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見到夭紅,他的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只是,無法行動趴伏在牀上,人顯得比較睏乏。一開始時,那燕崇北也守在身邊,瀲灩與夭紅一句私密話都沒有說上。過得三刻鐘,燕崇北下了集仙閣之後,夭紅立刻有了些精神了。他拉了坐在牀邊榻上的瀲灩,親熱地邀瀲灩共躺在那豪華大牀之上。瀲灩不好推辭,只好挨著夭紅躺了下來,夭紅一把將那銀紅羽紗帳給扯了下來,將兩人給半遮半掩起來。
那羽紗帳將兩人包圍起來,形成了一個有阻隔的空間。夭紅又像昨日那般捧了牀邊的茶水並茶盤一併放入帳內,兩人就著那茶水互通消息起來。
且說夭紅一聽昨日瀲灩身邊發生的種種奇事,也是聽的目瞪口呆。他對於那送地圖的人到底是誰並不很是關心,就是聽到鄞兒與瀲灩相見的消息之時,十分高興。原本以爲,他們五人不過普通交情,沒料到關鍵時候,還是這些人在關心支持著自己。這讓一向有些憤世嫉俗的夭紅心中很是受用。
瀲灩經過考慮,暫定了在“受禮節”之日實施營救夭紅的計劃。這個突然想法還是謝聿楨早間與他交談之時,瀲灩突發奇想
的。君王在受禮節期間是要離開宮廷到國寺居住的,而大半的守衛也會隨駕而行。這宮裡就輕鬆許多,如果選在那時動手的話,肯定容易得手一些。只是,到底要如何救,誰來救,這點瀲灩還沒想到。夭紅無法行動,定要有人揹著他行動纔是。想到昨日鄞兒身邊的男人,那些人身手矯健,功夫高超,此事定是需要鄞兒的接應纔是。
瀲灩將心中所想大概告知夭紅。夭紅感激地笑了笑,並不回話。他的想法比較複雜,這皇宮內院的,怎能容瀲灩如此輕易就得手?再說,瀲灩如今自顧不暇,身邊耳目衆多,又如何能擅自行動?他想反正自己命不久已,能在臨死之前,了心願,又與兄弟之間感情更進一層,這一切都是他多年來內心所盼望的,如今一切都得了,就是死又有何懼?況且,瀲灩比他更加危險,如何幫助瀲灩脫困是夭紅現下最掛心的。
一時,二人聊了一會兒,瀲灩就擁著夭紅睡了一會。到了午時用膳之時,那燕崇北果然如期而至,他一進來見那金絲盤龍大牀上相擁而眠的兩人,心中嫉意一涌而起,臉上也更加陰沉了。一旁的太監一看皇帝神色不佳,連忙上前去湊近紗帳尖聲細氣地說道:“王子!王子!陛下駕到了!”
瀲灩從睡夢中清醒,從那帳中隱約見到燕崇北的身影,他輕輕地起身,將睡的香甜的夭紅給挪了挪,這才從那牀上慢慢地下來。那太監早就蹲在地上,手捧瀲灩的長靴爲瀲灩穿好。瀲灩感覺到燕崇北的不悅,那穿刺般的眼神一直盯著他不放。室內的空氣也彷彿凝固了一般,瀲灩注意到那爲自己穿靴的太監四肢都再輕輕顫抖了,額前脣角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瀲灩心中也有些緊張了,看這君王對待夭紅的殘忍就知此人厲害,這君王似乎對於夭紅有一種異常的偏執。會不會因爲這種偏執,而起了殺意啊?
瀲灩正在心頭琢磨著,那燕崇北開了口,口氣平淡:“午時已到,王子還等著朕一同用膳麼?”
“不敢勞煩陛下,小王先行告退了!”瀲灩說完,暼了一眼熟睡的夭紅,慢慢退出,退至門口之時,他分明見到那冰冷的皇帝靠近恬靜的夭紅,俯下身去,在夭紅雪白的脖頸處輕柔地印下一吻。
大門關閉,瀲灩走到那吊籃處,剛上了吊籃還未降至樓下,就聽到整個集仙閣上空籠罩了夭紅淒厲得嚎叫!叫聲尖銳而慘烈,尾音都是顫抖的沙啞聲。瀲灩擡了頭去看那樓上,吊籃還再繼續往下下降,瀲灩急得去看那吊籃內負責控制絞盤的太監,太監一副冷漠平靜的面孔,對那悽慘的嚎叫一絲反應都沒有。不光是這一個太監,其他集仙閣內的宮人們都是面無表情,毫不動容。瀲灩上前去向那太監叫著:“快上去!快送我上去!”那太監只是暼了一眼瀲灩,緩緩搖了搖頭:“殿下還是回去爲妙,若此時殿下上去,公子受的折磨就不僅如此,這殿裡的所有人也都命盡於此了!”太監語氣平緩地說道。
瀲灩咬了嘴脣,眼眶一下就泛紅了。他聽著那在頭頂盤旋的斷斷續續的哭喊聲,憋在喉嚨處的氣息再也控制不住,慌忙地背過身,瀲灩用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堵住自己奪口欲出的哭聲。紅弟弟......瀲灩在心中默默唸叨著夭紅。這是瀲灩第一次聽到夭紅如此示弱的哭聲,記憶中的夭紅,從未哭出聲音來過,就算是被黃媽媽嚴苛的處罰打罵也只是強忍淚,倔強地擡頭挺胸,將委屈全部化爲保護自己的倨傲。該是多大的痛苦才能讓那個以倔爲命的夭紅喊出如此悲慘的哭嚎啊!
吊籃在一樓停下,瀲灩呆呆地站在原處,耳邊的哭喊聲,早已在他心裡刻上了深深的印記,他朦朦朧朧中只聽到那拔高的尖叫和淒厲的哭喊,連什麼時候身邊的太監都退了出去都不知道。直到,瀲灩在那籃中站立了約一柱香的功夫,纔有宮人上前輕聲喚道:“殿下!已經到了樓下了!請殿下移駕吧!”
瀲灩神情恍惚地被宮人叫醒,見到自己如此失態地呆立在原處,瀲灩連忙跌跌撞撞地從那吊籃內闖了下來,顧不得別的,推了眼前擋著的人就往集仙閣外奔。
虎懼帶了人在集仙閣外守候,突然聽到慘烈的叫聲還以爲是王子那廂出了什麼事,礙於集仙閣外大內侍衛的重重把守,他只好忍住猜疑按捺住脾氣,正在躊躇之際,就見到王子跌跌撞撞、毫無頭緒地從那塔樓中奔了出來,虎懼稍愣了一下,領了親隨就追了過去。
瀲灩被虎懼強行送上了宮轎,宮轎一路出了南門,早有王子府上的八寶車等在門外。渾噩中瀲灩也沒有什麼反應,人一直死氣沉沉的,呆滯地看著一個地方眼珠都不轉動一下。虎懼讓車伕駕了車在前方開路,仍讓瀲灩乘坐宮轎,自己也在心裡揣摩著到底這個王子在那集仙閣裡看到了什麼東西。
八寶車氣勢磅礴,趕車的車伕素習就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恰巧今日逢單日,正是帝京城區的大集,趕集的百姓尤其多,這車伕一見路上衆人紛紛退避王子寶車,一時心頭得意,不由得大意起來。正巧在要拐上正十大街的街道上時,有兩個挑夫挑著兩擔木材從另一頭也正轉彎過來,車伕本已欲拉馬勒繮,但見那兩個愣頭青的挑夫不知迴避,硬要搶道,頓時心頭氣不過,鬆了繮繩任那四匹大馬衝著挑夫踏了過去,索性有那兩擔巨大的柴草擋住了衝勢,兩個愣頭青挑夫纔有機會從馬蹄下揀回小命。不過,那些被馬匹衝散了的柴火就四處散了一地,大半條街上都是。
街上圍觀的百姓一開始還是爲挑夫說話,指責馬伕的不是,待見到馬伕車上懸著的“陣”字小旗時,紛紛住了口,只在一旁暗地裡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虎懼騎著大馬跟著馬車,護著宮轎,一見發生了這樣的事阻礙了自己的行程,十分不悅,當即命令馬伕縱車踏過去,馬伕得了靠山,揚了馬鞭照著馬屁股狠命一抽,拉車的馬匹長嘶一聲,彈動著馬蹄就要從那還倒在街頭的挑夫身上踏過。
瀲灩被那馬的嘶鳴聲驚回了神智,從半開的轎簾往外一看,正好看見馬伕縱馬的一幕,瀲灩見那地上的挑夫嚇得閉緊了眼睛,連忙高聲喝道:“住手!”
馬“桀!桀!”叫了兩聲,騰空彈蹄,也不忍從那腳下所躺之人身上踏過,馬伕一聽王子開了金口,哪裡敢不從的,也勒了馬繮繩,口中“籲!籲!”喚著,那馬總算是穩住了腳步往後退了幾下。
瀲灩見那兩個挑夫呆愣著不知所措,掀了轎簾就往下走,虎懼亦步亦趨地跟上,臉上有些不樂意這個王子違揹他的意思。
瀲灩慢慢走到那兩個挑夫身邊,正要蹲下來,虎懼連忙開口到:“殿下,時候不早了!”
瀲灩意識到自己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心頭雖然可憐那兩個受了驚嚇的挑夫,卻不得不做出王子的樣子來。他吩咐虎懼給了那兩個挑夫十兩銀子,挑夫不明所以地東張西望,不敢亂接。
“拿去看大夫吧!也算是賠償你們的柴火錢。原是我們的馬車不對再先。”瀲灩輕聲說著。
這樣一說,那兩個挑夫纔算明白過來,忙接了銀子叩頭道謝起來。這一幕讓瀲灩心中感傷,這些窮苦百姓只要得了一點點的恩惠,就會忘卻加諸在身上的苦痛。
虎懼不高興地瞥了出神的瀲灩一下,從前兩日他離開之後,這個冒牌王子好像改變了許多,虎懼直覺肯定是出了什麼變故了,他對於瀲灩本就疑心已生,這兩日這種懷疑更是加深了,虎懼心中莫名地有些擔心起來。車隊解決了路上的障礙之後,又照常動身了。瀲灩回到自己的宮轎裡,無精打采地四下瞥了一下,就放下了轎簾。宮轎一路通行無阻地返回了王子府。
在車馬陸續從側門從大門進入王子府後,從拐角處探出兩個精壯的身影來。二人皆是清一色的玄色裝扮,其中一人穿的是錦紗,另外一人則是麻衫。
錦紗男人一搖手上紙扇,眼睛注視著王子府的動靜,口中卻對這麻衣人低聲說道:“你千里迢迢從山裡出來就是爲了這個小王子?爲何現下又不光明正大前去拜訪?”
麻衣男人長著一張個性的臉,臉上稀稀拉拉的鬍渣子倒不顯得污髒,反而更顯這人的魅力,男人的眉毛很濃密也很性格,一看其眉就知此人豪邁仗義,不過此刻,麻衣男人卻是蹙緊兩道濃黑的劍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亥!”錦衣男人發覺了麻衣男人的不對勁,出口叫道。
шшш?TTκan?co 麻衣男人睨視了錦衣男人一眼“你不覺得不對路嗎?雖說我倆與凜冽不過萍水之交,他幾時有此良善之心去關心身邊所生之事的?”
錦衣男人呵呵笑道:“有何奇怪?人不都是會變的嗎?就像你,先前在一起時總是嫌惡他任性傲慢,分別了不是才發覺對他不同別人嗎?他如今寄人籬下,當然要收斂許多,有何奇怪?”錦衣公子笑開了眼,邊說邊搖晃著手上通白的紙扇,扇上書寫著四個大字“拈花公子”。
亥勍不發一語,憑他素日對於凜冽的瞭解,這個王子雖然心地不壞,可這平日裡王子的架子沒少端,更加不會對身旁百姓多看一眼,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眼高於頂的貴族王子,怎會突然就變了性?他再看了一眼那高宅大院,暗中思考著如何才能不動神色的進去,近處看上幾眼。
“花世語,能否弄到裡面的地圖?”亥勍像錦衣男人問道。
花世語暼了一眼王子府的高牆,嘴邊噙著一抹笑意,“不難辦到,不過,銀兩可要不少哦!”
亥勍不待花世語說完,就從懷裡掏了一沓厚厚的銀票出來,看也不看就遞與花世語,花世語自然地接過,也是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兩個時辰之後,給你詳細地圖!”
亥勍點了點頭,四下又看了一遍,發覺自己所隱匿的角落處正好有一堆廢棄的青磚,青磚堆在牆角處剛好擋住了外面的視線,算是比較隱秘之地。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手的五根手指均是長得骨骼嶙峋,比常人長了許多,且手指尖細,骨節突出,指根結實,上面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亥勍伸出手,如同插豆腐一般輕鬆地將五根手指齊根插進那鋪了青磚的路面,仔細探尋了一番之後,他抽回了手指,在自己探得那處用石子打了個標記。
做完這一切之後,兩人就離開了那裡,一路朝著另外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