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天色清朗,日頭高照,庭院裡堆了幾日的雪總算是有了消化的路子,在暖日的照射下,水聲淙淙。一片溫暖之中又夾帶著些化雪時的清冷。
夭紅斜靠在抱廈的長凳之上,臀下鋪墊著厚厚的虎皮毯,手上仍舊抱著手爐,籠著袖籠。他的身子已經無礙,就是比之從前更加懼寒了,就今日這天氣還得多加件棉襖方覺舒適。
抱廈左面的花圃旁,碧雲與秋痕正趁著天暖洗頭,端了水盆,拿了皁角並頭繩子,解了棉襖只穿著夾襖並牙白撒花彈墨褲子,互相梳洗著。
夭紅瞧了瞧立在她們不遠的小廝,一個個被太陽照得昏昏欲睡的模樣。夭紅眼珠滾了兩滾,放下對著右邊花圃的這扇簾子衝的二婢說道:“我乏了,就在這兒躺些時辰,你二人不可吵我!”
秋碧二婢笑著回道:“公子可仔細些,化雪寒氣大,不若回房內歇著舒坦。”
夭紅眉毛一豎“叫你們多嘴,我不過尋著此處日頭暖和,屋內氣悶,待放了這三面的簾子,只留向陽的一處就好!”
二婢不敢造次,每每這位公子板起臉來訓人之時,都很有種不容抗拒的貴氣,讓人心內不自覺就俯首帖耳。
秋痕碧雲只顧著洗頭,換水的當頭,秋痕使了個心眼兒,悄悄地去了亭上掀了簾子瞧了瞧,見夭紅正躺在虎皮毯上,搭著康王賞賜的‘火牛’皮裘襖,睡得正熟。
秋痕放下了心,轉頭又去洗第二道了。
待秋痕一下亭子,夭紅的眼睛一下就睜開了。此間抱廈四面通透,掛滿了湘妃竹編織的竹簾,內裡擋著毛氈,在冬日裡放下四處就同間居室無疑,偏偏這三面都通著抄手遊廊,唯獨那向陽的一面,亭外就是花圃。
如今看守著他的兩個婢女都在洗頭,其他的打雜小廝也都在她們一處守著,正是無人之際。雖說此間地形夭紅還未弄得十分清楚,少不得也要冒個險嘗試一回了。恰好今日雪化了不少,林子裡的路也現了出來,不至於白茫茫一片不著邊際。
廊下婢女還在嬉笑,夭紅偷偷地爬將起來,墊了些棉衣在那‘火牛’裘襖內,充了個人形,自己只脫了毛靴,套上兩隻袖籠,用頭繩紮結實了包在腳上,又保暖又無聲響。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夭紅躡手躡腳地偷摸著掀了右邊的簾子,輕輕地走了出去。連接在遊廊上轉了幾個彎,腳下一點動靜也沒有,夭紅轉個身子下了遊廊,朝著茂密的林子裡跑了進去,因著腳上弄得精緻,一路跑下去倒沒見留下腳印,只些坑坑窪窪的痕跡在化雪的雪地上很是常見。
夭紅手抄在袖子裡不停地跑,沒多大功夫,就在林子裡消失了蹤影。耳邊也沒聽到什麼動靜,估摸著那些人還沒發覺他的行蹤。沿著北爆夭紅幾乎是直線在奔跑。林子裡樹枝頭上的雪簌簌落下,水滴聲不斷,地上到處是壓斷的枝條和一些經久的朽木。約莫跑了半個時辰,突然就看見了一堵一丈多高的灰磚院牆,夭紅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已到了邊際了,只需翻過牆,逃出昇天就有望了。
跑近了那院牆根下,仰頭一望,夭紅才氣喘吁吁地扶牆而立,胸口處開始隱隱作痛。邊呼著氣邊看著這牆,四下裡沒有什麼可供攀爬的物件,這丈餘高的牆他一弱齡少年如何才能翻將過去?
心中正在大失所望,忽然自身後突然竄出一龐大雪白的影子,一下子將夭紅給推倒在雪地上,夭紅心中大駭,唬得四肢亂動,睜了眼一瞧,竟是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隻狗,渾身白毛,此刻正壓著夭紅,呼呼得吐著猩紅的舌頭,扭腰擺胯地搖著尾巴。
夭紅大駭,急急就要爬起,奈何那犬很是親密,伸出了長舌就去夭紅的臉面,尾巴搖得歡騰。
“鬆、鬆開!”夭紅左躲右閃地扭著脖子。那犬‘嗚嗚’叫著很是一副急切的樣子,就是不鬆開夭紅。
“雪獒?雪獒?”院子外面有一女聲清脆地喚著。
那大犬一聽有人叫喚,“咣、咣”叫了兩聲,聲大如雷,震得夭紅耳根子發麻。
夭紅屏住了呼吸,看著那大犬,那犬著實壯實,身長三尺有餘,眼如銅鈴,頭大如盆,嘴闊耳耷,渾身白毛,脊背若夭紅兩人粗壯,毛髮厚重密實,頸部尤其豐厚,遠望去像頭雪白的雄獅。
“雪獒!個畜生,快快從那院子裡出來,若叫人瞧見,不把你扒皮下油鍋炸了算完!”院牆對面女個女音還在說著,此時正在夭紅的對面。
夭紅一聽,這狗兒莫不是偷跑進來的?它既能進來定有出去的路,狗兒擅刨,少不得小爺我今日要學它以窺逃生之路了。
果然,那大犬一聽主人叫喚,馬上就站起身來,鬆開了夭紅。夭紅也緊跟著站了起來,伸了手,試探地摸了摸大犬的大腦門兒,“狗兒乖!帶我逃出此處罷!”
姆很是靈性,立著身子兩腿搭上了夭紅的肩,那腳掌比夭紅的手掌還要寬厚,一下子搭上去,夭紅頓時身子被壓矮了一截。
好沉實!好浮
大犬搖著尾巴往在前面賺夭紅跟在它身後,見它時不時地回頭望自己,想是叮囑他跟上一般。
走了沒多遠,大犬在牆根底下用肥爪刨了兩刨,刨出些陳年的枯草出來,那堆枯草掩映下的正是一處一尺多寬的窟窿,想是姆兒刨出來的狗洞。
姆兒望了一眼夭紅,矮著身子鑽入洞中,四腳滑動,出溜了過去,夭紅估摸著姆兒跑遠了,歇息了片刻之後也矮了身子一瞧,那洞過個自己綽綽有餘。當下也顧不得甚麼君子禮儀了,伸了脖子探了過去,稍稍的擠了一擠已然爬了出去。
剛一露頭,眼低下突然出現一抹桃紅緞子繡金線牡丹的女鞋,鞋面上扎眼的絡子。
“呔!你是何人?”一清脆女聲在耳邊響起。
夭紅半揚起頭,只見向陽的光線下一十五六歲的妙齡女子,穿著水紅色短打披著灰白色毛裘,手握一柄七彩螭龍半月彎刀,鵝蛋臉面,杏眼柳眉、櫻脣瑤鼻,梳著個彩雲追月的少女髻翹向右爆簪著一隻金鳳盤柱口吐珠的金步搖,華貴逼人。而她身旁正是方纔那隻名喚雪獒的大犬。原來那犬一直等在原地,不想驚動了其主人前來查探。
“你是何人!怎從狗洞爬出?快快從實招來”女子見夭紅不搭話,只慢慢往前抻著身子想出來,當即抽出懷中那把寶刀,刀尖閃著寒光逼在夭紅的鼻尖前。
此時夭紅心中正有些慌亂,每每他要逃生之際,總是先有退路後徒生變故。誰曾想姆竟然招了人來?
“若再不言語,莫怪姑刀下無情了!”女子性子頗是爽利,有些匪盜之氣卻不嫌人。
“容我出去再說!”夭紅開了口。
那女子閃開了身子露出了光犀乍一看下,女子“啊呀!”了一聲,“好生俊美的少年郎!”
夭紅掙扎了兩下從那窟窿爬出,還未站定腳跟,那女子一把將刀架與夭紅脖上,“如此俊俏,定要嫁於本姑娘做夫君纔可!快快隨我來!”
夭紅眉頭微蹙,如今這女娘們倒是很犀利啊!指名道姓要婚嫁的!
“快住順便說說你到底是何人?怎生從那院子裡出來?”女子一面逼著夭紅前行,一面問道。
“姑娘請鬆手!”夭紅冷著臉站住了身子,“姑娘既撞見我,也不好多說假話,我是給掠到此處的,如今尋機逃將出去,還請姑娘行個方便纔是!”夭紅平日裡甚少與女性接觸,但其自幼受過些德行教育,因此對女子倒也不甚冷言冷語。
“啊呀!原來如此啊!”那女子捂脣一笑,“你倒是很會逃命嘛!”笑了一陣,見夭紅面也不紅眼也不斜,清清冷冷、仙姿卓越,不由得輪到她面上一紅,低下頭來。“你且將心放回肚子裡,可知即便你翻過那座牆,眼前你也逃不出去,遇上本姑娘算你好命,待我光明正大的弄了你出去,你當如何謝我?”女子嬌俏歪首覷了覷夭紅,眼中滿是一片傾慕。
夭紅避開了那視犀“若真如姑娘所言,在下定當涌泉相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