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康年回來,張老夫人就只有早上纔出去賣香,下午和晚上就在家裡伺候張康年。下午的太陽正好,她正陪著張康年曬太陽,聽見了外面的聲音,她見張康年閉著的眼睛睜開了,交代了一句就去開門。
“佩雯。”張老夫人看了很久才人出眼前這個豔麗的女人是自己的小女兒。
佩雯看見母親,口中想喊娘,可就是沒有勇氣喊出來。
正泰茶莊規模不大,生意也一般,張宇就沒有那麼累。天恩這兩天拉肚子,張宇不放心家裡,就叫柱子抽空回家看看,沒想到正好被他撞上了猶豫的佩雯。他走上前,靜靜地立在一邊。
張老夫人不敢相信,她以爲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在夢裡,佩雯不是被打得渾身是血,就是吃不飽穿不暖,每每醒來都是淚流滿面。“我的女兒。”張老夫人抱著佩雯,雙手在佩雯的背上猛猛拍著。
“老夫人,大小姐,有什麼話進去說吧,老爺在裡面呢。”
張老夫人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回頭一看,只見他也已雙眼通紅。
“臭丫頭,喝了幾年洋墨水,就學會離家出走了,怎麼樣,到最後不還是自己回來了嘛!”
聽見張老爺這麼說,門口的三個人都笑了起來。張老夫人把女兒拉了進去,柱子把佩雯帶來的東西拎了進去。
張老爺沒有責怪佩雯,他知道女兒吃了教訓,以後肯定會好好生活的,就沒有再訓斥她。張老夫人一個勁地問她有沒有受凍捱餓,有沒有被別人欺負,吧啦吧啦問了一大串的問題。至於柱子,他現在得趕緊回到茶莊去。上次去舞廳,因爲二少爺害怕二少奶奶誤會,就讓自己去了。結果從下午四點蹲到七點,問了許多人,沒有一個瞭解具體情況的,自己也是第一次去,不久就被一個舞女纏上了,嚇得自己不敢再待在裡面了。本來二少爺還想讓自己再去一趟的,這下子好了,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佩雯將自己的情況如實說了,張老爺面色沉重,張老夫人也是愁眉苦臉。
“還知道回來就好,要是不吃虧,你就打算一輩子不回來了?”
“老爺,人平安回來就好,說那麼多幹嘛。”張老夫人不忍心張老爺這麼說佩雯,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能再讓她被氣走了。
“爹,對不起,女兒讓您蒙羞了。”佩雯哭著跪下,張老夫人趕緊把她扶了起來。
“好歹也是喝過洋墨水的人,竟然做舞女。”
“女兒也是迫不得已,你還真想讓她以死謝罪嗎?你要真想的話,就讓我這麼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也陪她去吧。”
溫情的話還沒說兩句,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好了好了,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像我們那一輩了,你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只要不再做什麼有辱門風的事情,就隨你去了。”
“佩雯,聽見了嘛,只要你潔身自好,做什麼娘都支持你。”
佩雯感激地點點頭,心裡卻已經苦成了一鍋蓮子湯。潔身自好,談何容易。
張老爺知道做舞女的沒幾個是乾淨的,只是女兒現在走到了這一步,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不再惹事情,就隨她做什麼了。
“你說和六個女孩子住在一起,都是一樣的工作嗎?”
“是的,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公司給的,只要我們能給公司掙錢,就不用愁生活了。”
“那個,七個人,少一個不做應該沒什麼吧,回來好不好。”
“娘,我也想回來。每天陪著你們,帶著侄子,多開心啊。只是我們七個發過誓,除非死了,不然絕不分開。”
“她們會懂的。”
“娘,重要的不是誓言。我們七個人,都是在最脆弱的時候遇到了彼此,如果其中一個人真的離開了,對其他人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的,可是我們的精神支柱就沒有了。我不能那麼自私,在我失意的時候,她們拯救了我,我不能就這麼離開了她們。”
“好吧,回來就好,記得常回來看看。”
“娘,這是其他人買的,她們說不了解你們喜歡什麼,就只買了小孩子的吃的喝的。”
張老夫人摸著小孩子的玩具。“唉,也都是一羣還沒長大的孩子,買的玩具都這麼孩子。”
“小孩子的玩具不孩子嗎?”
“喲,不生氣了,又開口了。”
“能在家裡住一天嗎?”
“爹,我已經請了假了,可以住幾天。”
“幾天就不必了。”
“說什麼呢!”張老夫人非常不高興,佩雯的心也瞬間涼了。
“幾天就不必了,這裡睡得地方不夠,等收拾好了你再住吧。”
“可以讓她和琪琪住一起啊。”
“我說不行就不行。”
“好了,爹,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心疼女兒,想讓女兒住的舒舒服服的, 謝謝爹。”佩雯猜對了張老爺的意思。由奢入儉難,自己也是過慣了奢華的日子,真要突然在這樣的地方住幾天,自己肯定會不習慣的。“娘,其實我還碰見了我們家的一個人。”
“誰啊!你大哥嗎?”
“不是,是秋菊,之前她做了記者,去舞廳的時候我們碰著了。”
“記者?就是給報紙寫文章的人啊。”
“是的,多虧了她,我才知道你們在上海的情況。”
“你們娘倆慢慢說,我出去曬太陽了。”張老爺想起了陸家的事情,想想老朋友快沒了,心裡不太快活。
“好,唉,記得做運動啊。佩雯,她怎麼樣,還好吧。”
“挺好的,現在她說她在一戶人家做丫頭,待遇挺好的,就和我們家一樣。娘,她還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是關於陳雪梅的嗎?自己的寶貝孫女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她說其實她和大哥並沒有發生什麼事。”佩雯把秋菊說的話全都告訴了張老夫人。
“這丫頭,是該說她傻,還是說她犯賤呢,好好的破壞大威和雪梅的感情幹什麼。”張老夫人又氣她又可惜她。
“幸好大哥對大嫂是真心的,一直都沒有越過雷池一步。”
“她只說了這些,雪梅和孩子呢。”
“孩子?奧,她說她離開的時候陳家還沒事,後來聽說出事了,再回去看的時候,陳家已經被日本人佔領了,大嫂和天美也不知所蹤。”
“這可怎麼辦,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雪梅帶著一個孩子可怎麼過啊。”張老夫人心裡還氣著陳雪梅,可畢竟也是十年家人了,感情還是勝過了氣憤。
“娘,您別擔心,我們在短短一年裡就聚集了這麼多家人,我相信不久之後大哥也會帶著大嫂和天美回來的。”
“回什麼,你知道嘛?你大哥投河自盡,當時沒撈到屍首,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他和雪梅根本不在一處的啊。”
“娘,肯定會沒事的,你不還以爲我再也回不來了嘛,可現在我就在您面前和您說話呢。”
“希望像你說的那樣吧。”
母女二人久別重逢,聊聊整整一個下午,直到高琪賣茶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