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淚流滿面，卻扯動嘴角輕笑，心裡滿滿的都是譏諷。

多諷刺啊，她被人玷污了，他卻跑過來跟她說“我愛你”。

可能麼？

這可能是真心的麼？

蘇暖不相信。她覺得，這不過是一種出於可憐的安慰罷了。

她不要什麼安慰！

蘇暖用力地想要推開冷寂的身體，可是冷寂卻怎麼都不肯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

冷寂雖然不知道，蘇暖爲什麼會如此掙扎，但是他心裡隱隱地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如果現在放手了的話，很有可能會永遠失去蘇暖。這樣的直覺，讓他心中萬分恐慌，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手，甚至連這樣的行爲是否會觸碰到蘇暖身上的傷痕，都已經顧不得了。

蘇暖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大，近乎瘋狂，她歇斯底里地叫嚷，沒有任何內容，只是彷彿重傷的幼獸，本能地發出痛苦而又絕望的呼喊。那聲音聽得冷寂撕心裂肺，卻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安撫她的情緒，更加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重新鎮定下來。

蘇暖的叫喊聲實在太大了，早就驚動了別墅裡的傭人們，只是她們知道冷寂此刻在房間裡，所以誰都不敢進去。

最終，還是張姨鼓起勇氣，走到門口，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門。

有別的傭人看見了她的舉動，有心想要勸阻，讓她不要再這個時候進去，免得觸怒了冷寂。可是轉念想到張姨跟蘇暖之間親近的關係，又覺得沒有必要阻攔了。

裡面的喊叫聲漸漸地小了下去，然而房門還是沒有打開。張姨站在門口有些尷尬，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堅持，還是轉身離開。她思忖了一下，覺得還是看看裡面的狀況比較好，畢竟，等下她還得去向蘇淺小姐彙報呢。

於是，她再次擡手，又敲了三下。

這一回，屋子裡終於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很快，房門打開，冷寂帶著濃濃倦意的臉龐出現在了張姨的視線當中。

“幹什麼？”冷寂的語氣非常不善，似乎對於張姨的打擾非常不滿。

張姨被她盯著，瞬間覺得頭皮發緊，她跟在冷寂身邊那麼久了，自然知道冷寂發起脾氣的時候會有多麼恐怖。可是一想到自己跟蘇淺小姐的承諾，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做出關切的神色來，輕聲問道：“冷少，暖暖還好麼？”

她是故意使用“暖暖”這個稱呼的，雖然平時單獨跟蘇暖相處的時候，她也這樣稱呼，但是當著冷寂的面兒，還是頭一次。她希望冷寂可以明白自己的暗示，察覺到她跟蘇暖之間關係的不同。

可是冷寂的心思太煩亂了，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樣的小細節，只是覺得張姨的神色著實關切，纔沒有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她很好，沒別的事的話，別來打擾我們。”冷寂表情淡漠地說道。

張姨怔了一下，大著膽子側過身體，伸長脖子，朝著屋裡的牀上看了過去。這樣的舉動讓冷寂本就不滿的情緒瞬間濃烈了幾分，他的語氣更加不善：“怎麼？你是在懷疑我虐待了她麼？”

“沒有沒有……”張姨趕緊解釋，“我只是擔心暖暖的情緒太激動了，會傷害到自己。冷少，暖暖現在情況比較特殊，您……您還是多體諒一些吧。”

冷寂皺了皺眉頭，聽出了這番話裡的另外一番意思，同時暗暗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剛纔的行爲，似乎終於明白了幾分蘇暖的抗拒。

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她會排斥跟別人的身體接觸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狀態了……是他太心急了，全然不顧她的感受，纔會把她逼到近乎崩潰的狀態。

冷寂心中暗暗後悔，雖然心裡不再覺得這個傭人多事，卻依然不願意讓對方繼續留在這裡。他好不容易纔有機會回來跟蘇暖見面，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傭人的身上。哪怕蘇暖抗拒他，他也想要跟蘇暖呆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要分開。

蘇暖已經冷靜了那麼長的時間，神智漸漸地恢復了過來，她當然聽得清楚，冷寂和張姨之間的對話內容。她不動聲色地望向冷寂的背影，心裡有小小的喜悅，但是更多的，還是愧疚、自責、自卑……她只敢這樣從背後悄悄地打量他，絕對沒有勇氣與他正面對視，或者是進行擁抱之類更加親密的行爲。

她發自心底地覺得自己已經髒了，不配再受到溫柔的對待，更加不配讓冷寂繼續喜歡自己。

冷寂方纔對她說的那三個字，不是蜜糖，而是*，更是無形的利刃，一點一點將她的心臟剖開，鮮血淋漓，支離破碎。這樣的痛楚，她無法承擔，更加無法面對。

她只想逃避。

只有逃避，她才能騙過自己，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假裝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可是一旦嗅到他身上獨有的氣息，一旦感受到他身體的問題，她就會清醒地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無法逆轉，無法改變。

這隻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折磨罷了，如同一場在心臟之上的緩慢凌遲，只會帶來無法言說的苦痛，卻怎麼都要不了她的命。

這種絕望，蘇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是她真的連一秒鐘都不想再經歷了。

爲了逃避，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挪開視線，轉頭看向窗外的大海，同時輕聲說：“張姨，你進來陪陪我吧。”

冷寂剛要開口把張姨趕走，就忽然聽見蘇暖這麼說，他聽見她溫柔平和的語氣，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也不再覺得張姨是電燈泡了，相反，還隱隱地多出了幾分感激。

至少，他的寶貝暖暖不再崩潰，不再大哭大叫了，相反可以溫和平靜下來，這就意味著希望啊，不是麼？

冷寂懷著這份淡淡的感激，側過身體，微笑著對張姨說：“進來吧。”

張姨點點頭，直接進入房間，朝著牀邊走去。

蘇暖已經重新將視線轉了回來，落在張姨的身上，臉上雖然沒有半分笑容，神色卻是溫和平靜的。她朝著張姨伸出手，下一秒便被緊緊地握住，粗糙乾澀而又溫暖的觸感，似乎讓蘇暖的內心終於多了幾分力量。

蘇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目光，儘量不讓自己過多地看到冷寂，而是努力地把視線範圍控制在張姨的臉上。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卻是淡漠而疏離的。

“你走吧。”她說。

冷寂的身體徹底僵住。雖然蘇暖說話的時候，視線是鎖定在傭人張姨臉上的，可是他騙不過自己，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蘇暖剛纔的那句話，是說給他聽的。

這就是她給他的迴應麼？

他千辛萬苦地脫離家族的束縛，千里迢迢地趕回來見她，不計較不責怪反而用自己最大限度的溫柔和包容去諒解去包容，甚至放下自己傲慢的自尊，說出一直潛藏在心裡的那句話……然而，這就是她給他的迴應麼？

我愛你。

你走吧。

都是三個字，還真是絕妙的迴應。

冷寂的心裡傳來清晰而沉悶的鈍痛，叫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要掀起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嘲弄命運對自己的捉弄。然而，他卻怎麼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拼盡了全身的力量，也只是讓嘴角輕輕地顫抖了兩下而已。

他笑不出來。

無論是苦笑、冷笑、慘笑還是別的什麼，他都做不到。

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靈魂是不是已經在這一刻徹底死去了，否則的話，爲什麼他連控制身體都做不到？

氣氛已經降到冰點，連空氣都彷彿徹底凝滯，強烈的尷尬和悲痛氣息在空氣當中無聲地流轉著，即便是傻瓜，恐怕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蘇暖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又不敢讓自己知道。因爲她害怕，自己會心軟讓他留下，讓他再次靠近自己身體，然後輕而易舉地打碎她好不容易纔讓自己相信了的謊言。

不，就讓我以爲這一切都是夢吧，別讓我清醒過來……求你，求你了！

蘇暖在心裡無聲地嘶喊著，眼淚不斷地在眼眶當中打轉，彷彿下一秒就要擺脫她的控制，決堤般涌落。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否則的話，憑她對冷寂的瞭解，冷寂一定會第一時間衝過來抱住她，然後安慰她的。如果那樣的話，一切自我欺騙，都將碎裂，並且永遠都無法復原。

蘇暖痛苦地皺緊眉頭，轉頭，朝著窗外的方向。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實際上，她整個人都在不斷地顫抖著，只是她自己沒有察覺到罷了。

疼痛，自心口處開始蔓延，緩慢而殘忍地吞噬了她的整個身體，她被巨大的痛苦和絕望包裹，在某一瞬間，彷彿看見了命運對自己的安排。從今往後，她將會一直活在這樣的絕望當中了吧？再也沒有溫暖，再也沒有希望，只有痛苦，無窮無盡的痛苦，永遠都無法擺脫。只要她還活著，還在呼吸著，這份痛苦，就將永遠烙印在她的腦子裡，揮之不去。

如影隨形，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