘇暖卻依然看到，從他指縫當(dāng)中浸透出來的透明液體。

他哭了。

他居然哭了！

蘇暖被這番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弄得有點兒發(fā)懵，想不明白顧逸晨爲(wèi)什麼會哭。這份疑惑甚至壓住了她心中的痛苦，讓她難堪的記憶當(dāng)中暫時抽離出來，可以好好地想一想，這一切究竟是爲(wèi)了什麼。

很快，就有一個猜測在她的腦海當(dāng)中成型了。

顧逸晨先前提過，他妹妹是自殺的，那麼……會不會她選擇的方式，也是割腕？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就能夠解釋顧逸晨如此激動的原因了。他或許是覺得蘇暖的經(jīng)歷跟他妹妹太像，所以心中有所觸動，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遺憾爲(wèi)什麼他的妹妹當(dāng)初就沒有被救下來。

怎麼樣都好，至少，這一切肯定跟他妹妹有關(guān)。

蘇暖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心想著，這或許也不錯。讓顧逸晨對妹妹的情感和不捨，間接投射到她身上的話，應(yīng)該可以在很大限度之上，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了。

這是好事兒。

如此想著，蘇暖的情緒愈發(fā)鎮(zhèn)定，她甚至嘗試著輕輕地拍了拍顧逸晨的手背，柔聲安慰道：“顧大哥，別傷心了，其實君兒去天堂了也未必是壞事兒。至少，在那裡再也不會有人能夠傷害到她了。說不定，她已經(jīng)忘記了所有不開心的事，正在天堂裡無憂無慮地唱歌兒呢。”

顧逸晨僵了一下，擡起帶淚的雙眸，定定地看著蘇暖的眼睛。那神色太過於複雜，蘇暖無法形容，但是直覺告訴她，她應(yīng)該是成功了的。

顧逸晨抓著她的手腕好半天都沒有放開，蘇暖被他捏得有點兒疼，但還是咬牙忍著，沒有吭聲，也沒有嘗試著把手臂縮回來。因爲(wèi)她知道，這一切對自己而言都是非常有益的。

蘇暖沒有學(xué)過心理學(xué)，所以不知道這種情況背後是否有什麼心理學(xué)方面的原因，但她卻隱約覺得可以理解。

各種故事裡，不是經(jīng)常有人失去了至親之後，就變得對有相同遭遇的人格外富有同情心麼？這種情感的轉(zhuǎn)移，其實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只不過……發(fā)生在顧逸晨和蘇暖之間，就顯得有些諷刺了而已。

蘇暖垂著眸子，安靜地任由顧逸晨抓著自己的手腕，心裡卻在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千萬不能被這種氣氛給感染了。

對面坐著的這個人，是毀掉她平靜生活的幕後黑手之一，她必須牢記。無論對方對妹妹的感情有多深多感人，她也不可以同情，更加不可以覺得感動。如果她不能夠保持絕對的清醒，那麼她的下場，一定是非常可悲的。

她原本是對方復(fù)仇的工具，是刀俎之下的魚肉，現(xiàn)在好不容易纔拼著自揭傷疤的難堪與痛苦，換來了幾分與對方和平相處的可能，絕對不能前功盡棄，不能自掘墳?zāi)拱。?

就在蘇暖一遍遍提醒自己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手腕上有些癢，擡眸望去，才發(fā)現(xiàn)顧逸晨在用之間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傷疤。她的臉色微微一變，又很快剋制住自己，繼續(xù)順從地放鬆手臂，任由對方描畫。

“割腕的感覺……一定特別疼吧？”顧逸晨的聲音有些飄忽，似乎根本不是在詢問面前的蘇暖，而是透過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再問某個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蘇暖知道，他並不是想要關(guān)心自己，而是想知道，自己的妹妹離世之前，是否痛苦。

“不疼的。”蘇暖輕輕地說：“我當(dāng)時完全沒感覺到疼，相反只覺得無比的輕鬆……是那種終於解脫了的輕鬆。”

“解脫？”顧逸晨輕輕地咀嚼著這兩個字。

蘇暖點頭，用輕柔緩慢但卻萬分肯定的語氣說道：“是的，解脫。那些傷害，一直烙印在我的心底，只要我還活著，它們就會一直持續(xù)，隨著我的每一次呼吸，不斷地刺痛我的心。我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但那真的是一種生不如死的境地，我直到現(xiàn)在都會常常希望，自己可以突然遭遇車禍或者是別的什麼意外，然後失憶，擺脫掉過去所有的一切，開始一場新生。因爲(wèi)……如果不這樣的話，那些傷害，就會永遠跟著我。”

“身體上的傷痕總有痊癒的時候，可是心理上的那些傷害……永遠永遠都好不了。只要我還活著，就好不了。”

“所以，跟這種永無止境的漫長折磨比起來，用刀子割破手腕的那點兒疼根本算不了什麼，甚至幾乎感覺不到。我記得我當(dāng)時看著自己手腕流血的時候，甚至是在笑的，因爲(wèi)我當(dāng)時真的覺得，我可以徹底解脫，再也不用承受那種折磨了。”

顧逸晨倏地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神情有些急切地問道：“你也笑了，真的麼？”

那副神情，簡直像是見到妹妹的鬼魂了一般。

蘇暖當(dāng)然注意到了那個“也”字，心中驚駭?shù)耐瑫r，卻還是強裝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說：“是啊，君兒也笑了是麼？唉，真羨慕她，她是真的解脫了，再也不用承受這些痛苦了……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見那些可怕的經(jīng)歷，甚至包括我清醒著的是髒，那些記憶也會毫無徵兆地冒出來，讓我痛苦到恨不得用頭去撞牆。你可能無法理解我對於死亡的渴望，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死亡對於君兒來說，真的是最好的解脫。”

顧逸晨囁嚅著好半天都沒有再說話，此刻他分明覺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另外一個平行世界裡，沒有死掉的君兒。

她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死亡對於她來說，是一種多麼美好的解脫，而活下去，將會是怎樣的痛苦和煎熬。

一直纏繞在他心底深處的某個結(jié)，終於悄悄地打開了。顧逸晨不再悔恨，自己當(dāng)初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妹妹割腕自殺的企圖，沒能把她留在這個世界上面。相反，他甚至暗暗有幾分慶幸，慶幸妹妹已經(jīng)去了無憂無慮的天國，而不是繼續(xù)活在世上，時時刻刻承受著無盡的心理折磨。

“你真是老天爺派給我的。”顧逸晨說。

蘇暖沒有說話，因爲(wèi)她擔(dān)心如果說得不恰當(dāng)?shù)脑挘瑫鸱醋饔谩Ｋ裕龑幙沙聊?

許久之後，顧逸晨才稍稍穩(wěn)住了情緒，戀戀不捨地放開了蘇暖的手腕，輕聲地對她說：“我相信你了……蘇暖，我放你走，這次是真的。我跟冷寂之間的這個仇，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把你攪進來對你沒有好處。你走吧，越遠越好，永遠都別再跟我們這些人有所牽扯了。以前的那些事兒……你儘量別去想了，就當(dāng)做自己已經(jīng)失憶了吧，從現(xiàn)在開始，去過你的新生活吧。”

他說得萬分誠懇，蘇暖的直覺告訴她，顧逸晨這回說的這些話，全都是發(fā)自真心的。

可是，蘇暖不能就這麼走了。

顧逸晨對於復(fù)仇的瘋狂與執(zhí)念，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而冷寂現(xiàn)在纏綿病榻，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放任顧逸晨去復(fù)仇，冷寂的處境將會如何。

她雖然不清楚顧逸晨和陸鴻哲的背景究竟如何，卻也多少能夠猜到一些，他們的家裡應(yīng)該都是有些勢力的，否則也做不成這麼多的事兒。

對於他們而言，即便是冷寂已經(jīng)不在國內(nèi)了，想要找到他，也並不是太過困難的事情。

她不能走，至少，在弄清楚對方的大致復(fù)仇計劃之前，不能就這麼離開了。既然顧逸晨已經(jīng)徹底信任她，甚至把對妹妹的感情投射到她的身上了，那她要是不好好利用這份心理，豈不是太浪費了麼？

蘇暖低頭沉默了瞬間，心裡已經(jīng)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她擡起頭來，直視著顧逸晨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她說：“顧大哥，我已經(jīng)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讓毀了我人生的傢伙付出代價。我以前是沒有這個能力，所以想都不敢多想，但是現(xiàn)在老天爺既然讓咱們兩個遇見了，我就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求你了，報仇的計劃，算我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