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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意外喜訊

方石堅深深呼吸了一下,看地上的死者,並不認(rèn)識,被抓死的是個老者,另兩個被短棒打碎腦殼的是兩個少年,死者似乎是師徒。

這三個被殺的,可能連下手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爲(wèi)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方石堅離開了現(xiàn)場。

現(xiàn)在,唯一的目標(biāo),是追緝“乾坤一秀”。

至於“傷心客”與蕭美玲之間的事,他是無暇過問了。

也許是潛意識的作用,這天,方石堅來到了許州附近。

當(dāng)然,他希望能碰上“無回玉女”蔣蘭心。

正行之間一個聲音喚道;“是方兄嗎?”

方石堅這才發(fā)現(xiàn)聲音發(fā)是自路邊的土地祠,折身彈了過去。目光掃處,不由大感驚愕,出聲招呼的,赫然是好友牟庭光。一個遍身血污的女子,橫在他身的地上。

牟庭光急匆匆地道;“方兄,你來得太好了,我遠(yuǎn)望是你,又怕認(rèn)錯了人……”

方石堅目光掃向那女子道:“怎麼回事?”

“救人!”

“救人……”

“是的,她傷得很重,小弟正感束手無策……”

方石堅定睛一看,不由驚呼出聲:“呀!怎麼會是她……”

牟庭光挑眉道:“方兄認(rèn)識這位姑娘?”

這女子,竟然是“無回玉女”的師姐餘瑩。方石堅心神俱震,不遑回答牟庭光的話,俯出身去,用手一摸脈息皺眉道:“怎會傷得這麼重?”

牟庭光又問道:“她是誰?”

“蔣蘭心的師姐!”

“噢!”

“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

“小弟路過,見她倒在祠前,流血不止……先時,她還能說話……”

“她說了些什麼?”

“傷她的人叫什麼孔……其祥……”

“孔其祥?”

“是的,還說……姓孔的是‘神目尊者’的傳人,已經(jīng)……”

方石堅大叫一聲:“是他?”

牟庭光驚聲道:“他是誰?”

方石堅咬牙道:“已經(jīng)怎樣?”

牟庭光道:“說什麼……已經(jīng)進(jìn)了城到什麼店……”

方石堅心中一動,道:“是不是豐隆雜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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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庭光眸光一亮,道:“對,對,不錯,正是豐隆雜糧店!”

方石堅急匆匆地道:“如果無法救治,請兄臺僱輛車把她送來,小弟得先行趕去……”說完,不待牟庭光的反應(yīng),彈身疾馳而去。

“乾坤一秀”孔其祥到豐隆雜糧店,無疑地是要找“辣手無鹽”爲(wèi)他父親報仇的,因爲(wèi)他父親孔一武的功力,是“辣手無鹽”廢去的,他憑“神目奇功”和“乾坤玉劍”,“辣手無鹽”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也就在方石堅急如星火地趕路時,許州正街豐隆雜糧店內(nèi)院,業(yè)已發(fā)生了驚人的大事。

大廳裡,“辣手無鹽”端然正坐,“乾坤一秀”孔其祥站在她正面一丈之處。“辣手無鹽”語冷如冰地道:“論輩份,老身是你師伯……”

孔其祥嘿嘿一陣陰笑,道:“我不承認(rèn),因爲(wèi)我另有師父。你廢了先父的功力,致使他老人家喪生‘冷麪修羅’劍下。同門師姐弟,你下得了這狠手?”

“辣手無鹽”厲聲道:“我是執(zhí)行門規(guī)。”

“執(zhí)行門規(guī)?”

“不錯,照事實(shí)來講,他死有餘辜。”

“先父被殺這一節(jié)又怎麼說?”

“那是他爲(wèi)他所做的付出代價。”

孔其祥目芒連閃,臉上抖露一片獰色,咬了咬牙,道:“‘辣手無鹽’,你也要爲(wèi)你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辣手無鹽”霍地站起身來,語音帶煞的道;“你想怎麼樣?”

孔其祥陰側(cè)側(cè)地道:“我要?dú)⒛悖绻阆肴珜频脑挘阕宰髁藬唷!?

“辣手無鹽”怒極反笑道:“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出言無狀?”

孔其祥挫牙道:“馬上你就知道……”臉色一沉,兩縷銀絲樣的怪異目芒,逼射而出,照射在“辣手無鹽”面上。

“辣手無鹽”全身一顫,張開口,她想叫但叫不出來。

孔其祥獰笑著,舉步緩緩前欺。

“辣手無鹽”一動不動,像發(fā)了癡。孔其祥欺到她身前伸手可及之處。手掌慢慢上揚(yáng),照“辣手無鹽”當(dāng)頭劈落。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孔其祥突地收回了手掌,獰笑一聲,曲指如鉤,抓身“辣手無鹽”的面門,一副面具,應(yīng)手而落。

她一點(diǎn)也不醜,臉上還保留著依稀的風(fēng)韻。

武林中恐怕沒人知道“辣手無鹽”竟還是個美人。

孔其祥得意地笑了起來。

“辣手無鹽”木然無任何反應(yīng)。

孔其祥斂了笑聲,自語般地道:“不成,父親是被利劍穿心……她……不該有全屍……”說完,撩趨勢衣襟,掣出一柄兩尺不到的短劍,劍身瑩白如玉。

驀地,廳門口一個冰冷冷的聲音道:“孔其祥,你的死期到了!”

孔其祥大吃一驚,回身望去,是一個俊逸但面目冷漠的藍(lán)衣書生,脫口道:“你是誰?”

“冷麪修羅。”

“好哇!踏破鐵鞋無覓處,我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彼此,彼此!”

孔其祥眸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殺機(jī)。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方石堅的星目也泛了赤,目光掃及對方手中劍,不由脫口驚呼道:“玉劍!”

“乾坤玉劍”,他的雙親因此而喪生,孔其祥因此劍而弒師,說起來,這類仙兵寶刃,實(shí)在是不祥之物,只要一出世,必帶來血腥。

孔其祥臉色一變,道:“你小子倒真是識貨!”

方石堅厲聲道:“孔其祥,爲(wèi)了這柄劍,你竟會人性盡泯,弒師欺祖,父子同科,奪劍殺人,你……該死一百次。”

孔其祥縱身狂笑起來。

方石堅陡然驚覺,但已被目芒控制,應(yīng)變不及了,腦中突地一陣模糊。

再精明的人,也有失算的時候,孔其祥得意於制住方石堅,卻忘了身後的“辣手無鹽”已脫離了“神目”的控制。

“敢爾!”暴喝聲中,“辣手無鹽”的功力,他是深知的,當(dāng)下閃電般收劍側(cè)閃,但仍慢了那麼一絲絲,碎碑裂石的掌風(fēng),已襲上身。

“砰!”挾以一聲悽哼,孔其祥口血飛迸,蹌撞倒在門邊。

方石堅意識復(fù)甦,迅速地拔出了鐵劍。

孔其祥飛閃而遁。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方石堅意識完全恢復(fù)之後,已失對方人影。正待跟蹤追去。忽地發(fā)現(xiàn)眼前的老婦人十分陌生,從來沒見過,不由怔了怔,惑然望著對方。

“辣手無鹽”聲音微帶激顫地道:“方少俠,老身……欠你一筆人情!”

聽聲音,方石堅頓悟過來,震驚莫名。

“辣手無鹽”又道;“除了家人,你是唯一看到老身真面目的人!”

方石堅心意一轉(zhuǎn),道:“晚輩得去追……”

“辣手無鹽”擡手道:“來不及了,你追不上他,你不知道他逃走的方向;再說,你無法抵拒他那‘神目奇功’。我有話要問你……”

方石堅並不以爲(wèi)然,如果他搶佔(zhàn)先機(jī),施展鐵劍,孔其祥便沒有施展“神目”的,但他不想辯駁,吐了口氣,道:“請說!”

“辣手無鹽”沉聲道;“你方纔說他殺師?”

“是的,他殺了‘神目尊者’,爲(wèi)了‘乾坤玉劍’。”

“他……得到了‘乾坤玉劍’?”

“是的!”

“辣手無鹽”略作沉吟,道:“老身不過問你們之間的私人恩怨,倒有個問題,你得照實(shí)答覆老身。你是不是真的愛蘭心?”

提到“無回玉女”,方石堅內(nèi)心一陣激盪,正色應(yīng)道:“是的!”

“辣手無鹽”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你去找她母子。”

方石堅變色道:“母子?”

“辣手無鹽”說道:“不錯,她爲(wèi)你生了一個兒子。”

方石堅連退數(shù)步,睜大了星目道:“她說……孩子……流產(chǎn)……”

“辣手無鹽”道:“她是騙你的,她個性太強(qiáng),認(rèn)爲(wèi)你回心轉(zhuǎn)意是爲(wèi)了孩子,不是爲(wèi)了本人,所以才那麼說。”

方石堅全身發(fā)了麻,顫抖著聲音道;“她……沒有回來?”

“辣手無鹽”搖頭道:“沒有,你找到她之後,忍著點(diǎn),不要再鬥氣,由老身作主,爲(wèi)你倆完成花燭大禮。”

“大禮,孩子。”方石堅有做夢一樣的感覺,紅著臉,期欺地道;“晚輩……怎樣才能找到她?”

吐了吐氣,“辣手無鹽”道:“這點(diǎn)老身無能爲(wèi)力,你自己設(shè)法找吧!”

方石堅沉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還有件事忘了稟陳前輩,令千金餘瑩姑娘被孔其祥……”

“什麼,瑩兒……”

“被孔其祥殺成重傷……”

“是的,晚輩好友牟庭光將護(hù)送她回府,可能不久就到,晚輩不及等了,就此告辭。”

“辣手無鹽”怔住了。

方石堅拱手一揖,轉(zhuǎn)身便走。他一心只想到玉劍,孔其祥,蔣蘭心,孩子。這對他太重要。

晚霞染紅了黃昏,染紅了原野,也染紅了小河。

小河上,橫跨著一道木橋,橋上,並立著兩條人影。

他倆,並非是在欣賞這原野的黃昏美景,而是雙方不期而遇,在此話別。一個是“冷麪修羅”方石堅,另一個是神秘的“傷心客”。

方石堅神情黯然的道;“兄臺要遠(yuǎn)行?……”

“傷心客”點(diǎn)頭道:“是的,……我正要找方老弟辭行,想不到會在此碰上,實(shí)在太巧。”

遠(yuǎn)行,這意味著什麼?是隱遁的代名詞,還是……方石堅想不透。但有一樣是清楚的,就是離別,分手這是不必用心思去想的,微妙的交往,建立起微妙的感情,現(xiàn)在要分手,當(dāng)然任何人不勝神傷的,方石堅還是問出了口:“您說遠(yuǎn)行……是代表從此劍跡江湖嗎?”

“傷心客”發(fā)出一串異樣的笑聲,道:“萬老弟,也許……被你點(diǎn)中了,我……大事已了,用不著再在江湖上廝混,落葉總是要?dú)w根的。”

方石堅悽慘的笑笑,望著橋下潺潺的流水道:“是的……落葉歸根,人事像流水一樣,後繼不絕,但流去的便永不回頭,太陽落下去了,一切趨於幻滅,太陽再升起的新一天,又屬於新的人,小弟也只剩下兩件大事未了,江湖的生命,也接近黃昏了……”

“傷心客”感慨的道:“方老弟,你應(yīng)當(dāng)有一番作爲(wèi),纔不辜負(fù)你這一份同類拔萃的身手……”

方石堅不假思索的道:“小弟對這險惡的江湖,早已了無著戀了……”

“傷心客”默然無語。

方石堅突地想起答應(yīng)過蕭美玲的話,他要代她證實(shí)“傷心客”是否她要找的人。現(xiàn)在,“傷心客”行將退出江湖,這是最後的機(jī)會。但,如何啓齒呢?事實(shí)上又不能動武。

心裡這麼一想,臉上的神情便顯示出異樣了。“傷心客”悠悠地道:“方老弟似有話要說?”

方石堅把心一橫,硬起頭皮道:“是的,小弟是有話要說……”

“傷心客”道:“那就說吧!”

方石堅抓住這個機(jī)會,儘量把聲音放得和緩,道:“兄臺,自小弟邂逅兄臺,在蒙不棄,許爲(wèi)至交,如今兄臺將洗手江湖,引後能否再見未吉預(yù)卜,而小弟對兄臺的真面目,真姓名與來歷,全不知道……實(shí)在耿耿與心……”

“傷心客”期期地又是那句話:“方老弟,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方石堅有些牙癢癢,變色道:“那兄臺說一句,什麼纔是時候?”

“傷心客”頓口無言。

方石堅緊迫著道:“如果兄臺不以小爲(wèi)友,那就……抹消這段記憶算了。”話說得很決絕,但他不得已,以後再沒機(jī)會了。

“傷心客”沉痛的道;“方老弟,爲(wèi)什麼這樣逼我?”

方石堅硬橫著心道:“小弟是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

“小弟答應(yīng)一個薄命如紙的可憐女子,解開她心上的結(jié)。”

“誰?”“兄臺明知故問,除了蕭美玲,不會再有別人。”

“傷心客”沉默了半晌,以痛苦的音調(diào)道:“方老弟,何必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方石堅硬著心腸道:“不利已是真的,但爲(wèi)了諾言,爲(wèi)了同情,只好……損人了。”

“方老弟……如果證實(shí)了我不是蕭姑娘要找的人,怎麼說?”

“小弟照實(shí)告訴她。”

“那就要發(fā)生悲劇了……”

“爲(wèi)什麼?”

“小弟應(yīng)該十分清楚,蕭姑娘能活下去,是爲(wèi)了一個涉茫的希望,如果……她的希望破滅,生命之火將隨之熄滅,老弟……你願意看到這悲慘的結(jié)局嗎?”

方石時感到一陣悚然,對方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但對方憑什麼替蕭姑娘設(shè)想得這麼周到呢?找藉口保持神秘,還是……心念一轉(zhuǎn),以斷然的口吻道:“兄臺,此地只有你我……如果顧慮到後果,小弟會有辦法處理這情況,總之……小弟亟待知道這謎底。”

“傷心客”頭罩之內(nèi),傳出格格的咬牙聲,慄聲道:“老弟,你忍心把好奇放在別人的痛苦上?”

方石堅咬咬牙,道:“小弟願承擔(dān)這指責(zé)。”

“傷心客”痛苦的呻吟了一聲,淒厲道:“方老弟,你……一定不肯改變主意?”

方石堅斷在地應(yīng)道:“是的!”

“傷心客”激動地道:“方老弟,如果我走,你留不住我……”

方石堅一震,道:“當(dāng)然,這點(diǎn)小弟知道,不過……那樣的話,似乎……太沒有人味了。”

這句的語氣很重,方石堅覺得不應(yīng)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舍此便再沒機(jī)會了,同進(jìn),不能說其中毫無好奇的成份,對神秘的事物,每一個人的反應(yīng)都是一樣的。

“傷心客”頹然道:“方老弟,你……會後悔的!”

方石堅硬著心腸道:“小弟全認(rèn)了!”

“傷心客”又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顫聲道:“好,要來的終是要來……無法避免的,終是避免不了……”

方石堅的心,怦怦跳了起來,血行加速,呼吸也開始迫促,這神秘,也許是很可怕的謎底,就要揭穿了,後果是什麼,現(xiàn)在還無法想象。

這樣做對嗎?他不知道。“傷心客”先撩起了曳地的長袍下襬,慄聲道:“你看?”

方石時目光掃處,心神俱震,打了個冷顫,“傷心客”赫然是個獨(dú)腳人,右腿在膝蓋的地方,用一個皮套,套連著一段木棍,難怪他要用拐,難怪他要穿曳地長袍,一個獨(dú)腳人,在身法與行動上,與完好無缺的高手一樣,這份能耐,太驚人了。

他忽然想到了在白馬寺大門外,怪和尚曾懷疑對方是“鬼影無痕”馬西元,結(jié)果對方撩了撩袍,怪和尚才釋然,原來他展示的是獨(dú)腳。

但,獨(dú)腳證明了什麼?

“傷心客”放了下襬,緩緩?fù)嗜ヮ^套。現(xiàn)在的,是見過兩次的慘白麪具,真面目還隱藏在面具之下。

方石堅星目圓睜,略不稍瞬,在等待下文。

“傷心客”伸手揭面具……

方石堅的呼吸停止了。

謎底將在這一揭之間揭曉。

場面是死寂的,但卻緊張到無以復(fù)加。

“傷心客”揭面具的手顫抖得很厲害,似乎完全失了應(yīng)有的力氣,但,面具還是被撕落了。

“呀!”方石時驚叫一聲,連退數(shù)步,頭皮發(fā)了炸,全身的汗毛逆立起來,張口結(jié)舌,俊面呈現(xiàn)一片蒼白。

他看到的,不是人的臉,比傳說中的厲鬼還要可怕,五官不辨,整個臉就像一個大疤,堆堆累輕,有的地方隆起,有的地方蝕陷,像頑童隨手捏亂的一團(tuán)污泥。

“傷心客”痛苦的道:“方老弟……你……滿意了?”

方石堅像患了寒瘧似的;全身簌簌直抖。

他不忍心看,不敢看,但目光卻移不開。

突地,方石堅發(fā)覺對方左鬢角有粒米大的紅痣,這是唯一沒腐蝕的地方,不由脫口狂呼道:“兄臺是歐陽仿!”

“傷心客”把人皮面具套回去,遮掩了可怕的疤臉,痛苦的道;“你由何判斷?”

方石堅顫聲道:“田娘曾告訴小弟……兄臺左鬢腳有粒紅痣……”

“傷心客”像病人似的哼了一聲道:“方老弟,我這樣子能見人嗎?我……爲(wèi)什麼在躲避在禿頭峰十年不去找小玲?爲(wèi)什麼要故神其秘?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

方石堅仍在發(fā)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傷心客”又接著道;“我……能破壞小玲美好的回憶嗎……”

方石堅久久才迸出一句道:“兄臺……怎會……變成這樣子?”

“傷心客”發(fā)出一陣淒厲刺耳的笑聲,道:“這是……萬妙香那賤人的厚賜,她…用陰謀毒計,騙了上禿頭峰對面的絕巖,用毒液毀了我的臉,推我下巖,跌斷了一條腿,萬幸的是雙眼沒瞎……”

方石堅慄聲道:“以後呢?”

“傷心客”喘息了一陣,道;“我命不該絕,被‘鬼冢主人’所救……”

“鬼冢主人?”“不錯,真正的‘鬼冢主人’。他老人家在六年前坐化,鬼冢內(nèi)那個枯骨……便是他老人家的遺蛻。”

“啊!不過……”

“不過什麼?”

“兄臺已把全部功力,給了小弟,應(yīng)該……”

“這是天意,記得‘賽神仙’窮追‘金冠道人’那回事嗎?”

“記得……莫非……”

“那老道的確是得到了‘迴天再造丸’,你劈了他之後,丹丸被我得到,所以……功力盡復(fù)……”

方石堅驚震無比地道:“天意,這的確是天意……”

沉默了片刻,“傷心客”又道:“方老弟,現(xiàn)在真相已明,你……準(zhǔn)備怎麼辦?”

方石堅期期不能出聲。

這該怎麼辦?蕭美玲在看到這張臉之後將如何?

悲劇,能挽回嗎?

“傷心客”暗聲道:“方老弟,讓她這樣活下去吧,醜惡而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會毀了她……”

方石堅茫然而昏亂的道;“這……這……”

“傷心客”痛苦地道:“難道你要照實(shí)告訴她?”

“兄臺……”

“讓她在杳茫的希望中活下去吧!”

“這………不嫌太殘酷了嗎?”

“現(xiàn)實(shí)更殘酷。”

“可是……她愛你的心,堅貞似鐵,……也許……”

“沒有也許……十年裡,我活在煉獄裡,介於人鬼這間,比死還痛苦萬倍,保持這秘密……我還可以茍延殘喘,偷偷地看看她……暗中伴她走完人生的行程……”

方石堅原來的想法動搖了,的確,這是唯一可以讓雙方活下的路,舍此,便是死亡。

心念之中,方石堅幽悽地道:“歐陽兄,小弟……無話可說。”

“傷心客”仰首向天道:“我欲問天天無語,我欲叩地地?zé)o門。老弟……古往今來,情債難酬啊……”

方石堅想到“無回玉女”,心頭一陣悸動。

驀在此刻,一條纖巧人影,飄然上了橋。

方石堅目光掃處,驚叫了一聲:“蕭姑娘!”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蕭淑玲。她會在此時此地現(xiàn)身,的確大出人意料之處。“傷心客”駭然彈退數(shù)尺。

蕭淑玲深深望了方石堅一眼,然後轉(zhuǎn)向“傷心客”道:“姐夫,你與我姐姐雖然沒有正式的名份,但……我這樣稱呼比較順口,你……徹底地錯了……”

“傷心客”——現(xiàn)在要改稱歐陽仿——他的身軀在發(fā)抖,聲音也在顫抖。

“二妹……我接受你這稱呼,你說……我錯了嗎?”

蕭淑玲激越地道:“是的,你錯了……”

歐陽仿痛苦地說道:“你……看到了剛纔的一幕?”

蕭淑玲道:“看不真切,太遠(yuǎn),可是……話卻全聽到了。”

“我錯在哪裡?”

“你忽略了愛的真諦,抹殺了愛的價值。”

“怎麼說?”

“我姐姐愛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容貌。她這十年業(yè)的犧牲,痛苦,難道就付之流水了嗎?”

“二妹……你不懂?”

“我爲(wèi)什麼不懂?”

“你……剛纔說,沒有真正看到……”

“好,就請姐夫再展示一次。”

方石堅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他是餘悸猶存,似乎,那已經(jīng)不成其爲(wèi)臉孔的臉孔仍在眼前晃動。

歐陽仿厲笑一聲,突地彈身電閃瀉去,這一著,大出人意料之外。

蕭淑玲嬌軀一動……

方石堅橫身攔住道:“別迫他!”

蕭淑玲大聲道:“爲(wèi)什麼阻我?”

方石堅道:“那對他太殘忍!”

蕭淑玲眼圈一紅,切牙道:“對我姐姐不殘忍?”

方石堅喘了口氣,皺著眉道:“蕭姑娘,他並非不愛令姐,他付出的代價,並不少於令姐,如果……讓令姐看到事實(shí),那更殘忍,她會受不了,比證實(shí)他已死亡還嚴(yán)重。在下……是局外人,但也感到受不了。”

蕭淑玲激顫地道;“我姐姐出生入死,等了十年,這不是結(jié)果嗎?”

愴然一嘆,方石堅道:“蕭姑娘……這…歸咎於命運(yùn)吧!”

蕭淑玲狂聲道:“不面對現(xiàn)實(shí),歸咎於虛無縹渺的命運(yùn),這從何說起?”

方石堅道:“如果姑娘看清楚他的面目,便不會說這話了……”

蕭淑玲緊迫不放的道:“剛纔……你爲(wèi)什麼不讓我看個仔細(xì)……爲(wèi)什麼要走?”

方石堅嚴(yán)肅地道:“蕭姑娘,你說過那麼殘忍,對他……的確太殘忍,換了別人,絕對毫無勇氣活下去,但他在煉獄裡活下來了,爲(wèi)什麼?他愛令姐,他要以佛家入地獄的精神,維持一口氣,暗中伴隨著令姐。姑娘,你能想象那種痛苦嗎?死……對他是解脫,但他強(qiáng)迫自己拒絕解脫,爲(wèi)什麼?還是那句話,他愛令姐。那份情,可以震古爍今。”

平常不善詞令的方石堅,居然說了這一大堆擲地有聲的話。

蕭淑玲的淚水,滾落粉腮,哀聲道:“方少俠,上天爲(wèi)何這樣不仁?”

方石堅黯然道:“並非上天不仁,而是人心險惡。論罪魁是萬妙香,但她已死在歐陽仿的杖下……”他說不下去了,實(shí)在也無法找到適當(dāng)?shù)睦碛蓙斫忉專固欤坑热耍孔钺嵊謿w結(jié)於命運(yùn)二字。但,什麼是命運(yùn)呢?

他設(shè)想,假使“無回玉女”一時想不開而結(jié)束的生命,又怪誰呢?怨天還是怨人?同樣是,爲(wèi)活著的人制造煉獄。

蕭淑玲垂下螓首,不知她芳心中的感受是什麼?

夜的帷幕,已在不知不覺中撤下,橋下的流水,閃著模糊的波光,潺潺的滑過石頭的聲音,像在嗚咽。

流水,流去了人,流去了事,但流不盡愁。

經(jīng)過一陣難堪的沉默,方石堅開口道:“蕭姑娘,令姐現(xiàn)在何處?”

蕭淑玲搖搖頭,道:“不知道。她變成了遊魂罷鬼,在尋找失去的夢。”

“你準(zhǔn)備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嗎?”

“這個……不知道,也許……我會忍不住要說也來。”

“能守口嗎?”

“我不忍騙她。”

“後果呢?”

“我……不知道。”

“蕭姑娘,忍耐吧,等於……我們也會分擔(dān)他們的一份痛苦。”語出至誠,的確感人至深。

蕭淑玲擡起頭,夜色中,閃閃眸光,直照在方石堅面上。

方石堅的內(nèi)心感到一陣熱,他似乎可能觸摸到她的芳心,他移開了目光,故意亂以他語道:“田大娘……她好嗎?”

蕭淑玲幽幽地道:“爲(wèi)了我姐姐,她傷透了心。”口裡說,目光卻沒移開,緊接著又道:“方少俠,我……有句話想……”

方石堅心中一動,想:“姑娘有話但講無妨。”

蕭淑玲略一沉吟,道:“方少俠認(rèn)爲(wèi)……我們可以成爲(wèi)朋友嗎?”

這句開門見山的話,使方石堅大感窘迫,同時也怦然心震,想了想,故意裝道:“我們不早就是朋友了嗎?”

蕭淑玲低了低頭,又?jǐn)E起,以一種異樣的聲調(diào)道:“不錯,可是……我的意思是指……進(jìn)一步的朋友嗎?”

這已經(jīng)說得很露骨了,方石堅想裝聾作啞也不成,並不是她臉皮厚武林兒女本來就是豪爽的,不善嬌柔作態(tài),一時之間,方石堅不知該如何答覆她是好,心跳得更厲害了。如果沒有“無回玉女”蔣蘭心的事,也許他和她是理想的一對。

蕭淑玲嘆了口氣道:“算我沒說這句話。”

方石堅漲紅著臉,鼓足勇氣道:“蕭姑娘,在下……對另一位女人有責(zé)任……”

蕭淑玲眸光一閃道:“責(zé)任?”

“是的!”

“誰?”

“‘無回玉女’蔣蘭心。”

“哦,我……早該想到的……再見了!”說完,飛閃而逝。

方石堅愣在了當(dāng)場,他知道,他已傷了一個女孩子的自尊,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無回玉女”已替他生了個兒子,他沒有絲毫考慮的餘地。

夜色更濃,河水仍在嗚咽。

他呆了一陣,離開現(xiàn)場,奔上官道。

歐陽仿與蕭美玲的事,他不願再去想了,灰衣老人說得不錯,天下有些事,旁人是無能爲(wèi)力的,既成的事實(shí),是無法改變的。

正行之間,忽聽道旁有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老夫曾有誓言,不與任何人交手。”

方石堅心頭一震,發(fā)話的分明是灰衣老人,不知碰上了什麼麻煩?

接著,另一個也不陌生的聲音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不動手可以,把話交代清楚。”

方石堅立即循聲奔去,只見一線如帶的林木之外,人影幢幢,迫近一乍,不錯,是灰衣老人被人圍住,爲(wèi)首的是“五嶽神魔”不用說,其餘是全是“一統(tǒng)會”的高手。

灰衣老人道:“閣下未免太甚,要老夫交代什麼?”

“‘鬼影無痕’馬西元的下落?”

“那神偷從來沒露過真面目,要老夫如何交代?同時也扯不上……”

“不廢話,馬西元乘坐的馬車,是你出面租的,本會有弟子能指證。”

“更不象話了……”

“你是不見棺村不掉淚,是嗎?”

方石堅吐了口氣,暗忖:“灰衣老人引拋磚引玉之事,目在在追‘乾坤玉劍’的下落,假扮馬西元的是自己,其實(shí)馬西元到底生做什麼樣子,根本不知道,一統(tǒng)會怎會查出灰衣老人租馬車的事呢?這是自己的事,不能讓灰衣老人頂缸……”

心念之間,現(xiàn)身步向場中。

他才一現(xiàn)身,立即便有人驚叫出聲:“冷麪修羅!”

灰衣老人歡呼道:“小哥,你來得正好,不然老夫我可要吃癟了。”

到了圈子邊緣,方石堅朝“五嶽神魔”抱拳道:“太上護(hù)法,別來無恙?”說完,進(jìn)入圈了,站到灰衣老人身邊,又道:“老前輩,幸會!”

灰衣老人道:“小哥,你知道老夫的禁忌,這件事你看著辦了!”

“五嶽神魔”目芒連親,道:“方少俠,你……不會插手吧?”

方石堅冷冰冰的道:“正好相反!”

“五嶽神魔”沉聲道:“你難道忘了與我們會主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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