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資料我都記在腦子裡！”老馬丁終於也受不了了，咆哮著喊出了這句一直被盧卡斯打斷，沒有辦法說出口的話。

盧卡斯愣住了。

風聲起，樹葉沙沙作響，整個世界都彷彿凝固在這一秒。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越來越快。

“你說什麼？你……你全都記得？所有的資料你全都記得？”盧卡斯艱難地從喉嚨裡往外擠著音節，心中充滿了激動、狂喜，以及……不敢置信。

他是親自參與到這個項目當中了的，知道涉及的數據到底有多麼龐雜，他根本不認爲有人可以有能力把所有資料全都記住啊！

那麼精密的數據，哪怕只是錯一個數字，後果都是災難性的啊！

老馬丁笑了笑，說：“對，我全都記得。所以電腦裡的那些資料銷燬掉也沒有關係，因爲最關鍵的數據，全都在我的腦子裡。只要我活著，就毀不掉。”

所以他在銷燬自己心血的時候，纔沒有任何的猶豫和心疼，因爲那些東西，完全可以恢復。

盧卡斯終於明白了，老馬丁不是沒有心，不是冷血無情，不是不熱愛科學研究……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盧卡斯喃喃地問，滿臉的不敢置信。

老馬丁平靜地說：“我從向你一樣年輕的時候，就想要研究相關的課題了。只是那個時候的我才疏學淺，沒資格也沒能力研究這麼艱深的課題。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始終相信，既然人體當中的其他器官，受損之後都可以恢復，爲什麼偏偏腦細胞不行呢？”

“我這一輩子，都在不斷地學習、研究，試圖證明，腦細胞也和其它的細胞一樣，是有辦法再生的。在我取得如今的地位之前，我的那些言論，受到過無數人的嘲笑……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被那些人打敗過，從來沒有任何一秒，想要放棄過。”

“你肯定想象不到，那些堅持背後，我忍耐、承受了多少東西，又付出了多少。我幾乎把一輩子都花在這上面了，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相關的研究，也不會有人比我更希望研究結果可以公之於世了。因爲我被打壓被懷疑被嘲笑了大半輩子，我比誰都想要證明我自己啊！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對的，腦細胞真的可以再生！”

老馬丁的聲音終於哽咽了，他說：“對於我來說，這項研究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甚至比我的命都要重要……可是我必須得保住我的這條命，才能繼續研究下去，才能找到機會把研究結果公開，讓全世界都知道，我這輩子做的最重要、最讓我驕傲的研究到底是什麼！”

盧卡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竟然還是低估了老馬丁在這項研究上面，所付出的犧牲和努力。他以爲老馬丁是從八年多以前，纔開始著手進行相關研究的，可實際上，竟然比他所知道的更早。

而且早得多得多。

作爲老馬丁的崇拜者，盧卡斯甚至不需要回憶，就能脫口而出老馬丁在腦科學方面所作出的研究到底有多少。其中，很多成果都是開創性的，才奠定了老馬丁在科研領域的泰斗地位。

可是在老馬丁的嘴裡，那些成就居然都不值一提，唯有腦細胞再生這一項，纔是真正重要的。

原來，他耗費大半生的時間，進行那麼多的研究，取得那麼多的成果，都只是爲了奠定自己在學術界的地位，好讓自己在進行真正感興趣的研究時，可以獲得資助……

盧卡斯深深地鞠了一躬，沉聲道：“老師，對不起，我錯了，請你忘記我剛纔說的那些過分的話吧！”

老馬丁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說：“我這輩子，受到過太多的攻擊了，早就已經免疫了……盧卡斯，你是我所有學生裡面，跟我最志同道合的一個。你雖然天分一般，但你足夠拼命足夠努力，就像年輕時候的我一樣，執著，勇敢，天不怕地不怕。我一直都認爲，你是有希望站到比我更高的地方，取得比我更亮眼的成就的。我還有個很多很多東西沒有交給你，關於腦細胞再生的研究，我也還需要你的幫助和陪伴……你願意跟我回我的研究所，繼續秘密進行我們的研究麼？”

“我願意！當然願意！”盧卡斯毫不猶豫地點頭，激動得像是恨不得把腦袋從脖子上晃下來似的。

老馬丁再一次笑了，臉上的皺紋全都堆到了一起，眼中卻閃爍著精光。

翌日。

史蒂文親眼看著，自己出資建造的實驗樓在巨響中化爲平地，他的心裡有一絲愧疚掠過，幾乎瞬息之間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既然冷寂已經徹底失去恢復記憶的可能了，那麼他和冷寂之間的合作，就繼續進行下去吧。

畢竟，合作對雙方都是有利的。不光是可以讓冷寂搶回屬於自己的權力和榮耀，也同樣可以讓他打開中國市場，爲洗白整個家族做足經濟上的準備。

史蒂文用自己的理性壓制住了心中的嫉妒，在安排好了家族當中的大小事宜之後，再次飛往中國，和冷寂一直著手處理收購冷氏集團的事情。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江城擁擠的公交車上。

蘇暖單手抓著吊環，身體卻別人擠來擠去，扭曲成了一個非常詭異的姿勢。她非常難受，很想要換一個舒服一點兒站姿，結果卻根本做不到。

她暗暗有些後悔，今天既然不用出去面試找工作，又爲什麼非得趕在上班高峰的時間段出來呢？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這一個月來，她幾乎跑遍了所有自己能夠想到的地方，問過了江城所有的家政公司，也跑了N個高檔小區，向那些曾經和張姨一起工作過的傭人們打聽，派出所也去過了……但是全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尋找多久，才能再次跟張姨見面，所以就不再住酒店，而是挑了一個性價比還不錯的房子租了下來。並且，也開始著手打算找工作。

既然要長期待在國內，她就必須得有經濟來源才行，總不能坐吃山空啊！雖然她的存款不算少，但她畢竟還需要還給史蒂文很大一筆錢，不能把繼續全都花掉，相反，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還得繼續攢錢才行。

至於史蒂文派人送給她的那張無限額信用卡……她根本不打算動。

江城的交通擁堵真的是到了一種令人髮指的程度了，公交車走走停停，速度居然還沒有自行車快。蘇暖羨慕地看著車窗外，那些騎著自行車穿梭的人們，心想著，要不乾脆自己也買一輛自行車算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見，車載電視裡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日前，關於冷氏集團即將被收購的消息，現任董事長冷博凱已經親自證實了這一點。據他所說，最有可能收購冷氏集團的企業分別是慕氏財團、秦氏集團以及新近成立的跨國公司凌天集團。”

“值得一提的是，凌天集團的創始人之一，就是冷氏集團的前任總裁冷寂……”

冷寂！

蘇暖驀地瞪大了眼睛，吃力地扭過身子，去看車載電視的屏幕。視線穿過重重阻礙之後，她終於見到了那個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他還是一日既往的帥氣，冷傲，氣勢逼人……他一點兒都沒有變，可是，卻已經不再可能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蘇暖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漫了上來，直直地看著屏幕上那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終於，淚如雨下。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車上有一個女孩子無聲地哭了。即便是注意到，恐怕也沒有心情去管。

大家都那麼忙，趕著去上班掙錢，各自有各自的壓力和煩心事，誰會有心情，去關心一個陌生人呢？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人問，蘇暖也就不必解釋，省得不知道該如何做大的時候，心臟上再多添幾處傷口。

她艱難地保持著那個讓自己痛苦而又疲憊的姿勢，只是再多看冷寂一眼，把他現在的樣子，也刻進自己的腦海裡。然而，新聞上的畫面一閃而過，變成了另外兩家大集團的主事人，蘇暖沒有興趣知道，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她怔怔地轉回頭，淚如雨下。

如今的她，瞭解他的途徑，也就只有剛剛那匆匆一瞥了。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和冷寂之間，隔著怎樣的鴻溝。

她和他其實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當年陰差陽錯地相遇，不過是命運的捉弄罷了。現在，命運已經把他們各自放回原位，讓他們沿著命定的軌跡各自生活，其實……也是蠻好的一件事情，不是麼？

蘇暖試圖在心裡安慰自己，讓自己看開一些，可是卻還是覺得心裡發疼，沒有辦法接受，冷寂已經離自己那麼遙遠了的事實。

曾經她還以爲，自己回國以後，就算不能跟冷寂見面，也至少可以在生活當中，找到無數的蛛絲馬跡，來證明彼此的生活其實並沒有太遙遠。可是現在，那樣的幻想，已經被殘忍地擊碎。

她終於恢復清醒，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光是這輩子都沒可能再跟冷寂見面，甚至，就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