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一見夭紅的胸口處分明連輕微的起伏都沒有了,他當即只覺得頭暈目眩,身體虛空,腿腳無力。
紅兒!紅兒!瀲灩心裡不斷地呼喚著夭紅,嘴角微微,看著那毫無生氣的夭紅,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愣著看什麼!快過來!”燕崇北早就俯在了夭紅身爆緊緊臥住夭紅慘白的手,痛心疾首的樣子。誰知,那夭紅一經燕崇北挨身,頓時,胸口一口氣起伏,人又無意中動彈了兩下。
“他這種假死現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回尤其嚴重一些。他的呼吸、續都比正常人慢了三倍,這次連聽力都幾乎喪失了。”燕崇北焦慮地說著,不顧夭紅的反應,硬是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內用掌心包裹住,絲毫不肯放開。夭紅已經無力掙扎,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陛下!請您放手!難道您看不出來,他很害怕嗎?”瀲灩強忍了許久的積怨總算是爆發出來。他再也看不下夭紅驕傲的反抗了,也再也看不下這個君王打著疼愛的名義,實則只是變態的獨佔欲了。他忘記了自己的尷尬身份,也不去想自己反抗這位君王的後果,只帶著滿腔的哭意,高聲呼叫道。
燕崇北不悅地皺緊了眉毛,森冷地注視著忘我的瀲灩。
“若您是真的愛他,爲何將他困於此處?爲何用毒藥加害於他?爲何束縛住他的身心?爲何如此殘忍地虐待他?您明知道他個性倔強,百折不彎,爲何不換一種方式來表達愛意?您這樣,跟親手掐死他有何區別?”瀲灩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相比夭紅要幸運的好多,至少,自己只是被那些畜牲虐了身體,而夭紅卻是身心疲累,感情受虐。這樣壓抑獨霸的愛,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喘不過來氣,更何況相對的夭紅?
“哼骸”燕崇北冷笑兩聲,眼內精光四射,“誰說我愛他?他只不過是我的東西罷了!愛?多可笑的詞彙?生在皇室的你也信?我只知道,我要他,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一個人的!”說著,他還特意將夭紅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嘴爆重重咬了一口,鮮血滲出。
瀲灩不忍心看下去,閉了眼睛等待夭紅的慘叫。哪知,夭紅已經無力叫出聲來,他死人一般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眼角滲出的火紅色淚珠證明著他還是有思想的。
瀲灩跑了過去,一把將入了魔的君王給推開,將軟綿綿的夭紅給擁入懷內,母雞護小雞般將他護得嚴密,自己也瞪大了雙眼,怒氣沖天地面對著燕崇北,銀牙緊咬,額上青筋暴起。
燕崇北冷不妨被瀲灩推了下來,跌坐在厚重的地毯上,再見眼前這個小王子一副含恨帶怨的表情,死死守著夭紅的姿態,心裡感覺奇怪起來:這個質子是不要命了嗎?膽敢跟他橫眉豎眼?爲何?爲何這般維護一個與自己並無多大瓜葛的人?這樣的人,又爲何?爲何讓他覺得自己這堂堂君王都矮了半截氣焰?
“殺了你!”燕崇北喃喃自語道,他只覺得自己在這小小質子面前竟然都被比了下去,心頭惡氣難消,定要殺了此人才解氣。“殺了你——殺了你”
瀲灩一時頭昏,幹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又見事後燕崇北直念著要殺了他,一下也被激嚇一跳,想著總不過就是一死,怕他又有何用?當下,仍舊憤怒地注視著燕崇北,一點都不閃躲君王可怕的眼光。
倒是那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夭紅,不知是否是心靈感應,感覺到身邊的瀲灩要出事了,朦朧中聽到了燕崇北要殺人的聲音,突然一下清醒了過來,拉了瀲灩的手就不放:“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不要殺他!不要殺他!皇上!”夭紅嗚嗚咽咽地低語著,生怕有人來拉了瀲灩去砍頭,直拉著他不放手。
燕崇北一見夭紅又清醒了過來,連忙站起身來要去抱夭紅,瀲灩怎肯讓他再靠近一步沒,擋在夭紅身前用大半個身體護住他。“陛下,公子才醒,等他完全恢復您再來吧!若詩子再受驚嚇,隨時可能沒命的!陛下開恩!”
燕崇北立在牀前,看著眼前這個無所畏懼的少年,又看了看他懷裡可憐兮兮的夭紅,想到這少年所言不差,自己若再強逼,只會加速夭紅的死亡罷了。他心中十分不捨夭紅,自己這一生唯一對一個人有這種獨霸一生的感覺,若是此人就此沒了想到這裡,燕崇北就一陣心亂。
強勢的帝王第一次低下了頭。燕崇北被這屋子裡濃烈的藥味給薰昏了頭腦,看著那華麗大腳不能動、口不能言、眼不能視、耳又不能聞的華麗人偶,帝王感覺一陣悲哀涌上心頭,默默地轉身,燕崇北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屋內,太監秘緊了大門。
瀲灩將懷裡的夭紅仔細地安排好姿勢,輕輕地將他臉上散亂的頭髮給一一分開,向後挽好。又自牀邊拿來沐盆並手巾,絞了水柔柔地爲夭紅擦拭滿身大汗。口中也輕輕唸叨著夭紅的名字,胡亂說著一些話好喚起夭紅的注意力。
這樣一折騰,一直到次日辰時左右,夭紅才慢慢恢復,只是這兩邊鬢角處的黑髮再也回覆不來了,成了半黑半紅。瀲灩再爲夭紅擦拭身體時,發現他的頸部、胸前、腹上、腿間到處可見青青白白的印跡,大都是齒痕。就想起了以往在康王府見到繁錦之時,他身上那可怕的咬痕。難道這帝王一家都有這種咬人的怪癖不成?真心相待如何捨得傷及一根汗毛?又想到鄞兒那晚與修繕之間的親密,不由得感慨:看來這世間如同鄞兒一般幸運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瀲灩一夜未矛靠著夭紅漸漸睡了過去,等到他醒來之時,夭紅也正睜著烏黑的眼睛看著瀲灩的臉。
“灩哥哥!”夭紅虛弱地叫了一聲,抿了一下乾涸的嘴脣。瀲灩一見,連忙下了牀去那茶桌上取了茶碗,倒了滿滿一碗的茶水端到夭紅面前,就著夭紅躺著的姿勢,喂他喝下。
喝完了茶水,夭紅總算是精神了一些,二人正要說些話,那外面傳來了大太監的詢問聲:“殿下!我家公子醒來沒有?陛下派人送了早膳上來,咱家這就進去擺飯佈菜了!”
瀲灩正覺腹內飢餓,想到夭紅不知幾日未好好吃上一餐飯了,連忙答應了讓進來。
一時,太監帶了宮人進來擺飯,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且還是夭紅素日最愛吃的東西。瀲灩扶了夭紅起身,在他身下墊了一個拐枕,揀了幾樣小菜並一碗胭脂米燕窩粥,服侍了夭紅吃了半碗。
這日那燕崇北竟一刻也未上集仙閣來,瀲灩索性就又陪了夭紅一整日,兄弟倆個也不多說話,只是互相依偎著,一起看著頭頂上望窗外奠色由白變暗,再又暗變黑,一直到滿天的星斗都跑了出來。不過,他二人只看得到那望窗大小的幾顆星。
“哥哥!星子好漂亮!”
“嗯!”
“哥哥!我好想回長樂街,回賞菊樓,我想黃媽媽了,還想樓裡的哥哥、弟弟,大總管看門的小三、小四,打掃的劉婆,後院魚塘裡的黃鯉魚所有以前我討厭的現在我都好想。人爲什麼會這樣呢?以前我總千方百計滌離的地方,竟是我最牽掛,唯一可去的地方。現在我總算知道,媽媽說得‘將來總有一日後悔’是怎麼回事了,我好後悔當時在樓裡我得罪了不少兄弟,我總是瞧不起他們,視他人如螻蟻,如果有機會,真想向那些哥哥弟弟們好生道歉,求得原諒!”
“你放心!哥哥定會讓你如願以償,這次,你可要乖乖聽話,不要在動怒生氣了!你只要相信哥哥就好!”
夭紅感激地望了一眼瀲灩,重重地點了點頭。以往,他總認爲這世間沒有牽掛,死了不過是一種解脫,這幾日陸續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親情蜜意,讓他心中漸生不捨,心有家起來。起先在彌留間徘徊之際,就是聽到了瀲灩的叫聲,纔將他從那一片白茫茫的虛空中拉了回來,醒來見到有人爲自己守候,那種難捨之情無以言表。頃刻間感覺能夠醒來是多麼的幸運。
瀲灩再次安慰好了夭紅之後,那個霸道帝王燕崇北就上了集仙閣了。這次,跟他一同上來的還有那個山羊鬍道士。道士目視前方,沒有瞧瀲灩一眼。瀲灩退到了一旁,看那道士爲睡著的夭紅號脈,道士號了大約三盞茶的功夫收了手回來,從懷裡掏出一灰色小布包,掀開之後從那包內取出一沓長短不一的銀針,就著夭紅的脖子一路扎到頭頂百匯處,密密麻麻,看上去就讓人心寒。
“如何?”燕崇北聲音中也透著疲累。
“現在可以爲他把下肢接上了,只是,這接骨又要讓他痛苦一場了,四月未曾活動,想那頭都生鏽了。”道士搖了,右手自然地著下巴處的鬍子,“等到接好下肢經絡,就可將他身上的毒素引一部份到下肢來,如此,可阻止毒素過快的侵入頭部,只是這下肢可就真的殘廢,再不能用了!”
“無妨!就按你說的做!只要能讓他多活些日子,朕定會找出解救他的辦法。”
“皇上!公子可是個跳舞之人啊!這腿要真的廢了,公子豈會幹休?”道士問道。
“無妨!反正他總以爲自己早就被廢了腿了的!真廢假廢有何關聯?”
瀲灩一旁一聽,迷迷糊糊中弄清了一點,難道說,夭紅被斷了雙腿只是爲了延緩他的毒素髮作?現在要真的廢了他的腿?
“不可!”瀲灩腦中還在計較,口中已經奪口而出。
燕崇北與道士一同暼了一眼立於一旁的瀲灩,二人皆是表情嚴肅,神色凝重。
“你怎麼還在這裡?來人!”燕崇北一臉的不耐,招呼了太監就要送瀲灩下閣。
“你們有沒有問過他!這樣會讓他痛不欲生的!憑什麼你們可以廢留他的雙腿?腿是他的命!陛下!萬萬不可再次讓他承受如此大的打擊啊!陛下!——皇上!——”瀲灩還在說著,就被門口的侍衛們一人挾了一邊“請”了出去。
燕崇北看著熟睡中恬靜安然的夭紅,又看了看他被羽毛覆蓋的光滑下肢。回想起當初弄斷夭紅腿的那一剎那,夭紅淒厲的慘叫和仇恨的目光。他知曉,這次若真的再讓他經歷一次那種回憶的話,夭紅定是活不下去的了。
“給他下點安神藥吧!別讓他知道。”燕崇北叮囑著山羊鬍道士。
“那可能就要委屈公子睡個三、五日了,這腿一接上,人就會感應到的。只有讓一切都在公子昏迷中進行方可瞞得住他。只是皇上要考慮清楚了,老朽一旦續了筋骨,公子可就真的再無法行走了。況且,此法不過延緩公子一月壽命而已,終究無法全解公子之苦,陛下又何必定要強求呢?”
“多活一日,就多一日希望!我只要他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