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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馬上就要開始生產了,楊燈兒和楊春來向伊萬租拖拉機和其他農具。伊萬熱情地說:“我們是好朋友,什麼都好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有的農具肯定租給你們,沒有的,我去幫你們找?!?

楊春來拿出一份清單遞給伊萬,他接過清單在計算器上“嘀嘀嘀”狂按了一通,將計算好的價格報給楊春來。楊春來看後神色凝重,把計算器遞給娘,楊燈兒看後倒吸一口涼氣說,算了,撤吧。

回到自家屋裡,楊春來抱怨說,這個伊萬眼裡只有錢,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太黑了。楊燈兒想了想說,咱這麼多人,吃喝拉撒要花錢,還要花大價錢租拖拉機和農具,手裡的錢不夠??!楊春來說,拖拉機太貴,那就租耕牛。楊燈兒搖搖頭,伊萬張大嘴就等著狠狠咬咱一口呢,看著架勢,租啥都不少花錢。楊春來撓撓頭說,要不讓家裡發一批農具過來?楊燈兒說,等農具發來,播種期也過了,這一年就歇著了。人家讓咱白用一年的地,咱不能歇啊。楊春來想當然地說,那就買新的。楊燈兒說,不花那錢。料理了一輩子地,咱啥地沒拾掇過?俺就不信整不了腳下這塊地。

翌日,伊萬和尼娜正在吃早飯,心情頗爲愉悅。自從中國人來這兒租地,荒涼寂靜的農莊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伊萬的錢包自然也鼓起來。楊燈兒與楊春來敲門進來,還是找伊萬談農具的事兒。伊萬聳聳肩說:“很抱歉,你們拿不出租金,我就不能白白把農具給你們用?!睏顭魞赫f:“我們不租拖拉機,就租一些簡單的農具?!币寥f搖搖頭說:“除了拖拉機,其他農具不值錢,要租就一起租,我是不會分開出租的?!?

尼娜看到楊春來有點爲難,就說:“爸爸,倉庫裡有閒著不用的農具,您就租給他們吧,不要太吝嗇了。”伊萬說:“不吝嗇你能吃上美味的香腸嗎?”

尼娜不高興了:“我用香腸換農具行嗎?”伊萬笑著說:“好吧,就按我的寶貝女兒說的辦。”

可是,租來的農具又鏽又鈍,破爛不堪,大家夥兒拿著覺得沒法用。楊燈兒打氣說:“這些傢什也不是不能用,各位鄉親,想賺錢就得豁出去,來了就得幹出個模樣來!等把地種好賺錢咱就舒坦了?!闭f著她扶起犁,楊春來背起犁繩,二人朝地裡走去。鄉親們互相看看,也都拿起農具開始埋頭幹活。

不遠處,尼娜騎在馬上,望著這羣能吃苦耐勞,卻不好理解的中國人若有所思。她心裡喜歡上脾氣倔強的楊春來,不忍心見他受苦,就騎著馬過來說:“楊,我的馬可以幫你犁地?!睏畲簛戆逯樥f:“我沒錢?!蹦崮确硐埋R,從楊春來那裡搶過拉犁的繩子套在馬上,吆喝一聲,催促著馬兒犁地。楊春來怔怔地看著,內心一陣暖暖的。

黃昏,娘倆筋疲力盡地回到屋裡,春來皺著眉頭脫掉上衣,楊燈兒見他肩頭磨得一片血紅,嘆了一口氣說:“孩子,你沒幹過這活兒,小肩膀頭太嫩哪。你是沒看過你爹那肩膀頭子,小手指頭粗細的溝,那硬是磨出來的?!?

楊春來問:“娘,那得犁多少地???”

楊燈兒說:“一輩子啊?!?

楊燈兒用毛巾蘸水給春來擦著肩頭的瘀傷,疼得他倒吸涼氣。楊燈兒說:“忍著點兒,擦乾淨晾晾就好了?!?

這時,尼娜敲敲門進來,把藥水和紗布塞進楊燈兒手裡,沒說話轉身就走。楊燈兒給春來塗著藥水說:“尼娜這姑娘模樣長得俊,人也不錯,娘挺喜歡。”楊春來笑著說:“娘,你沒看到她們老的時候,一個個胖得跟小豬似的。”

燈兒說:“胖點好,旺夫啊。兒子,我看尼娜對你有意思。你已經三十多歲,該成家了?!睏畲簛頁u頭說:“您別亂想了,我不稀罕她。”

春天轉眼過去,夏季的布拉戈維申斯克田野一片翠綠,生機勃勃。風拂動著白樺林,美得像是一幅油畫。

在楊燈兒和春來的帶領下,大家夥兒蓋起了一排氣派的新房。房樑上,掛著一塊匾,上面罩著紅布。村民和附近的俄羅斯農民圍著新房看揭匾,他們既興奮又好奇。楊春來興高采烈地喊:“娘,揭匾吧!”

楊燈兒問:“咦,怎麼沒掛鞭炮呢?”

楊春來笑著說:“俄羅斯沒這規矩?!?

楊燈兒有些遺憾地說:“唉,真想讓這幫老毛子聽聽咱中國人的動靜。”

楊春來說:“娘,這事先攢著,等有機會,咱弄個幾萬響的過來?!?

楊燈兒和春來用木桿挑掉紅布,“麥香農莊”四個大字顯露出來。村民一起鼓掌歡呼,他們安了“家”,算是站穩腳跟了。

中國人天生就是種地的好手,同樣一塊土地,俄羅斯人種蔬菜產量低,種類也單調,到了中國農民手裡,什麼番茄、甘藍、胡蘿蔔、紅甜菜等種下去就長勢喜人。

這天,楊燈兒領著一羣鄉親在田地裡鋤草,尼娜拎著鋤頭朝她走來問:“我該怎麼稱呼您呢?”楊燈兒說:“叫我燈兒姨就行。”

尼娜認真地說:“燈兒姨,我可以跟您一起鋤草嗎?我自願的,不用給工錢?!彼呬z草邊問,“你們國家沒有地種嗎?爲什麼到我們這兒種地?”燈兒笑著說:“這事你得問我兒子,我兒子說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

尼娜一連串地發問:“您兒子去哪裡了?他什麼時候回來?他不會回國了吧?他結婚了嗎?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燈兒直起腰笑道:“你到底是幫我幹活來了,還是拉呱來了?”

尼娜眨巴著眼睛又問:“什麼叫拉呱?”燈兒說:“就是說話?!蹦崮赛c點頭笑了,說很喜歡和楊燈兒拉呱。

晚上,楊燈兒正收拾被褥,尼娜敲敲門端著一盤水果走進來:“燈兒姨,這些水果是送您的?!睙魞盒ξ卣f:“孩子,你不光是給燈兒姨送水果吧?有心裡話就跟燈兒姨講,燈兒姨能幫上忙的肯定幫你?!?

尼娜大方地說:“燈兒姨,我覺得楊春來挺好的,他能喜歡我嗎?”燈兒拉著尼娜的手:“你這點心思燈兒姨早就看出來了,你放心,燈兒姨給你做主。你是個好姑娘,他會喜歡的。”

愛情這東西,只要萌了芽,就要生長。幾天沒見著楊春來,尼娜心裡像是著了火,等得心焦,她又跑來問楊燈兒:“燈兒姨,楊春來怎麼還沒回來?難道出事了?”燈兒忙說:“尼娜,你趕緊呸呸呸幾聲!”

尼娜不明白地問:“爲什麼要呸呸呸?”燈兒說:“講了不吉利的話就得呸呸呸。”尼娜趕緊說:“呸呸呸?!睙魞狐c點頭:“這纔像我的好兒媳婦?!?

衆人彎著腰正在綠油油的番茄地裡除草,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馬達聲,一輛綠色的裝甲車由遠及近,車頂上的小炮臺在旋轉。楊燈兒與鄉親們吃了一驚,正滿臉詫異,楊春來從裝甲車裡冒出頭,他戴著風鏡高聲喊:“娘,我回來了!”楊燈兒皺著眉頭問:“兒子,你怎麼弄了一個鐵疙瘩回來?”楊春來狡黠地一笑:“娘,我餓死了,回去再說?!?

回到“麥香農莊”,楊春來一邊洗臉一邊說:“邊境處理一批前蘇聯軍用設備,價格相當低,咱們要是錢多,多買幾臺回來。這東西馬力老大,犁地、拉貨,幹什麼都行。就是沒用了,運回國去當廢銅爛鐵賣都能賺錢?!睏顭魞簡枺骸斑@東西是打仗用的,人家能讓咱們用嗎?”

“炮筒都拆了,一個空鐵殼子加發動機,打不了仗,您就放心吧。”楊春來說著,從水果盤裡抓起一個蘋果吃。楊燈兒笑道:“這是尼娜送的。孩子,你還看不出來嗎?姑娘總替咱們說好話,還幫咱們開荒,人家是喜歡你了!尼娜這孩子不錯,娘相中了。你也老大不小,不能再等,差不多就行了。娘給你做主,這事就定了!”

楊春來咔嚓咔嚓大口吃著蘋果,沒有吱聲,他心裡有主意。

自打刁老三說他們那兒南井村老井頭家有一年四季都能開花的玫瑰苗,馬公社就動了心思,暗下決心一定要將這種玫瑰苗弄到手。刁老三提醒說,這老井頭爲人古怪,肯不肯賣玫瑰苗,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了。

馬公社心氣高,性子急,馬不停蹄地趕往玫瑰鎮南井村,沒費啥氣力就找到了老井頭的家。井老頭果然是個怪人,一見馬公社就冷言冷語,啥都不問,劈頭就是一句:“不賣玫瑰苗?!闭f著就要關院門。

馬公社急忙喊:“井大叔,我不是來買玫瑰苗,我渴了,想討碗水喝?!崩暇^讓馬公社等著,過一會兒遞出一碗水。馬公社喝完水說:“謝謝。大叔我餓了,能給個饅頭吃嗎?”老井頭想了想,又進屋拿了一個饅頭遞給他,馬公社接過饅頭咬了一口說,“大叔,能給我抹點玫瑰醬嗎?”

老井頭皺眉問:“年輕人,你到底想幹什麼?”馬公社這才說實話:“大叔,我知道您玫瑰種的好,您手裡有好苗,能賣給我點玫瑰苗嗎?”

老井頭不悅地說:“給你交個底兒,我這確實有好苗,不賣,留著自己看。”馬公社笑著說:“天下還有瞅著錢不賺的人?”“我就瞅著錢不賺,怎麼了?”老井頭說著氣哼哼地關上院門。

馬公社吃了閉門羹,在老井頭家的院門外坐下來,苦思冥想怎樣才能打動這個古怪的老頭。日頭西斜,晚霞燦爛,村人扛著農具回家,各家屋頂升起嫋嫋的炊煙,一幅“農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的鄉村生活畫卷。

老井頭從院裡走出來,見馬公社還坐在院門口,嚇了一跳,神色不悅地問:“你怎麼還不走?”馬公社懇請說:“井大叔,您就賣給我點玫瑰苗吧,我大老遠來不容易,要是手裡玫瑰苗少我就買幾株,您隨便開價?!薄安毁u就不賣。”老井頭扭頭回去,關上了院門。

馬公社沒轍了,嘆了一口氣說:“我怎麼淨遇到這樣的人兒呢,算了,不賣拉倒?!瘪R公社垂頭喪氣地到馬路邊等客車,上了客車他心猶不甘地想,這個井老頭實在不通人情世故,哼,絕不能白跑一趟。客車剛開出去沒多遠,馬公社急忙叫司機停車。售票員高聲說:“下車可以,票錢可不退啊?!瘪R公社擺擺手,跳下客車。

夜晚,馬公社出現在老井頭家附近,他躡手躡腳來到門口朝院裡望,屋裡透出昏黃的燈光。馬公社剛要翻上板障子,院裡傳來狗叫聲,他趕緊蹲下。老井頭從屋裡走出來,四處望了一會兒轉身進屋了。

馬公社拿著一根套繩朝院裡望著,屋裡關燈了,他悄悄朝院裡的玫瑰苗甩出繩套。好,繩套套在玫瑰苗上了,他趕緊拽繩套,把玫瑰苗連根拔起拽出來。狗汪汪汪又叫了,屋裡亮起了燈,馬公社拿著玫瑰苗轉身就跑。

馬公社連氣都顧不上喘,連夜攔車往家趕。

馬仁禮見兒子不辱使命,儘管買的玫瑰苗少了點兒,還是高興地請刁老三來瞅瞅。馬仁禮問:“刁師傅,是這個品種嗎?”刁老三點點頭說:“不錯,有了這幾株苗墊底兒,不愁種不出滿地的玫瑰花來?!?

馬仁禮說:“太好了,兒子,你去買點熟食,再打二斤酒,今兒個咱們得樂和樂和?!钡罄先弥倒迕缱屑毧粗鴨枺骸昂⒆樱@苗真是買的?”

馬公社硬著頭皮說:“是呀,人家不賣啊,我好說歹說,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家才賣給我這麼幾株?!闭f完趕緊去打酒。

刁老三對馬仁禮說:“苗是好苗,來路不正啊。馬廠長,我先回去了?!?

馬公社買酒菜回來說:“爹,您怎麼把刁大叔放走了?咱們得敬人家兩杯酒,感謝人家??!”馬仁禮說:“你刁大叔說心裡堵,不吃了。你趕緊吃,吃飽了好說話。”

馬公社端起酒杯:“爹,我敬您一杯?!瘪R仁禮板著臉:“這酒得我敬你啊。兒子,你一路辛苦了?!?

馬公社奇怪道:“爹,您說的什麼話,這不都是我該做的嗎?”“什麼是你不該做的?”馬仁禮甩手摔了杯子,“玫瑰苗哪兒來的?說,到底怎麼回事?”

馬公社只好說:“爹,您別發火,那個老井頭死活不賣苗,給多少錢都不賣,最後把我逼急了……”馬仁禮猛地抽了兒子一個耳光,罵道:“刁師傅說得沒錯,那苗兒身上有繩子勒的印子,是活生生從土裡拽出來的。小兔崽子,你還學會偷了,看我不打死你!”說著一把抓住馬公社的衣領子,又掄起巴掌。

馬公社懇求說:“爹,你打死我也是偷了,我給他還回去,還不行嗎?”馬仁禮指著兒子訓斥:“我告訴你,咱們就是不做這買賣,旁人也挑不出毛病。你要是爲了做買賣偷人家的東西,那這買賣一上手就臭了,不管你怎麼幹都有臭味兒,賺的錢也是臭錢!”

馬公社知道錯了,他帶著那幾株玫瑰苗敲開了老井頭家的門,滿臉羞愧地低頭站在老井頭面前。老井頭拿起玫瑰苗說:“走吧,去派出所?!瘪R公社老老實實地跟著井老漢走出去。老井頭走到院子裡,把那幾株玫瑰苗埋在土裡栽好。馬公社也幫著栽苗。老井頭問:“沒帶點換洗的衣裳?”馬公社搖搖頭說:“沒帶?!崩暇^說:“你偷了我的玫瑰苗又把苗還回來,罪輕了不少,估計在裡面待不長?!瘪R公社無言以對,只好沉默不語。

老井頭和馬公社走到院門口,馬公社說:“井大叔,我一時糊塗做了錯事,這罪我認了??烧J罪歸認罪,我還想跟您商量個事兒,等我出來了,您能不能賣我幾株玫瑰苗?就惦記您家的苗了?!崩暇^沒言語,徑直往前走。

馬仁禮心疼兒子,悄悄地跟在後面,遠遠地望著老井頭和馬公社。

兩人走了一段路,老井頭看了看馬公社,搖搖頭返身往回走,馬公社愣了一下,忙緊隨其後。老井頭回到屋裡,坐在椅子上抽菸袋鍋,馬公社像孫子一樣低聲下氣。老井頭放緩語氣問:“怎麼不坐呢?”馬公社說:“不是要去派出所嗎?不坐了?!?

老井頭說:“算了,你回家吧。”馬公社問:“那咱們的官司……”

這時,馬仁禮敲敲門走進說:“犯了錯就得受罰,這官司哪能說了就了!井師傅,您好啊,我叫馬仁禮,是孩子他爹。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孩子犯錯,當爹的脫不了責任。井師傅,我給您道歉,孩子交給您,您怎麼處置我不說二話。”

老井頭說:“算了,孩子你領回去,想打想罵是你的事,我管不著。”馬仁禮說:“天下有這麼大肚量的人,我真開眼了。兒子,給你井大叔跪下!”

馬公社剛要跪,老井頭一把拽住他:“這是幹什麼?算了,這事了了?!薄熬畮煾?,我兒子犯錯在先,您不計前嫌,這個恩情我不能不報,今兒個我得請您喝頓酒,這個面子您可不能不給我?!瘪R仁禮從包裡拿出一瓶酒,“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井師傅,這酒可比鵝毛重啊?!?

老井頭望著馬仁禮點頭道:“看來你不是個平常人兒?!?

老井頭、馬仁禮、馬公社坐在炕上喝酒。馬仁禮舉杯:“井師傅,這杯酒我敬您。我打心眼裡謝謝您?!崩暇^笑著:“人活一輩子,誰沒個馬高鐙短,年輕人一時心急做了點錯事,知道錯就行了,還非揪著不放嗎?”

馬仁禮伸大拇指:“井師傅,您真是個敞亮人!”老井頭擺手:“我可不敞亮,敞亮你兒子就用不著偷苗了?!?

馬仁禮說:“井師傅,我不明白,您手裡掐著好苗,爲什麼不賣錢呢?”老井頭喝了一杯酒說:“說來話長。苗是好苗,可它傷了我的心。前幾年,我帶著一個小徒弟一門心思研究玫瑰苗,貪黑起早,風雨不誤,到底弄出來眼下這個好品種??芍酥娌恢?,那小徒弟是個財迷,他趁我沒留神,帶著我的玫瑰苗跑了,一跑就沒了影兒?!崩暇^猛灌一口酒,“我就琢磨,爲了錢連人味兒都沒了嗎?連師徒情分都不要了嗎?從那以後我就狠了心,這玫瑰我自己種自己玩,給多少錢都不賣?!?

馬仁禮趁熱打鐵說:“井師傅,我也交個底兒。我是個老農民,是麥香嶺麥香西村的村長,在村裡建了飼料廠,生意還不錯。前段日子,我兒子琢磨出種玫瑰的道兒,孩子有想法,有幹勁兒,當爹的得贊成。我就讓他放開手腳大膽幹,一是給孩子撐腰提氣,再就是如果這買賣能幹好,賺錢了,鄉親們的兜裡能更寬綽,日子能更好過。玫瑰的品種不少,您的苗最好,我們要種當然想種最好的??赡难e有苦衷,我們不能疼您的心。我們就是來給您賠禮道歉,其他的事不講了?!崩暇^望著馬仁禮點頭道:“不說了,喝酒吧?!?

酒喝好了,話談透了,事兒還是沒辦成。老井頭送父子倆出了院門說:“我就不遠送了。”馬仁禮真誠地說:“井師傅,謝謝啦。咱們後會有期?!崩暇^擺了擺手,目送這爺倆遠去,關上了院門。

馬家爺倆在街邊一邊走一邊聊,馬公社說:“爹,咱們到底還是沒弄著苗,回去可怎麼辦?”馬仁禮說:“想做成事得靠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厝ジ愕蟠笫迳塘可塘?,實在不行先放放再說。”

爺倆走到村口等客車,卻見老井頭拎著一個報紙卷站在那裡,很是納悶兒。老井頭把報紙卷遞給馬公社說:“拿著吧?!瘪R公社接過報紙卷展開,裡面是幾株玫瑰苗,既驚又喜。馬仁禮詫異地問:“井師傅,您這是……”

老井頭說:“你們爺倆要是不來,這苗丟就丟了,還能找回來嗎?你們仗義,我不能不仗義,就爲仗義這兩個字,苗送給你們。好好種,保你虧不著。”

馬仁禮感動得不知說啥好,望著老井頭走遠,喃喃低語:“真是個敞亮人哪?!?

有了好的玫瑰苗,刁老三也來了勁頭,他沒事兒就待在塑料大棚裡培育玫瑰苗。馬仁禮是個謙虛好學的人,他蹲在一旁觀摩,感嘆地說:“刁師傅,我沒事也翻翻書,玫瑰育苗的技術可不簡單??!”刁老三笑道:“簡單了還用我來嗎?玫瑰一般來說是一月育苗,二月萌芽,三月展葉,四月現蕾,五月花開。眼下咱們這苗育的有點晚了,可也不怕,這個……說多了你也不懂,等苗育好移栽到地裡,我保證到了夏天,能讓你看到滿地的大玫瑰花!”

馬仁禮高興地道:“刁師傅,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來,坐下喝點水,晌午想吃點什麼只管說,我給你備著?!钡罄先f:“別的不要,二兩酒就行?!?

牛有草聽村民小轉兒說,馬仁禮在折騰大事兒呢,忍不住好奇來瞅瞅。他一進塑料大棚就嚷嚷:“躲在大棚裡嘀咕啥呢?種起玫瑰花了,這事兒夠新鮮的。仁禮啊,我真沒想到,你老了老了還玩上花兒了。我算明白你是啥心了,花心!”馬仁禮反擊說:“你還有臉說我花心,這輩子我就娶一個媳婦還跑了,你倒好,三個女人圍著你轉,咱倆誰花心?”牛有草望著馬仁禮說不出話來。

馬仁禮得意了:“怎麼樣?一句話就給你憋住了吧!話說回來,誰說老了就不能玩花兒?你老了還玩假髮呢!”牛有草這才說:“人一輩子吃多少餅子不知道,可幾斤幾兩得清楚。小崽子胡折騰,當老人的也跟著胡折騰嗎?我看你是賺了倆錢兒,吃幾年飽飯就坐不住了,摸著肚子淨琢磨不著邊的事!”

馬仁禮嘲諷道:“孩子琢磨正事,當爹的就得託著擎著,不能像有些人,孩子一說乾點什麼就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不行那不行,到頭來孩子把事也幹了,自己倒氣得暈頭轉向,屁都放不出來。”牛有草說:“話講多了沒用,賺到錢纔是真本事。啥時候送我幾朵花玩玩?”

馬仁禮說:“咱倆是啥交情?送花禮薄了,

怎麼的也得送你點玫瑰精油,沒事你搽點醒醒腦子。”牛有草問:“啥油?能炒菜嗎?”

馬仁禮說:“能,就怕你吃不起。”牛有草說:“那我得留著命等著。”

不管馬仁禮和牛有草怎麼鬥嘴,怎樣比著來,玫瑰花經過刁老三等人的精心管理,玫瑰秧的枝頭結滿了花蕾。馬仁禮、馬公社、刁老三和衆村民站在地頭看著,都是滿心歡喜?;ㄏ阕杂蟹涞麃恚戏降膸讉€花商來到麥香西村玫瑰地裡來看玫瑰,低聲嘀嘀咕咕談論行市。

馬仁禮說:“大夥兒看了半天,有話儘管直說?!币粋€大鬍子花商說:“馬廠長,這玫瑰是好玫瑰,品相非常好,到我們南方銷售不是問題??蓮哪銈冞@兒到我們那兒道兒不近,玫瑰嬌貴,要是保鮮出了問題責任誰負???”馬公社說:“玫瑰保鮮是你們的事,你們要收,咱們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另一個形容清瘦的花商說:“這話不在理,你們這兒交通不便利,到我們那兒少說也得十天半月,難保鮮花不出問題,出了問題我們可負不起責任。”

馬公社爭辯說:“當初你們怎麼不講這話?眼下花要開了,你們說怎麼辦?”大鬍子花商說:“要不你們就在當地賣吧?!?

馬公社生氣道:“要是當地好賣,我找你們幹什麼?”馬仁禮趕忙打圓場:“公社你少說兩句。你們來一趟不容易,就在我這兒住幾天,我好吃好喝備著。等我們再研究研究,看看還能不能有別的法子?!?

忙活到現在,百密一疏,想不到運輸成了問題。馬仁禮、馬公社、刁老三一起研究對策。馬仁禮說:“實在不行,咱們自己花錢運一趟試試。刁師傅,玫瑰花保鮮有什麼好法子?”刁老三說:“難就難在保鮮上,運道兒遠了沒什麼好法子。”

馬公社提議說:“爹,要不咱們就在當地賣,賣點是點,總比虧著強?!钡罄先鲋饕庹f:“要是把玫瑰花蕾烘乾了,方便保存不講,弄不好是條出路,花蕾泡茶、入藥都是好東西,說難也不難,造臺烘乾機就行了?!?

馬仁禮高興地說:“天無絕人之路!還是刁師傅見多識廣,就這麼辦!”

馬家的玫瑰花生意有了起色,牛家的假髮廠也步入正軌,趕上了好時候,他們發家致富誰都不肯落後。牛有草遭受了馬仁禮的一番奚落,心裡跟他飆著勁兒,溜溜達達來到閨女的假髮廠視察。只見工廠裡成排的三連機忙碌著,發出嗒嗒嗒的聲音,姑娘們在機器前坐著,做出來的排發條跟青島那家假髮廠的一模一樣。

麥花一見牛有草進來,就迎上去說:“爹,我正想找您呢。排發條生產出來了,我和肉包打算去青島交貨?!迸S胁堇渲樐闷鹨粋€排發條看著說:“這事不用跟我講,講我也管不了,你們自己折騰去吧?!闭f完,他將排發條扔到一邊兒,轉身走了。

麥花就沒指望爹能支持她,她也是不服輸的性格,非要幹出點兒名堂不可。小肉包全聽媳婦的,指哪兒打哪兒,夫妻倆當即帶著產品坐車趕赴青島。

一路上顛簸辛苦自不待言,他倆信心滿滿地來到假髮廠廠長的辦公室,小肉包從包裝箱裡拿出排發條,廠長看後沉思良久問:“你們這手藝從哪兒學的?”麥花說:“自己琢磨的。”

廠長滿腹狐疑地問:“真是自己琢磨的?看來三連機對你們不是秘密了?!丙溁ㄖt虛道:“廠長,光有三連機沒用,後面的那些還得靠您點化?。 ?

廠長皺著眉頭說:“最難的一步你們都琢磨出來了,還叫我點化什麼?”麥花說出打算:“廠長,講句老實話,我們要幹就幹大的,邊角廢料的事我們不幹。雖然咱們是一個行當的,可也不一定就是冤家。這樣行不行,你出技術,我提供場地,我那兒就是你的一個分廠,你領導我,咱們一塊兒幹,一塊兒發財?!?

廠長心裡很不痛快,暗想,還說同行不是冤家,現在筷子已經伸到碗裡來夾肉了,將來指不定還要蛇吞象呢。他沉著臉說:“本來我只想讓你們做檔發,可你們做出了排發,這事我管不著,算你們聰明。可要想跟我合作,你們就只能做到檔發這一步,再往下幹咱們合作不了。假髮技術水平要求高,你們農民就別琢磨了,也琢磨不明白?!?

小肉包不服地爭辯:“廠長,您這話不在理,我們農民就不能做假髮嗎?您這是看不起我們?!睆S長不耐煩地說:“你們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我還得去開會,失陪了。當初我說讓你們做檔發,你們卻拿來排發條,這東西我不收!”

小肉包生氣地質問:“我們的排發條在您這兒質量合格嗎?既然合格,那就是好東西,爲什麼不收?”廠長板著臉說:“不收就不收,趕緊拿走?!?

兩口子滿臉無奈地帶著一箱排發條出了假髮廠,小肉包說:“那個廠長是明擺著欺負咱們!”麥花說:“他瞧不起咱們,不帶咱們玩,咱們自己玩,回去琢磨法子,非做出假髮讓他瞧瞧!”

小肉包發愁道:“媳婦,咱們剛把排發研究明白,後面的工序多著呢,你能弄明白?”麥花只好說:“這一步邁出來收不回去了,咱們要是撂挑子不幹,給咱們農民丟臉不講,就是咱爹那兒,咱也擡不起頭!”

麥花想了想,只能再次去請李國慶,希望他能來幫忙。李國慶爲難地說,他家在青島,不能來他們那兒。見麥花夫婦滿臉失望,李國慶介紹了他的師傅。他師傅現在退休了,要是能把他師傅請來,什麼事都不用愁了。麥花一聽滿臉喜色,李國慶提醒說,找他師傅的人不少,可沒一個人能請動的,他師傅說累了一輩子,退休了該好好歇歇,不想動了。麥花夫婦的心忽悠一沉,像是掉進了冰窟窿。

牛有草知道麥花到青島碰了釘子,就過來安慰道:“閨女,我弄了兩條大鯉魚,今晚燉上,再炒幾個菜,你們來家吃吧。小溝兒小坎兒不算啥,咱們就當出門碰了頭,腦袋撞個包,揉揉就好了。你們想幹點啥,爹這有的是買賣,麥秸能造紙,紙能做包裝箱,你們就圍著麥子做文章吧。”

傍晚,飯桌上擺了好幾個菜,牛有草坐在飯桌前不時朝窗外望。小肉包走進來怯怯地說:“麥花去青島請人了,爹,咱還吃嗎?”牛有草一揮手:“吃,有她沒她一樣吃。來,你給我使勁兒吃,這桌菜全歸你了!”

馬家父子弄來了烘乾機,刁老三喜上眉梢,立刻按流程操作。烘乾機運轉起來,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玫瑰花芳香四溢,旁邊堆著烘乾的玫瑰花蕾。俗話說,不怕人偷,不怕人搶,就人惦記。牛有草啥都不怕,就怕輸給馬仁禮,這不,他惦記著馬家的玫瑰花買賣,又跑來瞅。牛有草打量著烘乾機問刁老三:“兄弟,種玫瑰真能賺錢?”刁老三說:“前些年不賺錢,現在日子好了,玫瑰這行當也擡頭了,後面的路長著呢?!?

牛有草抓起一把玫瑰乾花蕾聞了聞,芳香沁人心脾。馬仁禮走過來喊:“我這東西可金貴,準看不準摸。”牛有草說:“是金子是銀子啊,還不讓摸?馬廠長,啥時候送我玫瑰油???我等著下鍋炒菜呢?!瘪R仁禮說:“等著吧,到時候我給你放棺材裡?!?

這時候,小肉包跑過來喊:“爹,找您半天了,原來您在這兒?;貋砹?。”牛有草問:“誰回來了?”小肉包使了個眼色,牛有草恍然大悟,點點頭說:“啊,走,回家吃飯。”

馬仁禮告訴刁老三,南方來信了,說收他們的乾花蕾。刁老三挺高興:“能賣出去我這心就落底兒了,苦點兒、累點兒就不算啥啦?!?

小山一樣的玫瑰乾花蕾堆放在倉庫裡,馬仁禮看著心裡暖暖的,他端起茶杯喝刁老三配製的玫瑰花茶。刁老三盯著他的臉問:“味兒怎麼樣?”馬仁禮品了一口說:“真香啊?!?

這時,馬公社興沖沖進來喊:“爹,訂金打過來了!”馬仁禮心裡高興,卻不動聲色地說:“嚐嚐這茶,刁師傅配製的?!瘪R公社端起來就喝,邊喝邊說:“爹,麥花的假髮買賣能幹成,也就三個廠子。咱們要是把玫瑰弄好了,能建玫瑰花廠、玫瑰酒廠、玫瑰醬廠、玫瑰油廠,可比他們強多了。”馬仁禮提醒兒子:“那都是後話,別想一口吃個胖子,肉得慢慢長!”

麥花去青島請李國慶的師傅碰了軟釘子,剛剛回來。牛有草細問情況,麥花說:“人家退休了,在家打打太極拳,哄哄孫子,不想出來挨累。等過兩天我再請他去?!迸S胁莶粣偟卣f:“咋還沒完沒了?假髮那東西咱幹不了,一沒人,二沒手藝。擺在眼前的賺錢道兒你不走,非得找出力不討好的買賣幹,圖啥呢?”

麥花說:“爹,我心裡憋著一口氣,咱農民就得天天圍著地頭轉嗎?人家本來就瞧不起咱們,咱們要是低頭認了,那真讓人家瞧不起!”

牛有草見勸不動女兒,悶悶地走出屋,小肉包忙跟出來說寬慰話:“爹,麥花心裡憋屈,說出來就暢快了,您千萬別生氣。您閨女比您還擰啊。”牛有草嘆了一口氣:“麥花要是還去請人,你提前告訴我。”

牛有草到底沒忍住,還是跟麥花去青島請人了。

許多老年人在公園裡打太極拳。麥花一指說:“那個瘦高挑的就是孔師傅,他是功夫迷,天天在這兒練?!迸S胁菪U有信心地說:“等明兒個我跟他過過招兒,就是五指山的孫猴子,我也得把他拽出來!”

夜晚,牛有草在旅館房間裡揹著手來回轉悠,不時伸手比畫。麥花推門進來說:“爹,剛出鍋的包子,趁熱吃?!彼o牛有草倒水,“爹,我真沒想到您能來,您不是不贊成我幹假髮嗎?”牛有草說:“不贊成歸不贊成,可誰瞧不起我閨女,就是瞧不起我,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仗爹跟你一起打。”他說著,拿起包子,大口吃起來。麥花看著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爹,一股暖流流過心間,眼睛溼潤了。

第二天早晨,牛有草大模大樣地來到公園,他看孔師傅打了一會兒太極拳,就走到他旁邊比畫起來??讕煾凳兆≌惺?,打量著牛有草問:“您這是什麼套路?”牛有草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是牛家十三式?!?

孔師傅很感興趣地問:“牛家十三式怎麼講呢?”牛有草比畫著說:“這叫翻,這叫鋤,這叫割,這叫撒,這叫挖……”

孔師傅點著頭:“有點意思?!迸S胁輪枺骸霸觞N,你想學學?”

孔師傅反問:“你能教我?”牛有草挺大氣地說:“這有啥不能教的,你跟我學,我跟你學,誰也不吃虧。”孔師傅學著牛有草的招式練起來。

練完功,牛有草和孔師傅從公園出來。孔師傅說:“你這套拳法還真累人。”牛有草說:“我要是把絕招亮出來,那才累人呢?!闭f著和孔師傅握手。

孔師傅驚奇道:“你的手掌這麼硬,鐵砂掌?”牛有草一笑:“你說呢?”

孔師傅挺佩服地說:“真是高人不露相。老哥,幸會幸會,您看樣子不是本地人。來青島辦事還是找人切磋武藝?”牛有草說:“我來請一位高手?!笨讕煾叼堄信d致,請牛有草到家裡坐,兩人喝茶嘮嗑,越聊越近乎。

回到旅館時,已是夜晚。牛有草儼然成了太極拳高手,他在鏡子前比畫著對麥花說:“閨女,你看爹這牛家拳咋樣?像武功高手不?”麥花笑著說:“太像了。爹,您怎麼知道人家能跟您學呢?”

牛有草說:“也是誤打誤撞。不管他跟不跟我學,我天天在他身邊比畫,早晚能把他的心思比畫活動。講句老實話,這是騙人的招啊,可不使這招跟人家搭不上話。先處處感情,找個機會把實底交了。”

果然,練功練出了感情,幾天之後,孔師傅請牛有草在飯館吃飯,他說:“老哥,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牛有草說:“嘴大吃四方,有酒就行。”

孔師傅要給牛有草倒酒,牛有草一把奪過酒瓶給孔師傅倒酒。孔師傅攔著說:“您怎麼能給我倒酒呢?”牛有草說:“老弟,我打擾你好幾天,這酒得我給你倒,這頓飯得我請你。”

孔師傅挺真誠地說:“這可不行,哪有師傅請徒弟的道理!”牛有草說:“就這規矩,要吃就得我請你,要不我不吃!”說著倒了兩杯酒,“老弟啊,我教你好幾天了,你就沒琢磨琢磨這每一招爲啥叫那名?”

孔師傅說內行話:“功夫看招不看名,名再好招不好沒用,招要是好沒名也是好招。”牛有草開始交底:“我這每一招的名都有講究。翻就是翻地,鋤就是鋤草,撒就是撒種子,割就是割麥子,掄就是掄連枷,甩就是甩鞭子……”

孔師傅問:“老哥,這不都是農活嗎?”牛有草點頭:“一點不假,你老哥我就是農民,這一手老繭就是钁頭把子硬搓出來的?!?

孔師傅望著牛有草:“老哥,我怎麼糊塗了?”牛有草喊了一聲:“麥花,出來吧?!丙溁ㄗ叱鰜?。

孔師傅望著麥花問:“你不是找我幹假髮廠的那個人嗎?”牛有草說了實話:“孔師傅,我是麥香嶺麥香東村的村長,叫牛有草,這是我閨女牛麥花,我們父女倆跑這麼遠的道,要請的高手就是您?!?

孔師傅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您的牛家十三式……”牛有草實話實說:“那是我們農民幹活的把式,我耍了一輩子,要講種地,肯定是把好手!老弟啊,我該講的都講了,我要是再有一點兒招,也不能給你使這套路子,丟人哪!幹假髮是我閨女的主意,本來我不贊成,農民土裡刨食,樹上摘果,喂點牲口,吃口飽飯。可我聽閨女講,你們這兒的假髮廠瞧不起我們農民,有點技術就憋著藏著,不讓我們幹。要真有能耐就不怕亮出來,亮出來你都學不會,那才叫真能耐!”孔師傅心裡糾結,沉默不語。

牛有草繼續說,“老弟啊,我這麼大年紀也沒多少年活頭了,折騰這麼多年,我村裡的鄉親有飯吃,本來我該知足了??晌议|女比我心大,還想讓大夥兒過更好的日子。老實說,假髮生意我本來尋思讓年輕人摸摸試試,可一摸上這東西還挺扎手。我們農民一手老繭不怕扎呀,越扎還越捨不得放手。老弟,這都是掏心窩子的話,你要是瞧得起我們農民,那你就跟我走一趟,你去了就是技術入股,賺錢按股分紅,鄉親們還感謝你的大恩大德。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埋怨,就當我來這遛了個彎兒?!?

孔師傅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他端起杯和牛有草碰杯。牛有草說:“閨女,結賬!”孔師傅說:“這賬我結!我得請您這老農民吃頓飯,儘儘地主之誼,要不等我去您那兒,鄉親們該笑話我小氣了。”

牛大膽望著孔師傅,開懷大笑:“有你這句話,鄉親們就能把你捧起來,託到天上去!”

馬仁禮和牛有草在家鄉的土地上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楊春來娘倆在俄羅斯種地這條路卻走得更爲艱辛。盛夏,布拉戈維申斯克驕陽似火,日頭毒辣辣地籠罩著田地。楊燈兒戴著草帽,在蔬菜地裡摸著西紅柿秧苗,查看墑情。楊春來走過來說:“娘,我剛聽廣播,今年趕上三十年不遇的乾旱,什麼時候下雨不知道,只能有多少水澆多少,再等等看,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個炸雷就把雨震下來。”楊燈兒發愁說:“都半個月了,這苗該喝水的時候就得喝上,等蔫透了,就是來場大雨也擡不起頭。伊萬那兒不是有個水庫嗎?實在不行管他借點兒水。”

楊春來搖搖頭:“那人見錢眼開,我不求他。”燈兒沉吟片刻說:“你抹不開面子,我去找他試試?!?

伊萬是個酒鬼,凡事利字當頭,不講人情。他一邊喝酒一邊皺著眉頭耐心聽楊燈兒和春來說借水的事兒,滿臉不痛快地說:“你地裡旱我這兒也旱,我把水給了你們,我家的地怎麼辦?”

楊燈兒賠著笑臉:“什麼你家的我家的,還不都是你的地。你水庫裡的水暫時用不了,大太陽曬著,越曬越少,還不如借給我們點,就當送我們個人情,弄不好過兩天就下雨了呢?!?

伊萬反問道:“要是不下雨呢?”

楊燈兒真誠地說:“那咱們再一起想辦法。伊萬先生,我們要是有了好收成,明年接著租地,你不是也賺了?”

伊萬搖搖頭:“明年的事我看不到,我就能看到眼前的事。水不能借給你們,請不要打擾我品嚐美酒。”

楊燈兒靈機一動說:“伊萬先生,你不是很能喝酒嗎?那咱倆比一比,你要是贏了,我轉身就走,你要是輸了,就開閘放水。”伊萬說:“我不會和一個女人比喝酒,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輸了,敢把你們那臺裝甲車送給我嗎?”楊燈兒望著伊萬豪爽地喊:“拿酒來!”

桌上放著四瓶酒,伊萬和楊燈兒對面坐著。伊萬打開酒瓶,往杯裡倒酒。楊燈兒打開酒瓶,對著瓶嘴喝。伊萬默默地望著楊燈兒,他也拿起酒瓶對著嘴喝。喝完一瓶,二人又拿起一瓶酒喝。楊春來看得驚心動魄,心裡既感動又慚愧,娘爲了他,將命都豁出去了。楊燈兒咕嘟咕嘟喝完酒,用手支著頭大口喘著氣。伊萬眼珠子紅紅的,他把最後一口酒使勁嚥下去靠在椅背上呼哧帶喘的。

楊燈兒盯著伊萬喊:“拿酒去!”伊萬搖搖頭說:“沒酒了?!?

楊燈兒搖搖晃晃站起身打開酒櫃,她拎著兩瓶酒走過來,把酒蹾在飯桌上:“來,接著喝!”伊萬問:“你怎麼這麼能喝?”

楊燈兒說:“全靠一股氣兒頂著,來,幹了!”伊萬像是喝毒藥一樣,一口酒噴出來,不停地搖著頭。楊燈兒問:“你認輸了?”伊萬說:“輸了也不給你水!”

楊燈兒漲紅著臉喊:“那你就不是個男人!”伊萬耍賴說:“我怎麼不是男人?我還請你喝酒呢,你喝了我的酒該感謝我,想要我的水,沒門兒!”楊燈兒站起身說:“伊萬先生,從今天開始,咱們不是朋友了。”

伊萬望著楊燈兒的背影喃喃地說:“這個女人太可怕了!”楊春來扶著娘走,楊燈兒腿一軟,靠在他的肩膀上。楊春來摟著娘,眼睛溼潤了。

晚飯後,大家夥兒聚集在麥香農莊餐廳商議對策。有人說,實在不行的話,等後半夜,偷偷在水庫壩底下挖個洞,把水引過來。楊春來搖搖頭說,偷偷摸摸的事兒咱不幹,不能讓老毛子把咱看扁了。沉默片刻後,有人發牢騷說,要不咱回家得了,吃香的喝辣的,還不用受窩囊氣。楊春來說:“大夥兒來的時候是自願來的,想走隨便走,我沒權利攔著。不管誰走,我是不走,折騰了好幾個月,苗都冒出來了,現在走了,就是給人家忙活了?!?

大家想想在理啊,這時候撂挑子不是便宜伊萬這傢伙兒了嗎?有個農民看著楊燈兒說:“燈兒姨,咱們這兒數您輩分高,您講句話吧?!?

楊燈兒冷靜地說:“老天不下雨,咱們就從地裡挖?!睏畲簛韱栠@話是啥意思?他娘斬釘截鐵地說,打井!

說幹就幹,楊春來夜裡帶著一夥兒人在田野裡挖坑打井。不知是誰報了警,一輛警車呼嘯而來,車燈雪亮,照得衆人晃眼。幾個警察走下來,其中一個警告說,想挖井必須有合法的手續,沒有合法手續就是違法。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楊春來心急火燎地出沒於當地政府的一幢幢辦公大樓,開始他還滿懷希望地訴說懇請,遭受了無數次冷遇後,他有些垂頭喪氣了。尼娜看在眼裡,疼在心頭,勸父親給楊春來他們放水緩解旱情。伊萬態度堅定地說:“氣象臺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水庫裡的水要是給了中國人,咱家沒水用怎麼辦?爸爸知道你喜歡那個年輕人,可是你

沒有權利要求我爲他做出犧牲,我要保護我農場的利益?!?

持續的高溫使田地龜裂,河流乾涸,伊萬家水庫裡的水快速蒸發,只剩了一半兒。伊萬站在水庫壩前也是憂心忡忡,他祈禱道:“上帝呀,你快下雨吧!”尼娜牽著馬走來,再次懇請父親給楊春來他們放點兒水。伊萬聲色俱厲地說,不要再說這件事兒,誰都沒有權利干涉他做出的決定。

尼娜失望地翻身上馬,疾馳而去。伊萬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在大壩前坐下,掏出酒瓶喝了一口酒,喃喃自語道:“上帝呀,我是自私鬼嗎?我做錯了嗎?不,沒有人有權利分享我的東西!”

伊萬喝得醉醺醺的,恍惚之間,看見一輛裝甲車奔馳而來,迅猛地撞向水壩,水壩被撞開了一個大豁口,水噴涌而出,涌入田地。尼娜從裝甲車裡鑽出來哈哈大笑,楊春來等人跑過來驚奇地望著這一幕,目瞪口呆。

伊萬驚得酒醒了,指著楊春來和楊燈兒大喊:“你們是搶劫犯!”尼娜說:“爸爸,是我撞的水壩,跟他們沒關係?!?

伊萬氣憤道:“可是你開的是他們的裝甲車,都是他們讓你做的,我要到法庭告他們!”尼娜大聲說:“爸爸,你要告就告我吧,是我搶了他們的車,是我搶了您的水,所有的罪過都在我身上!”

伊萬傷心地說:“尼娜,難道爲了他,你就不顧爸爸的感受了嗎?”尼娜說:“爸爸,他救過我的命,您不應該對他這麼吝嗇。”

伊萬說:“用不著你教訓我,尼娜,你要是跟爸爸承認錯誤,爸爸可以原諒你。否則,那你就不是我的女兒!”尼娜態度堅定地說:“我沒做錯,不會承認錯誤?!?

伊萬傷心失望地說:“好吧,尼娜,從今天起,我不是你爸爸,你也不是我女兒,就當我白養你二十年!”說完,他步履蹣跚地離去,尼娜望著伊萬的背影流下了眼淚……

楊春來走上前,把尼娜緊緊抱在懷裡。

忽然,颳起大風,天空烏雲密佈,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傾盆大雨下了起來。

誰都沒想到,大雨竟然連下一個禮拜不停。這場暴風雨來得急,公路橋被沖垮,交通中斷了。楊燈兒讓大家提前準備,都勒著點褲腰帶,省點糧食。

伊萬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大雨,滿臉愁容。楊春來和尼娜穿著雨衣走進來,尼娜把一籃子蔬菜放在桌子上。伊萬冷冷地說:“我用不著你們可憐,我的倉庫裡堆滿了香腸、麪包、西紅柿,你們沒吃的別來找我就行?!睏畲簛砗湍崮绒D身剛走出門,伊萬就把籃子扔出去關上了門。蔬菜散落在地上,尼娜彎腰撿著蔬菜說:“我爸爸一直都是個固執的人?!?

沒有吃的了,伊萬穿著雨衣出去採購,可是,他走進好幾家食品店,貨架上都是空蕩蕩的。來到街頭,伊萬對著雨天高喊:“上帝呀,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能結束???”伊萬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裡,在自己倉庫的麻袋裡翻出四個西紅柿。他捧著西紅柿說:“上帝呀,我感謝你!一天一個西紅柿,能吃四天?!彼玫蹲忧虚_一個西紅柿,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叉一塊兒慢慢嚼著。

楊燈兒見陰雨下了一週多,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就召集大家開會說,鄉親們,還不知道大雨什麼時候能停,也不知道路什麼時候能通,大家每人每天三頓飯改成兩頓飯,每人每頓一個饅頭,一碟鹹菜。

有村民抱怨說,完了,這一竿子支到舊社會了。楊春來說,多虧俺娘醃了鹹菜,要不你就得吃饅頭就鹹鹽。楊燈兒說,你們是年輕啊,沒吃過苦。舊社會還能吃上白麪大饅頭?說好吃的是地瓜秧加野菜,說不好吃的是高粱殼就著野草根,吃了咽不下去,嚥下去拉不出來呀。

大家夥兒紛紛感嘆,得虧沒活在舊社會??!

尼娜拿著饅頭和鹹菜走出飯廳,楊春來心細,知道她惦記著父親,就悄悄跟了出來,把兩個饅頭塞給尼娜說:“這是我娘給你的,拿著?!?

伊萬吃完一個西紅柿,望著另外三個西紅柿吧嗒著嘴:“多麼美味兒的食物,上帝啊,快來救救我吧!”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伊萬把西紅柿藏進櫥櫃裡然後打開門,尼娜站在門口。

伊萬撇撇嘴問:“你又來幹什麼?是不是沒吃的了?”尼娜調侃說:“我們那裡有的是吃的,我吃撐了出來走走,不小心走到您這兒?!?

伊萬滿不在乎地說:“我也吃飽了,撐得難受?!闭f著他跳起舞。尼娜一邊看著他表演,一邊吃著饅頭說:“嚐嚐吧,可好吃了?!?

“我有新鮮的麪包。你走吧。”伊萬趕走了女兒,虛弱地關上門坐在椅子上喘氣。他打開收音機,新聞報道說大雨即將過去,交通馬上就要恢復。伊萬一下站起來高喊:“上帝呀,這是您送給我的最好禮物,我愛您!”他打開櫥櫃,把剩餘的西紅柿狼吞虎嚥地吃光了。

楊春來也聽到大雨即將結束,交通就要恢復的消息。有人主張可以放開褲腰帶吃,楊燈兒不同意,堅持每人每頓一個饅頭,一碟鹹菜。

雨又下了兩天,說是交通正加緊修復,仍遲遲無法通車。

飢腸轆轆、已經虛脫的伊萬在躺椅上閉著眼睛,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尼娜走進來掏出饅頭放在桌子上,伊萬望著她說:“那麼難吃的東西還拿出來,看來你們是真沒吃的了?!蹦崮日f:“您別再硬撐著,我知道您沒有吃的了?!?

“誰說的?我剛吃了兩個麪包,一根香腸,兩個西紅柿,一罐酸黃瓜?!币寥f說著站起身,哼哼著曲子跳起了舞,他旋轉著突然倒在地上。

尼娜把伊萬扶到躺椅上,撕著饅頭喂他。伊萬問:“這是什麼東西?真好吃。”尼娜說:“它叫饅頭。中國人會做各種各樣的麪食,有饅頭,有花捲,有餅子,還有叫窩窩頭的東西,總之可多了。他們還把吃不了的蔬菜醃製成叫鹹菜的東西,平時可以吃,到缺少食物的時候,就成了美味。爸爸,您要是喜歡吃,我就跟他們學,學會了做給您吃。”

伊萬問:“孩子,你不恨我?”尼娜動情地說:“您是我的父親啊,我怎麼會恨您?”

伊萬又問:“他們不恨我?”尼娜說:“您吃的饅頭就是燈兒姨和楊春來給的。爸爸,我和春來已經戀愛了?!?

伊萬點點頭:“多麼善良的人?。∧崮龋姨运搅耍畈欢嗑徒Y婚吧?!?

豐收的秋天到了,蔬菜地裡長滿西紅柿,楊燈兒帶衆村民挎著籃子採摘,一排排裝滿西紅柿的筐立在地頭上。

爲了慶祝豐收,夜晚,大家夥兒在空地上點燃起篝火,中國農民和俄羅斯農民拉手圍著篝火跳舞。伊萬擎著酒瓶跳舞,臉上洋溢著笑容;尼娜和楊春來一人抓住楊燈兒的一隻手,歡快地跳著舞。在火光的映照下,楊燈兒歡笑的臉上滿是幸福。

生活就像是一場戲,意外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這天中午,楊燈兒坐在家裡的椅子上打盹兒,一個滿頭金髮、珠光寶氣的女人敲了敲門走進來。楊燈兒瞇縫著眼睛打量這個女人,她挎著名貴的坤包笑著問:“燈兒,不認得我了?我是喬月。”楊燈兒急忙站起來說:“是喬月啊!除了頭髮和衣服,你跟當年沒啥兩樣,好年輕!”

“是嗎,可能是美國的水土滋潤養人吧。你可是見老了?!眴淘抡f著坐在椅子上。楊燈兒問:“你回麥香嶺了?”喬月點點頭說:“今年開春去過一趟?!睏顭魞河謫枺骸岸家娭耍俊眴淘赂袊@說:“人都老了,可還都是那副脾氣?!庇剞捔税胩?,楊燈兒想,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於是問道:“喬月呀,你大老遠跑來,有事吧?”

喬月說:“燈兒啊,從哪兒說起呢,我先謝謝你當年收養了狗兒。”楊燈兒說:“要說這事兒,我得謝謝你,你給了我一個好兒子。這孩子書念得好,也能吃苦,滿腦子都是正經精神頭。有這麼好的兒子在身邊,我知足了?!?

喬月感慨地說:“燈兒啊,可說到底他是我的兒子。他小時候我想管他管不上,他長大了,創業遇到困難,我當孃的哪能不管呢!你們租地第一年的租金是我給的伊萬。”燈兒恍然大悟道:“我說伊萬咋那麼大方,白讓我們種了一年地呢,原來是你拿的租金?!?

喬月這才露底說:“燈兒,我就實話實講了,我這次來有兩件事,一是看看孩子,再就是想讓孩子跟我走。他跟我走,過得會比這兒好?!彼f著從包裡拿出厚厚一沓美元放到桌子上,“這是五年的租金。燈兒啊,你要想在這種地就種,不想挨這個累就拿錢回家,這些錢足夠你鬆鬆寬寬安度晚年了。你要是嫌少,等我回去再給你寄,想要多少錢我就給你拿多少?!?

燈兒臉色不悅地說:“你說得對,狗兒是你兒子,你纔是他親孃,我再怎麼養他也只是後孃。三十多年了,我不小心把他長我身上了,成了我身上的肉了,眼下你要把我的肉割下來,我疼。怪就怪我把他當成了親兒子。孩子你領走吧,這錢你收回去,放在這兒不乾淨。”

話不投機半句多,喬月和楊燈兒都不說話,屋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感到難受。這時,楊春來拉著尼娜走進來。楊春來喊了一聲娘,喬月和楊燈兒異口同聲地答應著。楊春來看都不看喬月,徑直走到楊燈兒面前,深情地說:“娘,我這輩子就一個娘,叫燈兒!”楊燈兒心裡暖暖的,流下眼淚說:“孩子,謝謝你還能認我這個娘!”

喬月看在眼裡,備感失落。她心裡始終惦記著這個兒子,可兒子心裡早就沒她這個孃的位置了。

喬月站起身,悄悄地走了出去。她不想成爲多餘的人。

楊春來拉著尼娜,在田野間漫步。他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一枝玫瑰花,尼娜明知故問:“玫瑰花是送給我的嗎?”楊春來搖搖頭:“不是送給你的?!蹦崮茹蹲×?,大感意外。楊春來動情地說:“這枝紅玫瑰是送給最親愛的尼娜小姐的!”尼娜一下摟住楊春來熱烈地親吻著。纏綿了一會兒,楊春來一本正經地說:“尼娜,咱們的事該跟我爹講講了。你見過我爹,他是個倔老頭。”

尼娜點點頭問:“我們什麼時候去見你的父親呢?”楊春來想了想說:“等把蔬菜賣完咱們就過去。對了,我得跟我娘說說賣菜的事。”

尼娜奇怪地問:“我糊塗了,楊春來,你到底有幾個娘?。俊睏畲簛碚f:“黃頭髮的是生我的親孃,黑頭髮的是我後孃,對我來說,親孃沒後孃親?!?

尼娜叫道:“楊春來,你太幸運了,能有這麼多娘照顧你。”

兩人正走著,喬月迎面過來。尼娜不想打擾,知趣地走開。喬月走到楊春來面前說:“我溜達了一圈,你們怎麼還是人工作業?又費人又費力,效率太低了。我在美國的農場都是機械化,拖拉機滿地跑,種這些地用不了幾個人。”楊春來說:“我這兒雖然沒有拖拉機,可我有裝甲車,也是滿地跑?!?

喬月說:“娘知道眼下你們手緊,娘給你買幾臺拖拉機?!睏畲簛頁u搖頭說:“用不著,沒那東西我們照樣能開出地種出莊稼,能把錢賺到手?!?

喬月感嘆地說:“春來啊,娘虧欠你的太多,對不起你。娘這回來,本來想把你帶到美國去過好日子,可娘知道現在帶不走你?!?

“數年前我剛知道真情的時候,我恨你,恨我爹,恨你們生我卻不養我!這麼多年過去,該想的事都想通了,該撒的氣也撒完了,不管怎麼說我是您生的,可我心裡只有一個娘,她把地兒佔滿了。不過,我得謝謝您還能記得我!”楊春來說完走了,喬月傷心得眼淚流了下來。

幾天後,喬月要走,楊燈兒和楊春來送她。轎車啓動了,喬月含淚望著楊春來。楊春來擺擺手,目送小轎車遠去,他擡起胳膊搭在楊燈兒的肩膀上。

楊燈兒有些傷感:“她一個人在國外不容易,越老越孤單,咋講你都是她兒子,應該照顧她。”楊春來說:“我不是您兒子嗎?您去哪兒我去哪兒,這輩子您都甩不掉了。”楊燈兒靠著楊春來的肩膀幸福地笑了。

麥香農莊第一個豐碩的秋收結束,楊春來和尼娜的愛情也結了果。楊春來告訴娘,尼娜懷孕了。

楊燈兒驚奇道:“婚還沒結呢,咋就懷上了?”楊春來紅著臉說:“有一天晚上喝多了,就……娘,這事是我不對,您別生氣?!?

楊燈兒嘆氣說:“麪糰子都進鍋了,還啥對不對的!趕緊回家跟你爹說一聲,把婚結了,等蒸成饅頭,再揭蓋就晚了!”楊春來擔心地說:“我爹那性子您也知道,沒結婚就懷上了,他不得氣個好歹!”

楊燈兒說:“你把人家弄懷孕了都不怕,還怕見你爹嗎?你要是個爺們兒,就堂堂正正地把媳婦領回去。這樣吧,我先給你探探風再說。”

麥花的假髮廠迎來了孔師傅,真是大不一樣。在孔師傅的悉心指導下,假髮廠終於生產出合格的假髮樣品。麥花和牛有草父女倆對孔師傅打心底裡感激不盡,孔師傅對父女倆也是刮目相看,他欽佩地對牛有草說:“老哥,您是大老闆哪!一個村子建了好幾個廠。”牛有草謙虛著說:“都是鄉親們幫著撐起來的,要是我一個人,扒皮熬油也支巴不起來。”

孔師傅說:“那也是你這頭兒帶得好。”牛有草呵呵笑著說:“是我閨女頭兒帶得好!老弟,吃的還順嘴?”

孔師傅笑著說:“好酒好菜,能不順嘴嗎?都把我吃胖了?!?

牛有草看著各種樣式的假髮,覺著很稀罕,便對著鏡子輪換試戴,看得麥花咯咯笑,樂得直不起腰來。

牛有草正色地說:“別樂了,看看爹戴哪個好看?”麥花說:“爹,你一會兒換個髮型,我都認不出來你了。咱們的‘好運來’假髮生產出來,接下來就是銷售的事了,我打算到城裡搞個巡遊,探探市場。”牛有草特別贊成。

馬公社一直賊著麥花他們呢,一得到準確消息,他馬上告訴馬仁禮,聽小娥子說麥花他們要在城裡搞巡遊,還要請記者。馬仁禮笑道:“那都是跟咱學的。他們請記者好啊,省得咱們操心了。他們搞,咱們也搞,來個鮮花戰假髮,看誰能嚐到甜頭!”

這天豔陽高照,幾十個村民排隊走在縣城街頭,他們戴著各式各樣的假髮,邊走邊喊:“戴上好運來,瀟灑走世界!”麥花拿著喇叭喊:“好運來假髮,又好看又便宜,大家都來看呀!”許多行人圍觀,記者連連拍照,牛有草在不遠處望著笑著。

圍觀的行人突然朝前面跑去,只見幾十個村民排隊走著,他們揮舞著玫瑰花。馬公社和小娥子走在隊伍前頭,小娥子頭上彆著一朵玫瑰花。馬公社拿著喇叭喊:“大家都來看哪,麥香嶺也能長出玫瑰花!玫瑰花,花皇后,大姑娘看了心歡喜,小媳婦看了樂開花!”小娥子奪過喇叭喊:“一人一朵玫瑰花,就把美麗帶回家!”行人紛紛趕來,記者也跑過來拍照。馬仁禮得意洋洋,站在不遠處滿面笑容。

假髮的叫賣聲和玫瑰花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顯然是在打擂臺。牛有草一眼就瞅見了馬仁禮,氣呼呼走過來質問:“馬仁禮,你這是啥意思?”馬仁禮瞪著眼睛說:“我還想問,你是啥意思呢!”

牛有草數落說:“你閒著沒事跟我學啥?我幹養豬場,你就幹飼料廠,我搞假髮巡遊,你就搞玫瑰花巡遊,你這不是跟我學嗎?”馬仁禮不甘示弱地說:“我賣飼料的時候,就請過記者;你這回也請記者來,到底是誰跟誰學?”

兩個老頭抻著脖子,誰都不服誰,像是兩隻好鬥的公雞。此時,兩邊的叫喊聲一浪高過一浪,熱鬧非凡。

經過一番宣傳,馬家的玫瑰花生意和牛家的假髮生意都打開了銷路。中秋臨近,縣裡食品廠要做玫瑰餡月餅,找馬家訂玫瑰花。南方的花商說,乾花蕾不夠賣的。馬仁禮感嘆說,這玫瑰花真是好東西??!馬公社得意地說,將來還要開發玫瑰酒、玫瑰醬、玫瑰精油,好事都在後頭呢!

馬仁禮點點頭說,看來玫瑰花種少了,要是發動全村人都種玫瑰,他們種,有人收,產量和銷量都不是問題。找時間開個會,一是給大夥兒吃定心丸,再就是搞動員。大夥兒要是樂意,就一起幹,有錢一起賺。

麥花的第一批假髮很快就賣光了,她還想再弄點兒新款式,估摸能賣得更好,牛有草卻等著快點抱外孫子。上海是大都市,引導著時尚潮流,麥花想趕緊到上??疾欤S胁輩s總是嘮叨她生孩子。麥花被催煩了,抱怨說:“每次來家您都跟我要孩子,我還沒玩夠呢。您就別管孩子的事,咱還說假髮,我一定去上海考察?!毙∪獍φf:“我也想去?!?

麥花瞪眼說:“你去幹什麼?去了給我添亂不說,爹誰照看?”牛有草粗聲粗氣地說:“麥花你這是欺負人,小肉包就不能出去乾點事了?挺大個老爺們還能總在家憋著?肉包啊,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當年爹跟你娘就從頭打到尾,她壓迫我,我就跟她幹!”

麥花不滿地喊:“爹,你還教他跟我打架?”牛有草說:“也沒說擼胳膊挽袖子打,就是採取拐彎戰術,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疲我擾……”

小肉包擺手說:“爹,您別說了,我不敢。”牛有草搖頭嘆氣說:“軟柿子一個呀!”

轉眼到了冬天,小雪紛紛揚揚地飄飛著。牛有草和馬仁禮兩家帶領村民發家致富名聲在外,成了當地的典型,縣裡通知市委領導要來視察,讓他們做好接待工作。麥香嶺村口懸掛著“熱烈歡迎市領導蒞臨指導”的大紅橫幅,牛有草和馬仁禮分別站在村口兩側迎候,他們身後站著響器班子及衆多村民。

牛有草橫了一眼馬仁禮說:“人家指名點姓叫我過來,說我的麪粉廠、養豬場和假髮廠成了麥香嶺鄉鎮企業的典型,市領導要親自光臨。”

馬仁禮不以爲然地說:“人家也指名點姓叫我過來,說我的飼料廠和玫瑰種植是麥香嶺鄉鎮企業的典型,還讓我提前準備好說辭,講講爲啥你養豬場的豬吃了我飼料廠的飼料才那麼肥!”

兩人正鬥著嘴呢,鼓樂聲響起,幾輛轎車駛來停在村口,市領導穩步下車。牛有草和馬仁禮忙快步迎上去??h委書記介紹說:“牛廠長,馬廠長,這是市委劉建軍書記?!眲浬斐鍪郑R仁禮剛要去握,牛有草一把摟住劉書記熱情地說:“建軍弟,你可想死我了!”馬仁禮緊緊地握著劉書記的手不停地晃動著說:“劉書記,我太想你了呀!”

縣委書記見牛有草摟著劉書記有失敬重,忙拽著他說:“牛村長,趕緊鬆手!”劉書記笑呵呵說:“兩位老哥,你們的事蹟我都聽說了,這麼大年紀還能做出如此大的成績,我佩服你們!”

牛有草說:“老弟,功勞全是鄉親們的,沒他們擎著我幹不成事兒。”劉書記點點頭:“兩位老哥,雖說衆人拾柴火焰高,可好車得靠好馬拉呀,沒你們帶頭,能幹得這麼好嗎?鄉親們能過得這麼富嗎?你們的功勞大呀!”

牛有草一挺胸脯說:“老弟,有你這句話,我還能再折騰三十年!”馬仁禮擡槓說:“哼,我能折騰四十年!”

劉書記高興地說:“太好了!你們家裡人都好吧?都抱孫子了?”牛有草笑著說:“孩子都結婚了,他們響應號召,晚婚晚育,等生了頭胎我請書記喝喜酒?!?

縣委書記拽了拽牛有草,悄悄地說:“牛村長,你這不是給書記出難題嗎?”牛有草也悄聲說:“我就是客套客套,他要真來了,我還不知道咋招待他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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