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八大菜系的代表作，但實際端上桌的菜餚，卻不只八道而已。貌似是因爲某些菜系的最出名的代表不止一道菜，所以史蒂文就乾脆讓廚師全都做出來了，纔會如此的。
蘇暖怔怔地看著滿桌子的菜，喃喃地說著“謝謝”，心裡卻說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滋味。
能夠在異國他鄉，吃到如此豐盛的中餐，當然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史蒂文爲她如此付出的目的，蘇暖又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這樣執著甚至是執迷不悟的愛，叫她如何迴應呢？
史蒂文滿懷期待地看著蘇暖，眼中散發出來的光芒，叫蘇暖沒有辦法直視。她只能默默地埋頭夾菜，以此來逃避史蒂文過分灼熱的目光。
她拿筷子的手，有些發抖，或許是因爲太緊張了吧。
史蒂文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微笑著說：“不要心急啊，我的小天使……這些廚師都會一直留在這裡的，只要你喜歡，從今往後的沒一頓飯，都可以是中餐。”
他這麼一說，蘇暖的手反而抖得更加厲害了，一不留神，居然失手把菜掉在了桌子上。
蘇暖窘迫地紅了臉，心中萬分尷尬，史蒂文卻只是不著痕跡地叫傭人把桌子收拾乾淨，並且默默地從長桌對面挪到了蘇暖的身邊坐下。
“我來幫你吧。”他如此說著，還不等蘇暖提出反對意見，就已經用自己的筷子幫蘇暖夾了好多東西。蘇暖這才注意到，他使用筷子居然非常熟練，夾東西甚至比她剛纔還要穩。
史蒂文一定偷偷練習過吧？她忍不住有些走神，在腦子裡想著這個問題。
見她發怔，史蒂文的語氣當中不由得多出了幾分哀求的意味。他說：“拜託，你至少吃幾口嘛，就當做是給我面子了好不好？我花了很大力氣才把這些廚師請過來的，又用了很長時間才學會怎麼用筷子給你夾菜……你至少也應該把我夾給你的東西，全都吃掉吧？”
蘇暖心裡一陣抽痛，忙說：“好好好，我吃。”
她不敢去看史蒂文臉上的表情，埋頭吞嚥著碗裡的食物，腦子裡卻在一遍遍地回放著史蒂文剛剛說過的話。
他花了那麼多的時間和心思，可是她卻沒有辦法給他任何回報，光是想一想，蘇暖都會覺得……無地自容。
她對不起史蒂文。這份虧欠，她也許永遠都沒有辦法彌補，並且還會越欠越多，永無止境。
這可如何是好？
史蒂文暗暗地觀察著蘇暖的表情，揣摩著她心中的想法，漸漸地得出了一條新的結論——蘇暖其實並不擅長拒絕別人的付出。
或許，她一開始的時候，會不願意接受，但是隻要反覆對她強調，這些付出多麼不容易，多麼辛苦，她就會心軟了。
雖然，這樣的接受是勉爲其難的，但只要她肯接受，在史蒂文看來，就是非常好的現象。
只要她不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他就相信自己一定會有成功的那一天。
只是……這個過程，遠比他想象當中要漫長得多。
兩年以後。
史蒂文走進他爲蘇暖專門佈置的畫室，靜靜地立於門邊，看著端坐於畫架之前的那個纖細俏麗的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了一抹滿足的笑意。
兩年前的某一天，他終於想到了讓蘇暖無法拒絕的理由，讓她接受了私人教師的輔導，正式開始了專業學習。
而這兩年的時間，蘇暖也充分地向他證明了，他當初對她的判斷並沒有錯——在美術方面，她的確是相當有天賦的。
兩年而已，一般的美院學生，還沒有畢業，而蘇暖畫出來的畫，卻已經可以拿出去賣錢了。而且，賣價不低。她在紐約的藝術圈裡，也漸漸地小有名氣，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藝術沙龍上面談論，新近崛起的那個華裔女畫家。
雖然，這一切跟史蒂文背後的力捧是分不開的，但史蒂文還是覺得，蘇暖的超強天賦，纔是最根本的原因。如果蘇暖的畫不夠好，就算他再怎麼捧，她也不可能有現在的名氣。
畫架之前，蘇暖非常專注，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畫室裡多出了一個人。
良久之後，她才輕輕地放下畫筆，活動自己已經僵硬了的脖子和肩膀，準備結束今天的工作了。而在這個時候，她的餘光才終於瞥見，靜靜站在門口的那個身影。
“史蒂文？你進來多久了啊？怎麼都不叫我一聲呢？”她略略有些驚訝地發問。
史蒂文溫柔地笑著說：“我看你畫得那麼認真，怎麼好意思打擾你呢？今天的進度怎麼樣？”說著，他才朝著蘇暖走出，並且將視線在畫板之上輕輕掃過。
方纔由於角度的關係，他只能看到蘇暖作畫的模樣，卻不能看見她的畫。
兩年的時間，已經讓他把中文說得非常流利了，再也不需要丹尼爾那個電燈泡時時刻刻跟在身邊了。只是……唉，他和蘇暖之間的進展，並沒有他中文水平進步得那麼快。
直到現在爲止，他和蘇暖的關係，依然停留在朋友的位置。雖然他一直都在不懈地努力著，但是距離戀人那一步，還差著好大一截呢。
蘇暖側過身體讓他看個清楚，並且說：“估計再過兩三天就能畫完了。”
史蒂文點點頭，說：“正好，下個月有一場拍賣會，可以拿去參加。”
“你決定吧。”蘇暖笑了笑，說：“反正這些事情一直都是你來管的，我也不懂，就只負責畫畫就好了。”
“你已經很有名了。”史蒂文說。
蘇暖輕輕地揚了一下嘴角，顯然是並不在意這些虛名的。她說：“名氣什麼的，還不都是你替我炒作出來的麼？要是沒有你，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我是誰。”
“不，我說過的，你非常有天分，即便是沒有我，你也一樣可以成爲畫家。”史蒂文說得非常篤定，看向蘇暖的目光當中，也充滿了欣賞，以及……某種熾熱的火焰。
如今小有事業的蘇暖，對於他來說，比兩年前更有魅力。
作爲一個在美國長大的男人，史蒂文還是比較欣賞能夠獨當一面的女人。哪怕事業上跟他沒有任何交集，但是那份自信和認真努力的狀態，就足以令他傾心不已了。
他愛的，從來都不是菟絲花一般只會依附權勢的女人。
而蘇暖也的確從來都不是菟絲花，對於生活，她有著自己的期待。並且，她懂得該爲自己的夢想努力。
兩年的時間，她就可以擁有如今的成績，真的並不僅僅只是因爲天賦和史蒂文的幫助，更重要的，是她這兩年以來，幾乎廢寢忘食的拼命努力。
論繪畫技巧，她或許還有不足之處，藝術圈裡有很多人都比她強。但是若要論努力程度，相信，她在這個圈子裡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簡單地聊了幾句關於畫作的事情，史蒂文忽然話鋒一轉，對蘇暖說：“最近有個很有名的畫商跟我聯繫，想要買你的畫，他說價錢可以隨便你開，但是內容必須得按照他要求的來……你有興趣麼？”
蘇暖略略蹙眉，心中有些小小的抗拒，她不太喜歡被人這樣命令，但是一想到某個理由，又覺得或許不應該完全堵死這個賺錢的機會。
畢竟，她現在還是蠻需要錢的。
“說說看吧，他到底想要我畫什麼？”蘇暖努力地藏起心中的排斥，微笑著詢問。
“人物肖像。”史蒂文說：“那個畫商想讓你爲他畫一幅肖像，而且還要求最好是傳統的風格……”
“不行！”沒等史蒂文說完，蘇暖就直接變了臉色，一口回絕。
如此的態度變化，讓史蒂文相當吃驚。他愣了一瞬，才問：“怎麼了，你爲什麼突然反應這麼大？”
蘇暖垂下眸子，不想讓史蒂文看出來她的真實情緒。可是，那雙不斷顫抖著的雙手，還是出賣了她。
她並沒有忘記，自己曾經答應過冷寂，有朝一日磨鍊好了畫技，就給他畫一幅像……可是現在，她已經掌握了很多很多的繪畫技巧，甚至也算在畫壇小有名氣了，可是……卻再也沒機會給冷寂畫像了。
蘇暖強忍住眼中的酸澀，顫抖著，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給任何人畫像的。我什麼都可以畫，但是，除了人像。”
“好，我明白了。”史蒂文雖然心中困惑，但還是沒有多問，而是說：“你放心吧，以後再有類似的要求，我會替你回絕掉的。”
“嗯，謝謝。”蘇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明顯是快要哭出來了的樣子。
史蒂文心中一痛，不光是因爲她突然的情緒低落，更是因爲她對自己的客氣和疏離。
都已經兩年了，她還對他這麼客氣……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今天晚上吃生煎包，開心麼？”史蒂文換了個話題，甚至還拿出了江城的特色小吃來哄她開心。
蘇暖勉強笑了一下，輕輕地應了一聲，說：“當然開心啊。可是你天天換著花樣給我弄好吃的，我會變胖的。”
“胖一點纔好啊，你就是太瘦了。”史蒂文心疼地看著這個怎麼都胖不起來的女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