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約定（2）
門一推開，達尼就嚷嚷起來：「老大老大，我跟你說哦！」停下來，發現屋子裡沒見著人影。四處找找，終於在陽臺上找到目標，立即一溜煙跑過去。
「老大，那個展覽真的很好玩，你沒去真是太可惜了！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照片，比如……」
聽著達尼的喋喋不休，再看達尼一副又興奮又熱切的樣子，嘴巴快要貼到蘭德爾耳朵邊上去，彷彿生怕對方聽不見，威廉按住額頭嘆了口氣。
這小傢伙，頑皮也就罷了，而且半點眼色都沒有，看不出蘭德爾一張冷臉上寫著的「滾遠一點」幾個大字。
覺得達尼可能真的沒救了，威廉也就懶得去救，換了鞋子走進廚房，倒了兩杯水，然後將其中一杯遞給了緊跟著進來的塞繆爾。
看著塞繆爾接過水喝了一口，威廉問：「怎麼樣？今天的攝影展，覺得有意思嗎？」
「還不錯。比上次看到的要好。」
威廉頓了頓，沉吟著說，「什麼時候也能給我在展覽上看到你的作品呢。」
塞繆爾搖搖頭：「我不是爲了這種事而學攝影。」
「我知道，你是純粹出於興趣。」威廉表示理解。
來到英國，在現代社會中生活了一年多的塞繆爾，已經很好地適應了這種生活。但是對於現下時興的事物，他一概沒有興趣，他不上網不泡吧不吸菸不喝酒，唯獨對攝影情有獨鍾。
難得塞繆爾對射箭以外的事物有興趣，威廉當然不會給他埋沒，積極鼓勵他去學攝影。此外在威廉看來，塞繆爾會用與其他人不一樣的眼光看待事物，鏡頭感也相當不賴。如果培養得好，也許將來他們家能出現一位大攝影師也說不定。
「只不過，興趣有時候也可以成爲成就的。」
威廉擡手摸上塞繆爾的額頭，微笑著說，「你就不想把興趣變爲成就嗎？」
塞繆爾將他的手抓下來握在手中，反問：「你很希望我有成就嗎？」
「當然，因爲你的成就就是我的。」
「我的就是你的？」
「對。而且……」
「而且你的還是你的。」
「哈哈。」威廉失笑，抓抓頭，「是想這樣說，不過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塞繆爾緩緩挑起眉，有些得意的樣子。
威廉看著這樣的塞繆爾，不由自主地有些呆了。
其實早就瞭解塞繆爾其實有著非常孩子氣的一面，但是每次看到，威廉都還是覺得好喜歡。孩子氣的，彆扭的，執著的……每一面的塞繆爾，他都是不可救藥的喜歡。
現在這樣是多麼好，好到幾乎令人不敢置信。起先他曾經以爲，將要在這裡獨自思念著活在另一個時空當中的塞繆爾。而現在，他可以每天看到這個人，觸摸到這個人；將來的將來，還可以一起睡在躺椅中曬老臉……
一聲呼喚打斷了威廉美麗的遐想，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對方的臉已經逼近到眼前，不禁一愣。
「我的都可以是你的。」塞繆爾說，聲音很輕柔，眼眸中卻透射出不一般的強硬，「不過有一樣東西，必須是我的。」
「你。」吐出這一個字，塞繆爾的脣就要在威廉額頭上印下去。
忽然有一把清脆的聲音問道：「你們在幹什麼呢？」
兩人轉過頭，看著那個站在廚房門口的瘦小人影，一時間簡直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威廉將塞繆爾從身前推開了些，乾咳兩聲說，「怎麼了，達尼，是肚子餓了嗎？晚飯還要等一會兒。」
「不是，我還不餓。」達尼說，「我是來接水的。」
「接水？哦，是要澆花吧。我幫你接。」威廉到水池那邊接滿了一壺水，然後將水壺交給了達尼。後者抱著水壺，說了聲「謝謝」就走了出去。
威廉從廚房裡探出頭，看到達尼回到陽臺那兒，依舊是興致勃勃地絮叨著今天在展覽上的見聞，全然無視蘭德爾根本就不想聽的不耐神色。
「我開始有點佩服達尼了。」威廉咕噥道。
塞繆爾也看了看陽臺那邊的情形，搖頭：「我倒是更佩服蘭德爾，那麼吵，他也能坐得住。」
「唔，其實撇開囉嗦這一點不談，我覺得達尼還是挺可愛的。小小的，傻傻的，而且總是一副開開心心的模樣。」
「是，而且有膽量得很。」塞繆爾想到從前，在莊園裡，只要他一變臉，旁邊的下人們當即連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昨晚，達尼卻只是瞪著兩隻眼睛瞅了他半天，突然捧腹大笑，邊笑邊說：「哎喲，太好玩了。斯坦利叔叔說過如果塞繆爾哥哥肚子餓了就會變得很恐怖，原來是真的呀！威廉哥哥，你還是快去做飯吧。塞繆爾哥哥這樣子真的好可憐，臉拉那麼長很辛苦吧？」，弄到塞繆爾徹底脫力。
那該死的斯坦利，到底給這小鬼灌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思想？
總之，至此塞繆爾的威嚴政策在達尼面前宣告崩盤。反正達尼在這兒呆不上多少天，塞繆爾也就懶得插手，應付達尼的事兒就丟給威廉全權負責。
威廉對此倒是不介意，不過，即使他有心要好好照看達尼，卻沒有這個餘力。這幾天他是休假，纔好帶著達尼，問題是這假期後天就結束了，而後他就得回去工作。
雖然不是要到哪裡去考古，但是在研究室裡考察文物，這種事對他來說是樂趣，而對好動的達尼來說絕對只是折磨。
就算達尼願意跟著他去，他卻還不敢帶。萬一達尼在那兒上蹦下跳的，把那些好不容易纔有機會重見天日的古文物怎麼著了，那威廉會心疼死的。
可要是不把達尼帶著，那還能讓誰來照看他？塞繆爾是不用想的，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他自己有時候也像個孩子，根本沒可能管好另一個小孩。
除了他們倆，就只剩下蘭德爾……還是別做夢了，先看著辦吧。
威廉將一鍋水放到爐子上燒著，然後和塞繆爾一道去了陽臺那兒。達尼已經喂那株名叫「埃達」的向日葵喝飽了水，正抱著水壺，坐在蘭德爾所坐的藤椅旁邊的地上，還在滔滔不絕。
蘭德爾臉上卻沒有什麼不悅的跡象，神情冷淡地望著遠處。二十七樓，周遭也沒有其他高樓，所以視線能夠毫無阻礙地到達遠方。
過去威廉就不止一次看到過，蘭德爾像這樣坐在這裡遙望遠方，能一坐就是一整天。甚至直到第二天早晨威廉起牀後還會看到他仍然坐在這兒，完全沒有動過。
這個時候的蘭德爾，好像就呆在一個只有他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所以對於達尼此時的嘮叨，蘭德爾能夠如此冷靜，因爲壓根就沒去聽。
要不然的話，達尼肯定老早就被踢飛了。而另一方面，威廉也很佩服達尼，在這種對方毫無反應的情況下，他一個人居然也能長篇大論這麼久。不過這樣子，其實達尼也挺可憐的，一腔熱情全部灑在了無法融化的冰山上。
威廉走過去在達尼身邊蹲下，拍拍他的肩膀：「達尼，明天我還有一天休假，你想去哪兒玩？」
「遊樂園。」達尼脫口而出，連想都不用想。
「遊樂園？」威廉不禁怔了一下。那種地方……
「對啊。」達尼用力點頭，「我早就想去了，可惜一直沒機會。這次難得出來，怎麼說都要去上一次。」
「這樣……好吧。」威廉點點頭。
其實他本人是無所謂去那兒玩玩的，反正也沒人規定說大人就不能去遊樂園。他只是擔心那個極度討厭吵鬧的塞繆爾，會不會在遊樂園呆了不到五分鐘就受不了地跑掉。
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讓塞繆爾也去遊樂園玩一玩。平時塞繆爾除了射箭和攝影就沒有別的什麼活動，其實挺單調的，雖然他自己並不介意。
「哦耶！」達尼歡呼著從地上跳了起來，「去遊樂園嘍！耶耶耶！」
看他手舞足蹈，一副Happy得不得了的樣子，威廉放棄了叫他冷靜點的主張，無奈地掀了掀脣角。
達尼的性格，看似聒噪又魯莽，其實卻是很少見的率真。跟他呆在一起久了，連旁人也會不自覺地坦蕩起來。
「遊樂園遊樂園！」達尼笑著跳著，突然往蘭德爾那邊一蹦，「老大，明天我們一起去吧！聽說遊樂園很好玩的，去吧去吧。」
蘭德爾沒有做聲，緩緩擡起了手。威廉正擔心他是不是要把達尼一巴掌打開，卻看到他用手扶住了腮，頭撇向另一邊，壓根不看達尼一眼。
這麼清楚明白的拒絕，威廉以爲這會讓達尼知難而退。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達尼非但沒有退下，反而撲上去，抱住了蘭德爾撐在椅子扶手上的那條胳膊，大力地搖晃起來：「去嘛，老大，我也……」
蘭德爾眉頭一緊，被抱住的手臂輕輕一甩。看似輕輕的一甩，卻把達尼一下子摔開了老遠。後背撞到陽臺邊的護欄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達尼！」威廉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把達尼扶起來，「你怎麼樣？」
「唔……」達尼說不出話來，只是□□著，可見真是被摔得夠嗆。
「蘭德爾。」威廉有些慍怒地轉頭瞪向蘭德爾，後者已經從藤椅中站了起來，沒有看這邊，徑自走向大門離開了公寓。
「蘭德爾……」慍怒過後的威廉只覺得無奈。
同樣都是一發起脾氣就要人命的類型，至少塞繆爾是有原因的，能夠知道他是被什麼所觸動纔會發怒。然而蘭德爾不同，沒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什麼能夠觸動他，以及，他究竟想要什麼。
威廉把達尼抱到椅子裡坐下，拉起他的上衣看了看，還好，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外部創傷。只是達尼的臉緊皺成一團，顯然是很痛。
「抱歉，達尼。」威廉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那個人他……」
達尼搖搖頭，吃力地擠出一個笑容，「我知道，老大是有什麼煩惱對吧？總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心事……？」威廉訝異地向塞繆爾看去，後者攤了攤手，表示不知所云。
「嗯。諾拉阿姨說，人有心事的時候，可以適當讓他一個人呆上一段時間，但久了就不太好。如果沒人陪著他，他就越會胡思亂想，煩惱也就越來越多。」
達尼擡手擦擦額頭上被痛出來的冷汗，輕吸一口氣，接著說，「所以我想讓老大跟我們一起去玩，玩得開心了，他自然就沒那麼多時間煩惱了。」
「不過一定不能跟他這樣講，不然他會以爲這是在同情他，就會更不開心。老大是個很厲害的人，越是厲害的人就越是這麼彆扭。」
「達尼……」威廉幾乎講不出話來。
這些事情，都是那個諾拉阿姨教給達尼的嗎？如果是，那麼就可以理解，爲什麼斯坦利會想要留在那座莊園了。因爲那裡，有一個這麼不一般的女人。
達尼癟著嘴，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合緊的大門，「看樣子老大明天是不會去了。我又想留在家裡陪他，又很想去玩，怎麼辦呢？」
「你……還是別想這些了。」威廉無奈地說，「你留在家裡也沒用，他不會理你，你就只管去玩你的。」
「真的沒有辦法讓他一起去嗎？明天我們去玩了，他一個人在家，多寂寞。」
「寂寞……」威廉不敢確定，在蘭德爾心中是否真的存在這樣一種感情。
只是看到達尼臉上流露出的落寞，威廉覺得很不忍心。這個小傢伙的心意是真摯的，只是不懂得合適的表達方式。或者也可以說，對待蘭德爾，無論怎樣表達都是不對的。
可是就這樣糟蹋了一個人的心意，實在是很可惜。
威廉仔細想了想，說：「既然你這麼希望他去，或許我有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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