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燈兒告訴春來,馬仁禮來電話了,讓他放心大膽地回去。饅頭該出鍋就出鍋,捧著熱乎乎的大饅頭,不信牛大膽不樂和。春來喜上眉梢,想讓娘跟他們一起回,楊燈兒說,她現(xiàn)在不回,要回去也得風風光光地回。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黃河沿岸銀裝素裹,景色妖嬈。
楊春來感慨萬端地領著尼娜踏上故土,一回到麥香村,當時就炸了窩,鄉(xiāng)親們看著尼娜這個“洋鬼子”覺得很稀奇。尼娜一點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對著大家夥兒微笑致意。
兒子還沒進家門呢,消息早就傳進了牛有草的耳朵裡。他內(nèi)心激動得波瀾起伏,面兒上卻風平浪靜,繃著勁兒靜靜地坐在家裡看電視,看的是動畫片《黑貓警長》。
楊春來和尼娜來到牛有草家的院子裡,他停住了腳步,尼娜低聲問:“這是你家嗎?”春來心潮起伏地說:“是我爹的家。”尼娜感嘆說:“這房子怎麼這麼破舊啊?”春來說:“解放前蓋的,比我的歲數(shù)大多了。”尼娜一臉驚訝,在她看來,這個古老的鄉(xiāng)村不可思議的事情太多了。春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屋門口大聲喊:“爹,我回來了!”
牛有草恍若充耳不聞,愣愣地看著電視。他在心裡暗暗地說,小兔崽子,總算喊爹了。春來拉著尼娜走進屋子,像是怕嚇著牛有草,輕聲喊道:“爹!”牛有草耳朵似乎聾了,壓根兒沒聽見。春來以爲牛有草還在賭氣,就放大了聲音喊:“爹!”
此時電視裡“黑貓警長”說:“不管黑貓白貓,抓到壞人就是黑貓警長!”
牛有草一拍大腿,胡嚕了一把臉,迅速將眼淚抹去,起身說道:“不管真兒子還是假兒子,只要叫了爹,那就是親兒子!”
牛有草安頓兒子和尼娜坐下休息,拿出一堆零嘴兒讓他倆看電視磨牙,說還有點兒事兒要張羅,然後就匆匆出了門。他一溜小跑來到麥花家,女婿小肉包正在吃飯,牛有草劈頭就問:“麥花呢?她哥回來了。”麥花外出談廣告去了,小肉包不敢說實話,謊稱麥花去了廠裡。牛有草讓小肉包趕緊把麥花叫回來,今晚一家人好好樂和樂和。牛有草說完就走,小肉包望著他的背影說:“完了,弄不好得上大刑啊。”
牛有草一溜小跑,上街買了一堆東西,高興得滿臉老褶子都舒展開了。他迎面遇見馬仁禮,馬仁禮問:“聽說春來回來了?”牛有草喜不自禁地說:“是啊!他管我叫爹了!今晚我請客。”牛有草顧不上跟馬仁禮多聊,屁顛兒屁顛兒地往家趕,馬仁禮大喊:“慢點兒跑,別崴了腳脖子!”
天剛一擦黑兒,牛有草就整滿了一桌子菜,豐盛得都沒地方擺。除了自家人,當然少不了老夥計馬仁禮。牛有草皺著眉頭問小肉包,麥花到底去哪裡了?她哥從國外大老遠回來,咋連個面兒都不露。小肉包不敢再瞞,說麥花爲了擴大假髮的銷路,找人談廣告去了。牛有草生氣地說:“真是吃飽了撐的,亂花錢胡折騰!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讓我省心。”在座的人面面相覷,誰都不吭聲。馬仁禮忙勸說:“春來帶著尼娜回來一趟不容易,大家高興。該開席還得開席,該樂和還得樂和。大膽,你別掃了興。”
牛有草點點頭說:“今天我兒子回來了,咱們得高興。兒子啊,這洋妮子叫啥來著?”春來忙說:“尼娜,她叫尼娜。”馬仁禮欽佩地說:“尼娜是海量啊,愣是把我灌醉了。”牛有草驚訝地說:“那咱就舉杯幹一個,一是歡迎我兒子回來,二是歡迎尼娜來做客。”
大家站起舉杯,一飲而盡。
牛有草看著虎墩墩的兒子,真是感慨良多,他一邊給春來夾菜,一邊說:“兒子啊,到家啦,吃飯就要甩開腮幫子可勁兒造!”春來忙不迭地點頭,也給爹碗裡夾菜,牛有草嚼著肉,笑著說:“香,真香,香到骨頭裡了!”
尼娜一臉困惑,問春來:“親愛的,你施展了魔法嗎?怎麼能把菜變得更好吃?”春來笑著給尼娜夾菜,她吃著認真地說:“沒什麼不一樣啊!”衆(zhòng)人聽了哈哈大笑,這洋妞是個直腸子。尼娜一點兒也不避諱,夾菜餵給春來,兩人膩膩歪歪,很是親熱。弄得牛有草和馬仁禮不知往哪裡瞅,真是彆扭。
飯後,年輕人都跑出去湊熱鬧了,桌前就剩下倆老頭兒。馬仁禮喝得有點兒多,躺倒在炕上說:“大膽哪,今天高興,等我醒醒酒,咱倆接著喝。”牛有草皺著眉頭說:“春來搞什麼鬼?帶個洋鬼子回來,兩人還挺熱乎!”馬仁禮笑呵呵說:“就算他倆好上了也沒啥啊!”
牛有草瞪著牛眼說:“放屁,中國種和外國種能弄混嗎?弄混還不得生個雜種出來?”馬仁禮說:“嘿,前陣子我說要找個洋媳婦,你不是很贊成嗎?”
牛有草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是玩笑話!你要是找個洋媳婦,還不把老馬家的祖宗氣死。”馬仁禮因勢利導說:“都什麼年代了,咋就不能弄混?雜交好啊,馬和驢配生出騾子,騾子比驢能幹活,還像馬一樣靈活。咱們管俄國人叫老毛子,俄國人和咱中國人生出的孩子叫二毛子,二毛子再生就叫三毛子……”
牛有草一揮手打斷說:“別說了!生來生去全是毛子,我老牛家的人不就沒了?我進祖墳見到祖宗能交代了嗎?”馬仁禮問:“你還能把一對小鴛鴦拆散?”牛有草氣哼哼地說:“我非把這事攪黃了不可!”
尼娜雖然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可她還是能感覺到牛有草隱隱約約的戒備之心。尤其是春來的態(tài)度讓她不滿,磨磨嘰嘰的,竟然不敢挑明他倆的關係。夜晚,他倆躺在楊燈兒家的炕上,尼娜直言不諱地問:“你爲什麼不跟你父親講我們的事呢?是因爲我長得醜見不得人嗎?”春來忙解釋說:“親愛的,你想哪兒去了,不是沒恰當?shù)臋C會嘛。明天我就跟我爹講。”
尼娜擔心地說:“你父親是個保守的倔老頭,會同意我們的婚事嗎?”春來斬釘截鐵地說:“會的。你放心吧,這輩子我就愛你一個人。”尼娜高興地鑽進春來的懷裡,兩人吻到了一起。
翌日一大早,馬仁禮就敲開了春來家的門,氣喘吁吁地說:“你爹不同意你們的事了,你趕緊領著尼娜回俄羅斯結婚,等孩子生出來他就沒招了。”春來梗著脖子說:“這不是偷偷摸摸的事兒,我既然回來了,就得把事說清楚。”
馬仁禮勸道:“你爹那牛脾氣,你還不知道?萬一把他氣出個好歹,那可就好事變壞事了!三十六計,走爲上計,躲過風頭,再慢慢說。”春來想了想說:“好吧,我回屋收拾完就走。”
送走馬仁禮,春來急急忙忙收拾行李箱,尼娜詫異地問:“我們要走嗎,爲什麼啊?”春來苦著臉說:“有些事兒我跟你講不明白,你要相信我,咱們回去就結婚。”尼娜點點頭:“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兒都行。”
兩人拖著行李箱剛要走,卻被牛有草堵在院門口,他黑著臉說:“剛回來就走?就是走也得跟你爹說一聲啊!”仨人回到屋裡,春來倒一杯水放在桌上說:“爹,您坐吧。”
牛有草坐在椅子上神色嚴峻,春來和尼娜坐在炕沿上像是接受審問。春來鼓足勇氣說:“爹,尼娜是個好女孩,我和她……”牛有草打斷道:“別忘你是哪塊地裡冒出的苗!”
春來見爹態(tài)度生硬,賭氣說:“不管哪塊地,是土裡冒出的苗就行。”牛有草冷著臉說:“咱們這兒的土跟他們那兒的土不一樣,長出的苗也不一樣。”
尼娜困惑地問:“你們在說什麼呢?土啊苗的,爸爸……”牛有草擺手說:“等等,我還不是你爹,改口這事不能這麼輕巧!”
尼娜皺眉道:“對不起,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春來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就要結婚了。”牛有草撇嘴說:“瞅瞅,爹孃還沒答應呢,說結婚就結婚,老祖宗的規(guī)矩不講了嗎?”
春來耐著性子說:“爹,我們這次回來,就是想跟您說說我們的事兒,我們要結婚了。”牛有草放出狠話:“你要還是老牛家的人,你要還認我這個爹,就把話收回去。你要是和她結了婚,你爹我死後連祖墳都進不去!”
春來毫不退讓地說:“爹,您太守舊了,我娶一個外國人,至於讓您進不了祖墳嗎?不管您贊成不贊成,我一定要娶尼娜!”尼娜挺胸道:“我一定要嫁給春來,他就是我的男人!”她說完抱著春來親吻。牛有草一捂眼睛叫道:“天哪,讓我的眼瞎了吧……”他急忙站起來走出去。
兒大不由爹,牛有草晃晃悠悠回到家,閉眼盤腿坐在炕頭上生氣。馬仁禮知道牛有草的牛脾氣一旦發(fā)作,九牛都拽不回頭,便跑來勸解:“大膽,練氣功運氣呢?我給你倒杯水?”牛有草沉著臉不說話。馬仁禮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很平常的事兒讓你弄得天要塌下來。不就是娶個洋妞兒嘛!哪兒的女人不是女人?”牛有草氣呼呼抄起枕頭朝馬仁禮扔去。馬仁禮閃身躲過說:“你也就能朝我使勁兒,當著孩子的面你咋沒勁兒了?捂眼看都不敢看。別急,這事先攢著,有賬不怕算。眼下一對小鴛鴦不吃不喝絕食了,你看咋辦吧?”
其實,這對鴛鴦並沒有絕食,那是馬仁禮的鬼主意,要將牛有草的軍。尼娜不解地問:“我們的婚事,爲什麼一定要你父親答應呢?咱們都是成年人,可以決定自己的幸福。”春來解釋道:“你不懂中國人的規(guī)矩,我們中國人最看重一個‘孝’字,我要是不經(jīng)過爹孃同意就結婚,就成了不孝的人。”
牛有草聽說小兩口絕食,真的坐不住了,他來到門口高聲叫開門。春來在屋裡說:“爹,您先說答不答應,不答應就不開門!”他說著唱起了《冬天裡的一把火》:“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每次當你悄悄走近我身邊,火光照亮了我……”尼娜也跟著唱著。
牛有草眼珠兒一轉(zhuǎn)有主意了,他扭頭走了,很快就開著手扶拖拉機闖進院子裡,手扶拖拉機冒著黑煙,發(fā)出突突突的馬達轟鳴聲。牛有草高聲喊:“你開不開門?”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屋裡高唱起《國際歌》。牛有草冒火了,他一踩拖拉機油門,拖拉機朝門撞去。門被撞開,拖拉機衝進屋裡,把炕撞塌了。灰塵中,牛有草撣著身上的灰塵使勁咳嗽。春來和尼娜靠在炕沿旁,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寧死不屈地盯著牛有草。
對這個倔脾氣兒子,牛有草實在是沒轍了,但要他讓舉白旗,沒門兒。
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如果說,牛有草心裡還有個怕的人,那就非楊燈兒莫屬了。春來知道爹的軟肋,打電話到俄羅斯告狀。楊燈兒一聽就火冒三丈,在電話裡痛斥牛有草:“牛有草,你憑啥撞我家房子?你咋不撞你家房子呢?”牛有草賠著小心說:“他倆沒住我家呀。燈兒啊,你別罵我了,我給你好好修修,保準比以前的好。”
楊燈兒一語定音:“咋修你自己琢磨,孩子的事兒,我做主了!”牛有草哀求說:“燈兒啊,你這是逼我進不了祖墳啊!”
楊燈兒挖苦諷刺說:“你放心,等你進了祖墳,你祖宗問起這事,你就晃著腦袋裝不知道。你偷著給我寫信,我去找你,我跟你祖宗們講。你祖宗要是拿板子打你屁股,我替你挨著!”牛有草裝糊塗說:“我家祖墳,你去幹啥?”
燈兒厲聲道:“我咋就不能去?”牛有草只好說:“這……不講這事了,國際長途怪貴的,我掛了。”
燈兒喊:“牛有草你給我聽著,兒子三十多歲了,找個媳婦不容易,你要是把這門親事攪黃了,我……我就讓你惦記一輩子的好事成不了!”牛有草放下電話,長嘆一聲:“一輩子惦記的好事啊,非成不可!”
這時,傳來壞消息,尼娜突然昏厥被送鄉(xiāng)醫(yī)院。牛有草聞訊急忙來到醫(yī)院打聽情況,護士反問:“你是患者什麼人?”
牛有草囁嚅著說:“我是她……她是我兒媳婦。”護士說:“你兒子真有本事,找了個外國媳婦。你兒媳婦沒什麼大事,就是身子虛弱,懷孕幾個月了,營養(yǎng)得跟上。”牛有草連連點頭:“知道,懷上好,懷上好啊。”
尼娜從醫(yī)院回來了,牛有草特意給她做了肘子、豬蹄和燒雞,加強營養(yǎng),她懷了牛家的骨肉,可得小心伺候。他撕下一個雞腿遞給尼娜,尼娜接過雞腿道謝。
牛有草笑道:“應該說謝謝爹。”尼娜高興了:“春來,我可以叫他爸爸了!”她一下抱住春來親吻著。牛有草一捂眼睛說:“趕緊吃,吃還不老實!”
春來說:“爹,您也該成個家了。”牛有草長嘆一口氣:“饅頭蒸上了,啥時候能揭鍋,得等它熟了。尼娜你趕緊吃,補好身子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尼娜認真地問:“爸爸,還沒生您怎麼知道是孫子呢?難道您不喜歡孫女?”牛有草說:“也稀罕,可我老牛家自打你爹我這代起是一脈單傳,沒個孫子墊底,我交代不下去!”
尼娜追問:“爸爸,我聽不明白,要是生了女孩該怎麼辦?”牛有草笑著說:“那就再生,啥時候生出帶把的你就交差了。”
尼娜困惑地問:“什麼帶把的?”春來笑了:“尼娜你別問了,有空我慢慢給你講,趕緊吃飯。爹,您怎麼不吃啊?”
牛有草搖頭晃腦說:“我正琢磨給孫子起個啥名好呢。人老了,說不定啥時候就腿一蹬,眼一閉打挺了,能不能看著孫子還兩說。我得先想好孫子叫啥名,等見到你爺爺和各位祖宗,我得把名報上。”
春來寬慰道:“爹,您這身子骨等孫子結婚都沒問題!”尼娜插言:“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孩子的媽媽叫尼娜·伊萬諾維奇·伊萬諾娃,孩子的爸爸叫楊春來,孩子就應該叫春尼·伊萬諾維奇·伊萬諾娃·楊。爸爸,您滿意嗎?”
牛有草忙問:“他爺爺我姓牛,我孫子的名裡咋沒牛字呢?”春來忙說:“爹,您聽我的,孩子叫春尼·伊萬諾維奇·伊萬諾娃·牛,這樣行吧?”尼娜拍手說:“多美的名字,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
牛有草試探著問:“能把中間那些零碎去掉嗎?”尼娜不明白零碎是什麼意思。牛有草解釋,“零碎就是多餘的東西,像雞腸子狗腸子……”尼娜不高興地說:“爸爸,你這樣說話是對我的不尊重!”
牛有草堅持己見說:“你要跟我兒子結婚,就得按著我們這兒的規(guī)矩辦,啥‘維奇’、‘諾娃’的,都給我去掉!”尼娜爭辯道:“爸爸,您只是孩子的爺爺,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我是孩子的媽媽,是孩子的直接監(jiān)護人,我纔有權決定孩子的名字!”
牛有草一拍桌子說:“你這是啥話?爺爺就不能給孫子起名了嗎?”春來急忙說:“尼娜,不要跟我爹這樣說話。爹,您別生氣,這事可以商量。”
牛有草氣呼呼說:“商量個屁,我孫子的名我說的算,就叫牛鐵蛋兒!”春來笑著說:“這名太土氣了。”牛有草瞪眼說:“土氣啥,你出趟國就成洋人了?”
尼娜賭氣要回家,她動手收拾行李箱,春來勸說著尼娜。牛有草也生了一肚子悶氣,走出門去。夕陽西下,牛有草坐在石蹾上發(fā)呆。馬仁禮走過來說:“你咋越老越糊塗呢?一輩管一輩的事兒,隔輩的事兒咱管不著,人家愛叫什麼叫什麼,等你兩腿一蹬,人家就是改姓孫猴子你也沒招。”牛有草氣呼呼說:“只要我還能看著影兒聽著聲兒就得管,還能讓他們翻了天?”
馬仁禮出招說:“大膽哪,咱這是跨國婚姻,扁擔兩頭都得顧。我跟孩子商量好了,給你孫子起三個名,一個叫他們說的那個名,是給他外公聽的;一個叫牛春泥,是給你聽的。春天的泥土又肥又厚,再加一頭牛,地不愁種,人不愁吃,喜人啊!小名就叫鐵蛋。他們都贊成,全票通過。”牛有草這才笑著站起來:“二比一,這一仗打贏了!”
這對鴛鴦要飛回去了,牛有草送他們到黃河邊。上船前,牛有草遞給春來一個布包說:“兒子,替爹給你娘帶個好,我給她捎點膏藥,你回去一定得讓她敷上,那邊冷,她那老寒腿禁不住。”
春來和尼娜上了船,牛有草看著船遠去,熱淚盈滿眼眶……
麥花出去聯(lián)繫廣告,一走就是好多天,等她走進家門時,天已經(jīng)黑了。她躡手躡腳走進院子學著鴨子叫,門一開她就麻利鑽進去。小肉包笑著說:“媳婦你可回來了,事辦的咋樣?”麥花坐在炕沿上說:“交訂金了!”小肉包點點頭說:“沒白跑,我去給你燒水燙燙腳。”
第二天一早,麥花去假髮廠,
迎面遇見爹。牛有草懶得再爲她操心,見面就說:“事兒辦得挺好吧,今後自己走道兒吧。對了,你哥要結婚,你給我拿點兒錢,我得給你哥撐撐門面,買房置辦家當。”
麥花爲難地說:“爹,爲了讓咱的買賣做得更好,我請明星做廣告交了訂金,手頭暫時沒錢。”牛有草不高興地說:“胡鬧!趕緊把錢給我拿回來!”
麥花解釋說:“爹您彆著急,錢拿回來也行,可是合同簽了,現(xiàn)在拿回來是違約,得三倍賠償人家。”牛有草愣愣地望著麥花,他腦子一暈身子倒了下去。
等牛有草醒來時,他已經(jīng)躺在自家的炕上,小肉包正在給他的頭做按摩。麥花把溼毛巾蓋在牛有草額頭上說:“爹,您彆著急,麪粉廠還有訂單,假髮廠也快出貨了,等回來錢我就給我哥寄去。”牛有草嘆氣問:“你那廣告不是還欠人家錢嗎?”
麥花說:“這事我想辦法,您彆著急上火,您一倒下我就沒底了。”牛有草埋怨說:“你想讓我站就得給我個棍兒撐著,棍兒被你拿走了,我能站得住嗎?”
牛有草閉著眼睛,一雙手伸過來捏著他的頭,他稱讚說:“呀,這幾下力道不錯,真舒坦!”馬仁禮笑著說:“也不看看是誰給你捏的!”
牛有草要起身,馬仁禮按住說:“老實點,再動我把你腦袋捏冒泡!爲點小錢至於上這麼大的火嗎?”牛有草叫道:“哪是小錢兒啊,兒子要結婚,人家沒張嘴,我當?shù)牟坏脺蕚浜脝幔俊?
馬仁禮掏出一個厚厚的紙包說:“我這正好有點閒錢,你拿去用吧。”牛有草擺手說:“我不用你的錢。”馬仁禮只好推說:“你以爲我白給你用啊?利息比銀行高。用不用?”牛有草點點頭:“那就用點兒也成。”
病了一場痊癒後,牛有草覺得自己老了,他想趁著還能走,到俄羅斯看看楊春來。麥花告訴他:“我發(fā)現(xiàn)一有球賽,看臺上那些歐洲球迷就戴著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假髮,那些款式咱們廠子也有。今年夏天是足球世界盃,我想把咱們的假髮往那裡倒騰倒騰。這得到歐洲考察一下,看家裡得有人坐鎮(zhèn),要不您先別走。”牛有草嘆了一口氣說:“想管的時候管不住,不想管的時候撒不了手!”
麥花到歐洲後,給爹打電話說,那裡競爭很厲害,印度商人使勁壓價,國內(nèi)假髮廠商也在競爭,不好弄。牛有草讓麥花趕緊回來,生意談不成就當旅遊了。可是麥花說不能白跑,一定要再努力爭取。
又過了幾天,牛有草和小肉包正吃飯,麥花拖著行李箱滿身疲倦地回來,氣也不吭就走到炕邊仰身睡倒。牛有草趕緊勸解:“閨女,不就是世界盃嘛,他們能相中咱們的假髮是他們有眼力,沒相中是他們不識貨,這麼大的便宜沒佔著,他們吃虧!”小肉包也說:“爹講得對,咱們不吃虧,他們吃虧!”
麥花一咧嘴哭了起來。牛有草和小肉包慌了,不知道該咋辦。麥花忽然坐起來說:“爹,成了!遭了多少罪就不說啦,反正咱成了。”牛有草心疼道:“閨女你吃了不少苦,小臉都瘦了!”
麥花打開箱子,裡面全是購買方給的紙板,各種髮型要求都寫在上面。麥花說:“爹,這是合同和訂貨單,您光看數(shù)字就行。”牛有草拿著都是洋文的訂貨單手抖著說:“閨女,趕緊加班加點,豁上命幹吧!”
電視上正播放足球世界盃開幕式,許多工人坐在大電視機前觀看,牛有草和麥花坐在最前排。看臺上人浪翻滾,彩發(fā)飄飄。
麥花用手指著說:“爹,您看,那就是咱們的假髮!到處都是咱們的假髮!”牛有草走到電視前,眼貼近電視仔細看著說:“這是咱農(nóng)民生產(chǎn)出來的假髮!咱的假髮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
衆(zhòng)工人歡呼,牛有草轉(zhuǎn)身朝大夥兒深深地鞠躬,熱烈的掌聲響起來。麥花一把摟住牛有草,止不住熱淚滾落。
晚上,小兩口上炕睡覺,麥花興奮地告訴小肉包:“德國人來咱們這兒做一個農(nóng)村項目的事有信了,他們正在考慮,很有希望。”小肉包說:“這是天大的好事,咱們要是能把德國人招來,聯(lián)合德國人把咱們這一畝三分地換個新模樣,到時候跟爹一講,他展揚還來不及呢!”說完抱著麥花就親。
牛家的生意蒸蒸日上,馬家當然不甘落後,也想把玫瑰花的生意做大做強。這天,鄉(xiāng)親們在地裡給玫瑰苗鋤草,望著鬱鬱蔥蔥的玫瑰苗,馬公社喜滋滋說:“爹,小苗不愁長,又碰上暖春,那是噌噌地往上躥。您看鄉(xiāng)親們精神頭足的,就等著賺錢呢。”馬仁禮提醒說:“你上點心給我看住了。去年咱爺們兒自己種,賺錢賠錢是咱自己的事。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把壓箱底兒都掏出來種玫瑰,這是信得著咱。可要是有個閃失賠了大夥兒的錢,那咱爺們兒這些年攢的熱乎氣兒全跑了,臉也丟盡了。”
馬公社信心十足地說:“爹,您想多了,咱們的銷路這麼好,還能出什麼事?”馬仁禮搖頭說:“兒子,小心無大差!”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接下來就是倒春寒天氣,陰雨連綿,氣溫很低。馬仁禮、刁老三和許多村民穿雨衣到地裡看玫瑰苗。刁老三告訴大家,如果是一般的玫瑰苗,三五天就扛不住了,可咱們這玫瑰苗好,估計扛一個禮拜沒問題。
可是,小霧雨還是晝夜不停地下著,玫瑰苗有點扛不住了。馬仁禮愁容滿面地站在院裡仰頭望天,雨點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求告道:“老天爺,您開眼吧!鄉(xiāng)親們不容易,剛過幾年舒坦日子,您別再折騰他們,我求求您了!”
馬仁禮擔心村民們埋怨,可是村民們沒埋怨的意思。有的說,馬村長這幾年帶著大夥兒過上了好日子,感謝還來不及呢;有的說,馬村長讓大夥兒種玫瑰,是想帶大夥兒賺錢,碰上倒黴天氣,誰也沒招兒;還有的說,實在不行就當自己養(yǎng)花自己看,樂和樂和就完了。
話是這麼說,可馬仁禮不能這樣想啊。他實在頂不住了,一下子病倒在牀。馬仁禮渾身發(fā)燙,卻冷得不行,他捂著被子貓在炕上。馬公社把一碗薑湯放在炕桌上說:“爹,您喝點薑湯暖和暖和,我再去地頭看看。”
牛有草走進來,脫掉雨衣甩了甩坐在炕頭上:“病了?還捂著厚被子!”馬仁禮翻著眼珠說:“管得著嗎?我家的被子,想捂就捂。”說著打了個噴嚏,“都是被你這身牛羶味薰的!”
牛有草一臉正經(jīng)說:“仁禮啊,你說這天啥時候能緩過來?你是跟老天爺腚後頭走的人,咋能不知道?”馬仁禮說:“你要是鉚著勁兒來羞臊我,咱倆就別拉呱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牛有草真心道:“這叫啥話?咱兄弟是啥交情,我能在節(jié)骨眼兒上下絆子嗎?我乾的哪件事少了你?你不都是在背後給我支著嗎?”馬仁禮帶著氣說:“我支著也沒支出好兒,到頭來好事都在你身上,出了毛病全是我兜著。”
牛有草說:“這話不在理。唐三藏能取上真經(jīng),那是靠孫猴子幫忙;宋江能佔山爲王,那是靠著一百單八將;劉備能在一方立棍兒,那是靠諸葛亮支著。在我這兒你就是諸葛亮。仁禮啊,遠的咱不講,這幾年我?guī)逐B(yǎng)豬場,你幹飼料廠;我閨女幹假髮,你兒子琢磨種花;我一顆麥子做文章,你一株玫瑰做文章。仁禮啊,你的心思我清楚,你是不服氣。”
馬仁禮實話實說:“這話讓你說準了。咱倆兄弟歸兄弟,交情歸交情,可我心裡明鏡兒一樣,你這輩子沒瞧得起我。”牛有草趁機來個激將法:“你這話也說準了,我還真瞧不起你。遠的不講,就說近的,你沒事玩啥花呢?就是要玩你玩得起才行!賺錢了你大嘴一張,這傢伙樂的,後槽牙都能露出來;可受了點災,一下就癟茄子了……”
精明的馬仁禮上套了,嚷道:“你給我閉嘴!牛有草,我就喜歡養(yǎng)花,怎麼了?今年花沒了,我明年接著種,賠了鄉(xiāng)親們的錢,我砸鍋賣鐵、扒皮熬油也能還上!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賠得起!我要讓你看看馬仁禮是不是個癟茄子!”牛有草哈哈大笑:“這話講得敞亮、硬氣,你要真有這股硬氣勁兒我就沒白來。”
馬仁禮說:“你來不來都是這話,散會!”牛有草笑著說:“薑湯還沒喝。”
馬仁禮也笑了:“我真拿你沒招兒。”牛有草說:“沒招兒你就當著老天爺?shù)拿姘阉K湯喝了,讓老天爺?shù)裳矍薄H卞X我那兒有。”
老天爺終於給臉,滿天霧氣散去,陽光灑滿玫瑰園,大家滿心歡喜,總算鬆了一口氣。刁老三說:“到底緩過來了,用不了幾天一冒花骨朵,這事就成一大半啊!”馬仁禮說:“刁師傅,釀酒的事你得上上心啊。”
刁老三信心滿滿地說:“釀酒我最拿手。提煉精油的設備前幾年聽說外國的設備好,有人親自去考察,沒成想還不如咱們自己的設備好呢。”馬仁禮說:“那咱們就自己造,不怕花錢,兒子,這事就交給你了。”
遍地的玫瑰花盛開了。小山一樣的玫瑰乾花蕾堆旁,烘乾機運轉(zhuǎn)著。煉精油的設備造好了,玫瑰精油一滴一滴地流淌出來。
馬仁禮給牛有草送來一罈玫瑰酒,牛有草聞了聞說:“真香啊!”馬仁禮笑著說:“還沒揭蓋就聞著香味了?”牛有草呵呵笑著說:“是你身上的味兒不錯。”
馬仁禮故意說:“咱天天圍著玫瑰轉(zhuǎn),味兒能不好嗎?不像有些人,天天圍著豬圈轉(zhuǎn),能臭死人。”牛有草點點頭說:“你別看我身上臭,可我吃到嘴裡香啊。”
馬仁禮說:“我這東西聞著香,吃著更香。你好好嚐嚐。”牛有草揭開壇蓋聞聞說:“酒這東西,光聞不行啊。”說著拿提子舀出酒就喝著。
馬仁禮一把奪過罈子問:“別急,先說好不好喝?”牛有草笑著說:“還沒嚐出味兒呢。你這酒真不錯,好酒配好菜,你給我弄倆豬蹄去。”
馬仁禮撇嘴:“呸,我管酒還管菜啊!”牛有草詭笑:“你看你,又小心眼了。對了,你說的玫瑰油在哪兒呢?”
“早防你這一手,我今兒個就堵上你的嘴。”馬仁禮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小瓶玫瑰精油,“這東西你別看少,可金貴呢。一萬斤玫瑰出三斤油,你說金貴不?外國的訂單一個接一個,都不夠賣的。”
牛有草接過精油瓶逗趣:“就這麼點兒啊,不夠炒一鍋菜的。”說著連忙把精油瓶揣進懷裡,“不提這事了,仁禮啊,咱們喝酒。”馬仁禮指點著牛有草說:“你心裡裝的那點事兒瞞不過我,這瓶精油是給燈兒留著的吧?”牛有草說:“這句話點的好,我該去接燈兒回家嘍!”
一排嶄新的拖拉機在麥香農(nóng)場的地裡奔馳,後面的鐵犁翻動著土地。楊燈兒望著眼前的景象對春來說:“孩子,這都是你親孃買的,她讓我給你捎個話,要是拖拉機不夠用,她再給你買,還說再有啥難事就對她講,她都能答應你。你得給你娘回電話。”春來點點頭說:“娘,我全明白。”
豐收的季節(jié)到了,辛勤的勞動換來豐碩的果實。幾百筐西紅柿、黃瓜擺在地頭上,工人們往大貨車上裝。一輛裝甲車從遠處駛來,牛有草戴著風鏡從裝甲車裡探出頭。
楊燈兒高聲喊:“你來幹啥?”牛有草迴應說:“燈兒啊,我來接你,咱們該回家啦!”楊燈兒擺手說:“我在這兒挺好,不回去!”牛有草喊:“你不回去,饅頭就出不了鍋!”裝甲車開到燈兒旁邊,牛有草伸出手,楊燈兒想了想,看著牛有草殷切期待的目光,也伸出了手。牛有草把燈兒拽上裝甲車高聲喊:“回家嘍!”楊燈兒望著牛有草笑,她的眼睛盈滿熱淚……
牛有草接燈兒回國後,就和馬仁禮商量,倆兄弟把買賣合起來,再加上燈兒的那一塊兒,成立一個集團。馬仁禮點點頭說:“這是個好主意,可誰當頭呢?”牛有草當仁不讓地說:“那肯定得是我呀!”
馬仁禮笑道:“成,你當頭,我當董事長。你叫牛頭!我叫馬董!”牛有草逗笑說:“我該叫你馬長(掌)!牛頭馬掌,咋說你都在我下邊,我?guī)е阕撸 ?
馬仁禮擺手說:“就爲這點事爭了一輩子,到這個歲數(shù)我爭不動了,你愛叫什麼叫什麼。大膽哪,說句老實話,咱們該交權了。”牛有草點頭說:“咱們是該交權了,等集團成立了咱們就交權。”
麥香集團公司在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成立了,省裡的首長要親臨祝賀。橫幅懸掛,彩旗飄飄,牛有草和馬仁禮帶著麥花、小肉包、楊春來、尼娜等人站在村口迎接貴賓。
牛有草問:“楊董哪兒去了?”春來說:“我娘說這兒有牛董和馬董,顯不著她楊董,她在集團門口坐鎮(zhèn)。”
縣委書記跑過來特意交代:“牛董,等省長來了,您可別像上次那樣叫老弟,也別摟著人家。”馬仁禮說:“書記放心吧,我看著他呢。”
鑼鼓響起來,幾輛轎車停在村口。牛有草、馬仁禮率衆(zhòng)人迎上前去,省長下車走到他倆面前。縣委書記介紹說:“牛董事長,馬董事長,這是周國強周省長。”周省長和牛有草、馬仁禮握手後說:“兩位老哥,你們的假髮上了世界盃,玫瑰產(chǎn)品遠銷海外,又把地種到俄羅斯,真給咱們中國人提氣,給咱們中國的農(nóng)民提氣啊!”
牛有草不住地點頭,卻不說話。縣委書記拽拽牛有草輕聲說:“牛董,省長跟你說話呢!”
牛有草一下?lián)ё≈苁¢L說:“國強弟,你可想死我了!”縣委書記緊拽牛有草,牛有草就是不鬆手。周省長笑著說:“叫弟好,聽著親切。”
周省長一行人蔘觀過麥香集團,來到門口的空地上和大家合影。牛有草說:“國強弟,你是大忙人,來一趟不容易,咱們得好好拍照啊!”周省長笑著:“行,都聽老哥您的。”
衆(zhòng)人走到椅子面前,按主次順序排好。周省長坐在第一排,牛有草、馬仁禮、楊燈兒站在省長後面。照相師傅剛要拍照,牛有草高聲喊:“停!國強弟,跟你講句話好不好?你能不能站後排,我們坐前排?”縣委書記不高興地說:“牛董,趕緊照,省長忙著呢!”
牛有草執(zhí)拗地說:“國強弟啊,我明白,你是巡撫大人,這話放在過去,那可是犯掉腦袋的罪!可我叫牛有草,一輩子膽子大,我有啥得說啥。”周省長親切地說:“牛老哥,我今天就是爲你們來的,您有話就說,我聽著。”
牛有草說:“國強弟啊,我爲啥讓你站後排呢?因爲你是巡撫大人,是我們的靠山,你站在我們後面,就是爲我們撐腰打氣,有你在後面撐腰,我們就不怕了……”他說著眼睛溼潤了。周省長很高興:“說得好!我們領導幹部就應該站在你們身後,做你們的靠山!”
送走了省領導,大家夥兒在集團食堂聚餐。馬仁禮和楊燈兒分別坐在牛有草兩側,服務員問牛有草:“牛董,您是喝白的還是喝帶色的?”牛有草說:“喝馬董的酒,滿上,不能便宜了他。”服務員給牛有草倒玫瑰酒。
馬仁禮搖著頭說:“都是一個集團的人了,還什麼便宜不便宜!”牛有草笑著說:“那喝你的酒也舒坦。”
馬仁禮說:“大膽哪,酒都滿上了,咱倆誰先講啊?”牛有草毫不推辭地說:“老規(guī)矩,我先開場,你後敲鑼。”他端著酒杯,依次走到春來和尼娜面前、麥花和小肉包面前、馬公社和小娥子面前敬酒,推心置腹地說了一些陳年舊事,誠心誠意地說了一些感謝之類的話。
馬仁禮挑刺說:“牛董,敬酒可有講究,寧可漏掉一桌,不能漏下一個。我和燈兒你怎麼不敬了?”牛有草岔開話題說:“馬董,你講兩句吧。”
馬仁禮大聲說:“今兒個把大家都請來,一個是集團成立了,咱們班子成員在一塊吃頓飯,喜慶喜慶。回顧這些年,道路坎坷,可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牛有草打斷馬仁禮的話:“孩子們,我和馬董、楊董都通好氣了,我們年歲大了,腦瓜慢了,眼睛花了,腿腳不靈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步子了……”馬仁禮插言:“你才腿腳不靈了呢!”
楊燈兒接話道:“是呀,你纔跟不上步了呢!你就說你要幹啥,別拉著我們吃掛落。”馬仁禮一唱一和:“就是,弄得我們跟半身不遂似的。”
牛有草無奈地坐下說:“這話沒法講了,你們講吧。”馬仁禮朗聲說:“我們打算把集團今天交給你們年輕人,現(xiàn)在就交權。”他說著從兜裡掏出鑰匙,放在飯桌上,楊燈兒也掏出鑰匙放在飯桌上。牛有草從腰間掏出一串鑰匙,鑰匙鏈子連著皮筋,
他把鑰匙放在飯桌上,一鬆手鑰匙又彈回來。楊燈兒說:“你不想交啊?”牛有草說:“咋不想交,這不交了嗎?”他說著又把鑰匙放在飯桌上,可一鬆手,鑰匙又彈回來。楊燈兒一把抓住鑰匙鏈想要解開皮筋,費了半天勁兒卻解不開。馬仁禮從兜裡掏出小剪子,一邊剪皮筋一邊說:“大膽,就防你這一手。摘下鑰匙輕快了吧?”牛有草抻著斷皮筋,自嘲地說:“不是輕快了,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嘍!”
一晃幾年過去了,麥花這幫子青年人的視野和野心越來越大,連德國人都關注到了他們,想到麥香嶺跟他們做一個農(nóng)村合作項目。確定下來,有了初步規(guī)劃後,德國人要來實地考察,然後就要規(guī)劃道路、建住房、開工廠、建學校。麥香集團準備爭取入股,聯(lián)合開發(fā)。
麥花把這事告訴牛有草,牛有草很高興地說:“好得很!德國人啥時候來,我得跟他們拉拉呱。德國人到咱們這兒來,那是國際合作,這是讓鄉(xiāng)親們都能嚐到甜頭的買賣,咱們可得提前準備好,該殺豬殺豬,該宰羊宰羊,白酒色酒都備上,提前睡好覺,不能在精神頭上輸給他們!”
小肉包興奮地說:“爹,聽說他們要給咱們每家每戶都蓋上二層小洋樓,小洋樓裡有牀有炕,您想睡哪兒就睡哪兒,聽說屋裡還有茅房。”牛有草笑著說:“那冬天就不凍腚嘍。對了,要入股咱們麥香集團得多入點,名頭不能讓德國人搶了去!”
牛有草和馬仁禮過起了交權後的休閒日子,兩人坐在玫瑰地頭的涼棚下,聽著收音機播放的呂劇。
牛有草喝了一口玫瑰茶說:“真是怪事,這玫瑰茶在你這兒喝是一個味兒,在我那兒喝又是一個味兒。”馬仁禮笑道:“喝茶得講究地兒,我這是什麼地兒,小樹迎風擺嫩葉,遍地花香撲鼻來。你那呢?豬屎豬尿遍地流,皮裡肉外滿身臭啊!在你那兒,就是喝香水也是嘴香鼻子臭。”
牛有草點點頭說:“行啊,今後我就到你這兒坐。”馬仁禮正色地說:“你來管水不管飯。”
牛有草搖搖頭說:“你這心眼兒啊,一輩子大不了。老夥計,你說咱們就真折騰不動了?我想幹的事好多,不知道身子骨答不答應。”馬仁禮勸道:“歇歇吧,你把活兒都幹了,年輕人幹什麼?一鍋饅頭你還能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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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話,一個村幹部跑了過來說:“大膽叔,您家裡來人了,趕緊回去吧。”說著攙起牛有草就走。牛有草家門口站著村長、麥花和幾個西裝革履的德國人。
村長說:“大膽叔,德國朋友來看您了。”牛有草喜笑顏開:“好啊,大夥兒趕緊進屋坐吧。”
大家進屋分賓主落座,牛有草靠著被垛坐,德國人坐在椅子上,村長和麥花坐在炕沿上。
村長說:“大膽叔,咱們省和德國的一個州建立了友好省州關係,德國人看好咱們麥香嶺,想聯(lián)合你們麥香集團,把東西兩個村合成一個大村,要給咱們好好規(guī)劃開發(fā)。”牛有草點頭說:“我早聽到風了,這是好事。”
村長試探著說:“是好事,可這事必須跟您商量,您不答應不行啊!”牛有草笑道:“還有我不答應不行的事兒?”
村長說:“他們要給咱們規(guī)劃道路,建民房,規(guī)劃道路這一塊……”麥花插話說:“這麼講我爹不明白,把圖紙拿出來吧。”
德國人拿出圖紙遞給麥花,牛有草掏出老花鏡戴上,麥花展開圖紙指點著說:“爹,我給您講講,圖上這是麥香嶺,這是麥香東村,這是村委會,這是要新建的民房,這是要新修的路。”
牛有草納悶地說:“不對呀,這路咋碰到這三個小三角就斷了呢?”村長趁機說:“大膽叔,我就是要跟您說小三角的事兒。”
牛有草好奇地問:“小三角是啥東西?”村長說:“是您家的那三棵樹啊!”
牛有草詫異道:“路要從我家那三棵樹上過去?那樹底下是我家的祖墳哪!”村長點點頭:“我知道,德國人就是這麼規(guī)劃的。”
牛有草瞪眼高喊:“我管他那個勺子呢!我祖宗、我爺爺、我爹都在那躺著,你修道非得從我家祖墳上過嗎?我得罪你了嗎?”村長解釋說:“大膽叔,您別火呀,不是我要從那兒過,是德國人要從那兒過。”
牛有草高聲說:“你跟他們講,這個坎兒橫在那兒,誰也過不去,誰敢動我牛家的祖墳,我跟誰拼命!”麥花忙勸解:“爹,您消消火,這事可以商量。”
德國人困惑地問:“他在說什麼?”翻譯說:“他說可以再商量商量。”
村長勸解說:“大膽叔,我領他們回去再商量商量。您消消氣,身子骨要緊。”
衆(zhòng)人走了,牛有草靠著被垛喘粗氣。麥花說:“爹,您動不動就發(fā)火,氣大傷身哪!”牛有草氣哼哼道:“都欺負到咱牛家老祖宗頭上了,我能不發(fā)火嗎?”
麥花爲了解決道路通過牛家墳地的事,特意找到馬仁禮,訴苦說:“仁禮叔,這可是全麥香嶺鄉(xiāng)親們都得實惠的事,這要是耽誤了,人家一生氣換到別的地兒,咱們就吃大虧,對不起鄉(xiāng)親們了。你和我爹最好,你勸勸他吧。”馬仁禮感嘆說:“唉,這出頭挨槍子兒的事,準能輪到我頭上,我琢磨琢磨吧。”
三棵老棗樹下,牛有草靠著中間的一棵睡著了。麥花走過來說:“爹,德國專家要勘測咱們村,聽說還要坐直升飛機。您在這過了一輩子,就不想從天上看看這塊地兒嗎?”牛有草說:“你仁禮叔去我就去,我倆一輩子沒玩夠,掉下來也得一塊兒掉,到了那邊好有個拉呱的。”麥花把爹的話學給馬仁禮聽,馬仁禮笑得喘不過氣來:“這個老東西,他的意思我明白!”
要坐飛機了,牛有草揹著布包走了出來。馬仁禮從轎車裡探出頭喊:“又不是出遠門,你背個包乾啥?”牛有草說:“帶點乾糧和水,這麼大個麥香嶺,沒一天半天的能看清楚嗎?”
牛有草和馬仁禮來到直升飛機旁,牛有草說:“這不是飛機,這是飛艇。當年小鬼子就把這東西放在咱們山樑子上停了半個月!”馬仁禮說:“管它飛機飛艇,能飛到天上去就成。”
老哥倆上了直升飛機,牛有草攙著馬仁禮的胳膊,馬仁禮攥著牛有草的手。麥花說:“你們別害怕,直升飛機很安全,不過要把安全帶綁上。”牛有草瞪眼:“綁那幹啥?萬一出了事,跑都跑不了。”
馬仁禮笑道:“淨放沒用的屁,上了天,就是不綁上出事你還能跑哪兒去?”牛有草擺手說:“不行,不坐了,我得下去。”
機艙門關閉,螺旋槳旋轉(zhuǎn)起來,飛機起飛了。牛有草和馬仁禮望著窗外不吱聲。德國人介紹著下面的學校、民宅、工廠、道路,翻譯立即翻譯。前面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卻被幾個墳包子和幾棵樹擋住了。
牛有草喊:“那是誰家的?不擋道嗎?”馬仁禮幫腔:“是啊,那是誰家的?真礙事!”
麥花特意說:“是挺礙事,一條筆直大道還得爲它拐個彎兒,一個小彎兒得多花不少錢哪!”牛有草很乾脆地說:“趕緊給它扒了,瞅著都鬧眼睛!”
麥花亮底說:“爹,那是咱家的。”牛有草愣住了,不再吱聲。馬仁禮煽風道:“原來是你牛家的,那這個彎兒得拐。”
麥花忙接話說:“對,咱家的祖墳不能動!”馬仁禮看著牛有草問:“老牛咋不講話了?聽不見了?”牛有草閉上了眼睛,心裡實在是糾結,道理他懂,可就是感情上過不去啊。
豔陽高照,牛有草在三棵樹下的牛家祖墳前擺酒菜饅頭。一個黑頭髮的小女孩和一個黃頭髮的小男孩在不遠處跑著捉蝴蝶。
牛有草站在墳前倒了一杯酒說:“爹,我給您擺了四涼五熱九個碟,一壺老酒和白花花的大饅頭,您兒子我有事跟您彙報。爹,兒子這一輩子聽您的話,留住了咱家的三棵樹,也沒娶燈兒。好幾十年過去,世道翻了幾番,鄉(xiāng)親們?nèi)兆雍眠^了,吃上了白麪饅頭大花捲,大米乾飯紅燒肉。”
金髮小男孩問:“爺爺,您跟誰說話呢?”牛有草說:“跟你太爺爺。”黑髮小女孩問:“姥爺,太爺爺在哪兒呢?”牛有草慈祥地說:“你倆一邊玩去,我先講完再輪到你們講。”
牛有草把酒灑在地上說:“爹,三棵樹您兒子保不住了,咱家的祖墳也保不住了,因爲德國人要開發(fā)咱麥香村,要把麥香村變個好樣,這是鄉(xiāng)親們夢裡盼的大好事啊!您兒子不能當又臭又硬的絆腳石,您要是活著也會拍巴掌叫好。”
他跪在地上說:“爹,我給您跪下了,兒子給您賠罪。我聽了您一輩子話,沒敢娶燈兒,現(xiàn)在我想娶她。這麼多年我倆沒在一塊兒,可兩顆活蹦亂跳的心早就連在一起了。眼下我蠟頭不高了,想和她過幾天好日子。等兒子到了您那兒,兒子給您穿上踢倒山的牛鼻子鞋,您要不樂意,就一腳把兒子踹出來還不行嗎?爹,燈兒一直在兒子心裡撲騰啊!”牛有草說著,老眼泛出淚花。
牛有草把兩個小孩喊過來說:“給你們太爺爺磕頭!”孫子說:“我不認識他,不磕頭。”外孫女說:“我也不磕頭。”
“孩子,咱們老農(nóng)民不能一代比一代忘性大。”牛有草硬按著孫子、外孫女的頭磕下去,“爹,這是您的重孫子和重孫女,您看見了嗎?咱家多旺啊!”
祭奠過祖宗,牛有草叫上馬仁禮鋸墳地上的三棵樹,樹伐倒了,竟然意外發(fā)現(xiàn)了九個金元寶。
馬仁禮奇怪地說:“元寶咋埋在老棗樹底下了?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年我跟我爹上梯子,親手把元寶扔煙囪裡了。”牛有草撇嘴:“你爹是猴,你是猴兒。你老說元寶在我家炕洞裡,是想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你爺倆心裡清楚得很,我要不是萬不得已,肯定不會伐這三棵棗樹,這裡纔是最安全的地兒!”
馬仁禮眨著眼說:“我想起來了,當年你爹死後,我爹讓我去看望你,我回家看到我爹沾一手泥巴回來,難不成他去藏元寶了?我不明白,我爹把元寶藏你家樹底下爲啥呢?他要是想給我留著,我也拿不到啊!”牛有草說:“這事容易,你去問問你爹,就全清楚了。”
馬仁禮說:“要去咱倆手拉手一起去。對了,當年說好找到金元寶咱倆一人一半。”牛有草說:“當年是當年,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這事得開個董事會,大家一塊兒商量該咋辦。”馬仁禮說:“對,由董事會定,讓你吃不上獨食!”
眨眼到了2008年秋天。面貌一新的麥香村展現(xiàn)出來,水泥馬路兩旁立著一排排二層小樓,寬敞的廣場上紅旗隨風飄舞。翠綠的麥苗露了頭,麥地裡一片鬱鬱蔥蔥,滿頭白髮的牛有草蹲在地頭上望著麥田。
馬仁禮戴著老花鏡看小孫子玩電腦,他說:“孫子你慢點弄,爺爺還沒看清楚呢。”小男孩說:“爺爺,您來來回回都看半天了,還沒看清楚?”馬仁禮望著電腦抹起眼淚:“老眼經(jīng)不住風嘍。”
牛有草對鏡梳著花白的頭髮,麥花拿噴氣式電熨斗給牛有草熨衣裳。牛有草說:“褲線直了?肩挺了?都平整了?今兒個得風光一回。”麥花說:“爹,您放心,我保準讓您風風光光地出去。”
麥香村的廣場上聚集著衆(zhòng)村民,村長站在廣場旗桿下的高臺上,旁邊的桌子上摞滿小紅本。
馬仁禮上下打量著牛有草,咂吧著嘴:“真是老來俏啊!”牛有草挺胸收腹說:“趕上大喜事,俏一回沒毛病。”
村長拿著喇叭喊:“鄉(xiāng)親們,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的報告大家都聽到了、看到了,人大的《物權法》明確了咱們農(nóng)民的土地財產(chǎn)權,今後,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宅基地使用權等都是咱們農(nóng)民的合法財產(chǎn)權,有法律爲咱們做保護。國家給咱們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人發(fā)放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證,咱們有權將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轉(zhuǎn)包、出租、互換、轉(zhuǎn)讓、入股。”
村長剛要發(fā)小紅本,牛有草高聲說:“我想講兩句。”他昂首挺胸穿過人羣走上臺,望著臺下的衆(zhòng)村民,清了清嗓子說,“鄉(xiāng)親們,我老了,可我心裡亮堂,我憋了一肚子的話,一輩子的話,不講出來就得憋死。想當年,咱們農(nóng)民跟著黨幹革命,就是爲了能有自己的地。黨對得起咱們農(nóng)民,1948年土改,咱們農(nóng)民有了地契,記得地契剛掐到手的時候,有人把地契塞進嘴裡一口吞了,他說吞到肚裡就掏不出來了!1978年第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咱們農(nóng)民包產(chǎn)到戶,吃飽了飯;2006年全國取消農(nóng)業(yè)稅,幾千年來的皇糧國稅不用交了;眼下,咱們農(nóng)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兒又來了,國家給咱們農(nóng)民發(fā)了小紅本,從今往後,咱們農(nóng)民自己的地自己說了算,咱們農(nóng)民有權了。一晃整整六十年哪,我這輩子不白活了……”牛有草說著眼淚淌下來。
領到土地證的當晚,牛有草戴老花鏡借燈光仔細看著土地證,他把土地證立在桌上呆望著,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麥花走進來問:“爹,您打電話讓我回來幹啥?”牛有草說:“閨女,替爹給你燈兒姨傳個話,就那句話,你說了她就知道。”
白髮蒼蒼的楊燈兒給窗臺上的那盆鐵樹澆水,可喜的是鐵樹竟然開花了!月光籠罩著村莊,楊燈兒坐在炕頭納鞋底。孩子睡熟了,小娥子躺在孩子身邊。楊燈兒說:“閨女,你總陪著娘,公社沒意見?”小娥子說:“他整天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才懶得管我呢。老夫老妻的,能有啥意見?”
楊燈兒體貼地說:“那也不能熱乎了娘冷了丈夫。娘這一輩子老想著往外折騰,村裡有人對娘有看法,可不管你娘咋折騰,身子是乾乾淨淨,心裡也是亮亮堂堂。”小娥子說:“娘,您不用管他們,是燈兒就得亮著。”
楊燈兒笑著說:“你爹死後,咱們家院裡可熱鬧了,有男人往咱家圈裡趕豬,有男人往咱家圈裡牽羊,也有人半夜隔窗子捏嗓子喊,大妹子,冷不?我給你添把柴火?呸,一羣死貓爛狗狼眼兔子頭!閨女,娘看不上他們,孃的心尖上這輩子就擎著一個人兒,那就是你大膽叔!”小娥子說:“娘,您倆該成個家了,不能再等。”楊燈兒點點頭:“得看一鍋蒸熟的饅頭誰來揭蓋。”
當然,是牛有草來揭蓋。豔陽高照,喜鵲臨門。牛有草穿戴一新走進來,恭恭敬敬地說:“燈兒,我今兒個來,就爲那句話。”楊燈兒平靜地問:“你想揭蓋了?”
牛有草漲紅著臉說:“不能再等,再等就熟過頭不筋道了。”楊燈兒矜持著說:“這話講得輕巧了點!”
牛有草顫聲道:“燈兒啊,這輩子沒有你,我沒有今天!”楊燈兒動情道:“大膽啊,這輩子沒有你,我熬不到今天!”
牛有草堅定地說:“都講這話了,咱們就辦了吧!”楊燈兒說:“不能悄不聲地就辦了,我得聽點響動!”
牛有草詫異地問:“你要大辦啊,縣裡還市裡?五星級酒店成不,一百桌成不?要不要響器班子?你說句話咱啥都能辦成!伴郎我找好了,就是馬仁禮啊!”楊燈兒笑了:“你找他當伴郎,弄不好就得打起來。我就要你辦一件事,辦成了,這鍋我來揭!你身子骨還好?挑擔水還能挑動?那你就從黃河邊給我挑擔水,我就要那個味兒。你挑擔水從黃河邊算起,遇到一個熟人就得站一下,說我給燈兒挑擔水。就是見著馬仁禮你也不能含糊!你把水給我挑到屋裡,再給我燒鍋熱水,行不?”牛有草望著燈兒哈哈大笑,他邊笑邊咳嗽著說:“妥了!”
牛有草從黃河裡挑著水經(jīng)過玫瑰地頭,馬仁禮說:“大膽哪,你多大歲數(shù)了,作死啊?趕緊放下。”牛有草喘著氣說:“放不下,燈兒叫我給她挑擔水!”馬仁禮笑著蹲在地上,眼淚都笑出來了。他揪了兩朵玫瑰花插在擔子兩頭,牛有草挑著水邁著秧歌步走了。
牛有草挑著一擔水晃晃悠悠地在村街走著,邊走邊喊:“都讓讓道兒,我給燈兒挑擔水!”他氣喘吁吁地一手支腰一手扶著扁擔。牛有草推開楊燈兒家的門,挑著水走進來大聲喊說:“燈兒,我給你送水來了!”他放下扁擔,把水舀進鍋裡,“水倒進鍋裡了!”他點燃液化氣爐子,“燈兒啊,水燒上了,一會兒就開,你痛痛快快洗個澡吧!”
白髮蒼蒼的楊燈兒坐在沙發(fā)上,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窗臺上的那盆鐵樹花開得正豔。
幾十臺拖拉機在大片的土地上奔馳。滿頭白髮的牛有草和馬仁禮在撒麥種,一撒一個金色的扇面。滿頭白髮的楊燈兒抱著乾糧和水罐,盤腿坐在地頭上幸福地望著……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