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京郊念慈庵門外,停了兩輛馬車——
一再叮嚀紅蓮、暮蟬小心服侍著已經昏睡的裴天諾之後,藍心寧懷著複雜的心情緩步走進了這座不止一次聽說的庵堂。
剛剛邁入庵門,就聞到了濃濃的檀香,煙霧圍繞著的庵堂讓人的心境莫名的將變得祥和、平靜下來
如今修心養性的地方少了人世的喧鬧,多了幾分神秘的愜意,心倩真的要再在度過餘生嗎?她如何耐得了這份清淨?
她自幼喜歡熱鬧,喜歡喧譁,如此寂靜的生活,她真的可以忍耐的住嗎?
心疼的嘆了一口氣,藍心寧擡眼望去,一身佛衣素袍的藍心倩緩步走了過來
“心倩”,久別重逢,藍心寧欣喜的喚道
“施主,貧尼法號靜心”,聲音平和中不帶有任何表情
藍心寧的笑容漸漸僵住了臉上,她情願心倩和自己吵架,情願她對自己不屑一顧,但是她無法接受妹妹的冷漠
“心倩···”,藍心寧黯然語塞了
“施主,貧尼泡好了一壺清茶,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品嚐一下?”,靜心的眼中有光芒閃過,平淡的語氣中隱約可以聽出有所期待
微微點了點頭,藍心寧淡淡的笑了,“今日就是爲了和你促膝長談而來,只是希望師太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纔好”
靜心淡淡的點了點頭,率先向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簡樸的涼亭內,擺放著一個茶壺,兩個茶碗,靜心坐了下來,輕輕的端起茶壺,將對面的茶碗斟滿,“這是我精心爲施主泡的清茶,您嚐嚐?”
藍心寧端起茶碗,細細的品了一口茶,這還是心倩第一次爲自己做東西,說不清是心痛還是高興,藍心寧的眼中浮現出了淚光
“怎麼不好喝嗎?”
“不,不是的”,藍心寧迎上靜心詢問的目光,解釋道:“這還是妹妹第一次親手爲我泡茶,往事歷歷在目,心中難免有些感觸”
“希望施主可以原諒貧尼幼時的任性、無理”,靜心的聲音雖然還是那麼的平和,但是藍心寧聽得出她的真誠
藍心寧笑了,“傻瓜,我是你姐姐啊,姐妹之間何來原諒不原諒啊?”
靜心的手明顯的抖了一下,她有些慌亂的說道:“施主,貧尼已經出家了,請您不要再用凡世的情感打擾貧尼的清修”
“你的心亂了嗎?是因爲我的到來嗎?”
“施主···”
“你不想說,是因爲你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是因爲你不想說?”
“施主”,靜心看著藍心寧,終於笑了,“你變了,如果換做以前,你一定不會如此逼問我的”
“變了,我們都變了”,藍心寧也笑,“在萬泉山的時候,妹妹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事事喜歡與我比較,我總以爲你我姐妹今生註定沒有做好姐妹的緣分,但是經歷這麼多風雨之後,我才發現,就算時光如何流逝,就算你我姐妹之間有多少誤會和紛爭,改變不了的只有你我血濃於水的親情,心倩,不要逃避我,好不好?”
說話間,藍心寧的手已經隔著石桌握住了靜心的手
靜心沒有掙開,發自內心的笑道:“姐姐說的對,無論我是萬泉山的藍心倩還是如今念慈庵中的靜心師太,我都是藍心寧的妹妹,我逃得開人世間的情愛,避得開世俗的紛亂,斬不斷、揮不去的就只有這份血濃於水的親情了”
“心倩”,藍心寧柔聲喚道,握住藍心倩的手更緊了
“姐,今天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
“可以聽到你再叫我一聲姐,我更高興”,藍心寧笑道:“心倩,當初離開萬泉山的時候,我們姐妹五人曾經發誓不會爲了任何事而影響我們姐妹的情分,卻不想天意弄人,到最後,心蕙死了,心梅也死了,姐妹五人如今就只剩下我們三個了,姐姐實在不忍心你在這個毫無生氣的地方耗盡此生,你跟我走吧”
“心蕙和心梅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靜心嘆了一口氣,雙手合十說道:“因果自有輪迴,人在做,天在看,她們會有這樣的結局,也是天意釋然,姐姐,不用爲此耿耿於懷,貧尼已經爲她們唸經超度過了,相信此刻她們已經前往極樂世界去了”
“心倩”,看著妹妹一副與世隔絕、大徹大悟的樣子,藍心寧心中萬分的不忍,“我要離開京城回萬泉山了,你和我一起走吧?”
“姐姐要走了?一個人嗎?”,靜心擔心的問道
微微搖了搖頭,藍心寧輕聲說道:“不,天諾和我一起走,經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我們不想再分開了”
“他竟然願意爲了你放棄一切,姐姐,你真的好幸福”,靜心的心中黯然一閃而過,淡笑道:“緣分釋然,你和他早已註定要在一起的,倒是我們不甘寂寞的亂攪一通,到最後只不過是讓自己傷痕累累罷了”
“心倩···”
“姐姐不必介懷,貧尼只是一時感觸罷了”,靜心恢復了她平靜的笑容,淡淡的說道:“姐姐可以得到幸福,貧尼也爲你高興啊”
“那就和我一起離開,好不好?”
“姐姐是來和貧尼告別的,對不對?”,靜心答非所問的反問道
“不,我想帶你一起離開,爹爹一定很希望我們姐妹可以一起回去”
“你什麼時候動身啊?”
“馬上”,藍心寧說道,裴天諾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支撐下去了
靜心微微點了點頭,“那麼貧尼就祝姐姐一路順風,可以和裴大哥恩愛幸福、白頭到老”
“你不和我一起走?”,藍心寧失望的問道
“不了,貧尼今生歷經了太多的磨難,只有這一片淨土纔可以洗清我一身的傷害,孤燈古佛前,貧尼也只能乞求來生了”
“心倩···”
“娘娘”,紅蓮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喚打斷了藍心寧的話
“什麼事?”,藍心寧擔心的問道
“皇上醒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動身了?”,紅蓮低沉的問道
“皇上醒了是什麼意思?”,靜心一頭霧水的問道
藍心寧黯然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天諾中了劇毒,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們纔會選擇離開京城回萬泉山”
“怎麼會這樣?”,靜心吃了一驚,心疼的看著藍心寧說道:“姐姐,你剛剛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只是不想你爲我擔心”
靜心瞭解的點了點頭,安慰道:“裴大哥是個好人,他宅心仁厚,又愛民如子,老天爺會保佑他的,貧尼也會爲他念經禱告的,他一定會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的,姐姐,放心”
“謝謝你,心倩”,藍心寧繞過石桌,和藍心倩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無論什麼時候,萬泉山都是你的家,我和爹都會等你回去的”
“我知道了,姐姐保重”,一行清淚自靜心的眼中滑落
馬車輕微的晃動著,不時有清涼的風掀起布簾輕拂著藍心寧的長髮,藍心寧卻並沒有注意,她的目光始終盯著小牀上渾然入睡的裴天諾身上,藥力卸下之後,他的毒性發作的更快了,看著他痛不欲生的樣子,藍心寧什麼忙也幫不上
今日清晨離開京城的時候,正好收到諾僕的飛鴿傳書,他還是沒有找到大哥,大哥是那種他想找你很容易,但是你想找他就難如登天的人,不知道天諾可不可以捱到諾僕找到大哥的那一天!
雖然知道傷心、哭泣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但是此刻束手無策的她真的不知道除了哭泣,她還能做些什麼!
裴天諾不安的動了動,微微睜開了雙眼,藍心寧來不及拭去淚水的痛苦、狼狽的樣子讓他心頭一陣心疼,“你又哭了?”
“那有?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藍心寧一邊拭去淚水,一邊掩飾道
裴天諾也不拆穿,他望向窗外,“太陽就要落山了,我們已經出京了,對不對?”
“對”,藍心寧見他要起來,忙伸手扶他
“我想下來坐會”
“好,我讓他們停下馬車”,藍心寧答應著
夕陽西下,青山綠水之間倒是有一種別樣的飛奔風景,藍心寧攙扶著裴天諾坐到了一棵大樹下。
裴天諾淡笑著看著眼前這棵白楊,說道:“也不知道莫林的竄天楊是不是已經長成了大樹,那蓄水的水庫是不是真的可以造福莫林的百姓”
藍心寧心疼的看著他,他如今自顧不暇,還在掛念他的百姓,如此愛民如子、鞠躬精粹、死而後已的好皇帝,老天,你怎麼忍心讓他受此折磨?
“等你好了,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還會有那一天嗎?”
“怎麼會沒有呢?”,藍心寧的淚水又再眼裡打轉了
裴天諾見狀,劍眉皺在了一起,“你看你,又要哭了,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爲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這麼早就死的,好不好,笑一下了,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藍心寧心中一片苦澀,勉強笑道:“天諾,我不可以沒有你”
“我知道啊,我同樣也不可以沒有你”,裴天諾嘆息著,望向西方馬上就要落下的夕陽,低聲感慨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藍心寧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眼淚無聲的滑落下來,強顏歡笑的說道:“我怎麼聽說是‘但得夕陽無限好,可許惆悵近黃昏”
“心寧,得妻如你,我死而無憾”
“如果你死了,那麼我就不是你的妻子了,說不定我會是一個面色醜陋、心胸狹窄、卑鄙無恥的小人的妻子也不一定啊”,藍心寧故意說道
“絕對不可以”,裴天諾果然上當了,他認真的說道:“除了我裴天諾和天浩以外,這世上唯一配的上你的人就只有薩姆爾了,你···”
“但是薩姆爾已經娶了雪域的六公主,而天浩也已經是我的姐夫了”,藍心寧打斷了他的話,故作認真的說道:“裴天諾,三個配得上我的人,因爲你已經讓我錯失了兩個,你要對我負責才行啊,娶了我,愛我、寵我、疼我是你的責任,你不許耍賴的”
“心寧”,裴天諾心疼的喚道,如果可以選擇,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開自己的手的,愛她、寵她、疼她,是他今生最大的願望啊!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的看著夕陽慢慢的墜下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