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我們沒有就在底下醫院外邊,將就著在車裡睡覺。
我睡得始終不踏實。迷迷糊糊聽著胖子鼾聲此起彼伏,老是覺得四周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視我一般,斷手半耷拉在口袋外似乎隨時要朝我爬過來……
就這樣熬到六點多鐘,在環衛工人開始悉悉索索掃地的時候,我終於忍受不了胖子的腳臭和鼾聲,下了車。
剛剛準備到車尾抽只煙,突然瞥到醫院的方向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看那個樣子很有幾分眼熟。不過這會兒我腦袋暈得厲害,以爲是自己眼花,也沒有多想。
吃過早飯,我一個人開車上山。
奇怪的是,醫院邊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卻總是不時地在我的眼前晃動,搞得我心浮氣躁。也許是因爲最近精神緊張過度纔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吧。
不料剛剛到寺廟門口,胖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一接通,胖子的牙齒“格格”打顫清晰可聞:“王哥,謝,謝雲升他跑了!”
立時我背上嗖地竄起一股寒意,謝雲升,他,他不是死了嗎!
難道我早上在醫院旁看到的那熟悉的人影,就是謝雲升?不像啊……應該不是的,謝雲升的個子瘦瘦小小,早上看到的那個高矮應該和我差不多了纔對,比他高壯出許多……應該不是他。
腦子亂成一團糟,還沒理清來,就聽得電話那頭傳來了龍醫生略微有些疲憊的聲音:“王老大,你趕快辦完寺裡的事情回來一趟。我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好好談談。尤其是你兄弟……”
我茫然的應了一聲,掛斷電話,斜眼一瞥,一個和尚正賊眉鼠目的打量我的車,畏畏縮縮的似乎想過來和我說什麼,但是又沒膽。
我不知道胖子怎麼了,心裡正亂糟糟的,正好拿他出氣,打開車門衝上去一把抓住他,惡狠狠地問道:“你們主持在哪裡,我要見他!快帶我去!”
“這個,啊,救命啊!”
沒有想到他居然喊救命。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一羣拿著掃把鐵鍬的和尚就怪叫著從廟裡衝了出來,團團將我圍住。
“什麼意思,欺負我一個人?”我冷笑道,“就你們幾個,不一定夠本事。”
“這位先生,請不要亂來,我們可是會報警的!”一個老和尚站上前一步站出來,一臉正義地喝道,“這裡是佛門清淨地,希望……”
“望你媽個頭啊,老子兄弟都死了,來找你們主持做做法事,少在這個給我唧唧歪歪,錢老子有,你們不要再廢話了,惹火了我,誰他媽怕誰!”
說話間,我一把把手裡的小和尚扔了出去,那個小禿驢在地上滾了兩圈,整好滾到了老和尚的腳邊,緊張得老東西趕緊把他扶了起來檢查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我理都不理,繼續冷聲道:“錢在車上,你們自己看著辦!”
就在這時,那小和尚突然大哭道:“二師傅,師傅說的就是他了,錢在車上,我剛剛想要問他,結果,結果……”
我正怒火衝頭,也沒去注意他嘴裡的師傅,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還有就是他怎麼知道我會帶錢來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了,我現在心急火燎,唯一想的就是趕快見了這個老禿驢,然後馬上趕下山去和胖子一起,他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真的會愧疚一輩子的!
這羣禿驢大約被我氣勢鎮住了,吵吵嚷嚷的帶我轉了一圈,然後在寺廟後一排裝飾得還不錯的小房間前停下來,看樣子,那個什麼狗屁主持應該就是住在這裡了,我深吸了口氣,跟著被我摔跟斗的小和尚進去。
“施主你來了?”
剛一進去,一個頗有些仙風道骨模樣的老和尚就先開口了。
我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我來了,老師傅,你可知道謝雲升這個人!”
“謝雲升”三個字一出口,我注意到老和尚的眉毛動了動。但是他很快不動聲色地馬上做出了一幅“我想不起來是誰”的樣子,故作糊塗的道:“這個,老衲年歲大了,實在記不得謝施主是哪位了。”
哼,和我裝怪,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主持,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謝雲升死前,什麼都沒有說,偏偏在桌子上留下了你們萬佛寺三個字,我想,警察一定會很喜歡和你們這些宗教界人士交流交流的。”
不料那老和尚卻是淡然一笑,道:“老衲平素裡也常和些警察打交道,就像他們孫局長,前些日子他母上去世,還是老衲去做的法事。”
好禿驢,居然和我打起了遊擊,我狠狠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又扭頭看了看放著錢的和斷手的口袋。想了想,不能把事情弄得太僵,於是先把錢口袋打開,把那八萬塊現金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不過老和尚還是一副“我什麼都沒有看到”的摸樣,仍舊坐在那裡不爲所動。
我冷笑一聲,又抓起裝著斷手的口袋,“啪”地把斷手也倒在老和尚面前。
這下,終於看到老和尚神色變了一變,強忍著驚恐,問我:“這位施主,這是什麼意思?老衲的房間裡可是安了攝像頭的,這個可以算作對老衲的人身威脅了吧?”
我瞪著他,看他還想怎麼瞎扯,過了一會兒,一字一頓沉聲道:“這隻手,你不要說不認識!”
“哎……冤孽啊,既然你連這個都帶來了,老衲確實無話可說,王何對吧,你想問什麼,儘管開口問吧。”
沒有想到老和尚見得居然會立馬轉性,肯定大有文章。於是繼續冷聲道:“大師,王何今天冒犯了,不過事情緊急,我也是迫於無奈,長話短說,謝雲升死了,屍體在昨晚消失不見。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在我說出“謝雲升死掉”這幾個字時,可以看出老和尚表情卻變得詭異之極,他猶豫了一陣,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王何,你覺得什麼是死人?什麼是活人?”
又是這話,難道所有的和尚都是這樣,愛糾結死人活人?上次慧遠和尚也問過我。不過這次沒像上次隨口胡謅,因爲我突然想起來,謝雲升曾經說過的,他見過死人復活的事情。
死人復活,那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呢?
“我不知道,以前我是知道的,現在我不知道了。”
聽了我的話,老和尚先是搖搖頭,跟著又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來,從一堆經書後取出一個攝像頭放到背對我的方向,又在那裡噼裡啪啦敲了幾下鍵盤,末了才道:“好了,電腦關了,我們談談正事吧。”
看到他的作爲,我差點沒有罵出聲來,原來這老傢伙真的裝了攝像頭,這他媽的還是清心寡慾的和尚嗎?
“和尚不打妄語,王老大,你這次恐怕有麻煩了!”
“又是這一套,是不是馬上就要接著說我印堂發黑,最近要有血光之災啊!”我心裡暗諷,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如果老衲猜得不錯,謝施主他,已經脫離這苦海……”
越來越故弄玄虛,我實在有些忍不住了,插話道:“他確實是死了,這個不用你來告訴我!”
老和尚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笑道:“死了,活著,你分得清嗎?王老大,你不要著急,老衲今天不要你半分錢,只是送你一句話,死了,活著,不是那麼容易分清的。”
說罷,他居然主動把那些錢推向我,又示意我把斷手收起來。
等我毫不客氣,一一照做。
等我收拾完,他才微笑著,慢條斯理地道:“謝施主的事,老衲幫不上你的忙,不過你們之間的緣分,總歸有個什麼開始的點的,從那個點開始,說不得能找到些線索。”
老和尚說完這些,半個字也不願多講,立馬叫了知客僧來送我下山。
迷迷糊糊地下山去,腦子有些亂,什麼叫我和謝雲升之間的緣分?要說關係,我和他完全是因爲黃先生那單生意才認識;如果說要有什麼緣分,也是他和黃先生之間的緣分,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開始仔細回想起當初和謝雲升認識時候的情景,突然,我想起來自己當時似乎多了一句嘴,他忽然就對我神色友善了些。是什麼來著?
當時好像我說叫他不要做死人買賣,給孩子積德。後來他就在我即將出茶樓的當兒,追上來言辭懇切的叮囑我趕緊把斷手給黃先生。
孩子?對,就提到了孩子!
難道謝雲升真的有孩子?
一個快要明朗的線索在腦子裡一閃而逝,無奈因爲避開一輛迎面開來的車,一分神,又沒有抓住。
就這樣一路苦苦思索到了龍醫生的醫院外。
一看見我,胖子就急匆匆地帶我去醫院旁的咖啡廳。
在咖啡廳裡,我見到一臉疲憊的龍醫生,正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裡,見我過去,他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道:“你來了,王老大。”
我心裡又何嘗不是一肚子憋屈,坐下來喝了一口水,潤潤嗓,跟著才道:“我去了廟裡,和尚什麼都沒說。不過我想知道一些事情,謝雲升他有沒有家人?”
龍醫生顯然有點不適應我這樣客氣的問法,他仰頭猛灌了一杯咖啡,認真地看著,答非所問的道:“我不知道你和謝雲升之間是怎麼回事,但是昨天晚上我已經檢查過了,他確實是死了,沒得任何造假的可能!”
“我相信你,他是死了。我只是說,如果他又活了呢?”
聽見我居然懷疑他的權威,龍醫生憤怒地瞪著我,說道:“我知道幹他們那行有很多說法,但是,謝雲升他真的已經死掉了,我可以用人格擔保。”
頓了頓,他又看著我,小聲說道:“我也接觸了很多怪事,但是,到現在爲止,我遇到的那些事情,還沒有出現用科學無法解釋的。明白嗎,我是外科博士,很多對於普通人來說不可思議的事情,其實都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的!”
“我沒有興趣和你討論科學。龍醫生,最近我遇到的怪事太多,沒有時間再去研究科學。胖子,給我查謝雲升……查他,他有沒有孩子。還有,龍醫生,我想檢查一下這個東西,看它到底有什麼古怪!”
說完,我把斷手扔到桌上,不容龍醫生說話的機會推辭,事情到了這步,不管怎麼樣,我絕對不能再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