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已經爲趙念蒙開了四年的車,熟知趙念蒙的脾氣。車開得很快,窗外的夜色在車燈的映照下撲面二來,就像要將人淹沒。趙念蒙的思緒漸漸模糊,趁著這30分鐘,他要好好補一覺。
趙念蒙只感覺一陣恍惚,車子因爲急剎車而劇烈震動,隨後就聽到老羊輕聲說道:“老闆,呼倫貝爾迎賓館已經到了。”他讓老羊將車開進迎賓館的停車室,而自己則直接往迎賓館裡走去。
走到四樓一間客房,趙念蒙按響門鈴。出來開門的是一個老者,60歲左右,中等身材,有些清瘦,滿頭白髮,戴著金絲黑框眼鏡,眼光如炬,一副老學究的樣子。
老者打量了他一下,開口說道:“你來晚了10分鐘。”趙念蒙有些尷尬,正準備解釋,就看見老者笑了笑,繼續說道:“好了,這次算了,下次我不想再看到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
趙念蒙如釋重負,他深知導師一向做事嚴謹,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有些古怪的老人似乎原諒了他的這次遲到。“溫教授,真的感謝您在百忙之中還能擠出寶貴的時間來幫助我解決私人問題。”趙念蒙很歉意地說道。
溫布爾善是趙念蒙的碩士生導師,與他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其祖上數代都曾做過清朝的翰林御史,專司修整藏蒙兩地的史學典籍、珍貴文獻。溫布爾善繼承了世代積累的史料典籍,本人更是精通藏蒙兩地的地理、習俗、環境,曾數次對蒙古和西藏等地區進行過實地考察,尤其是對藏蒙兩地流傳已久以及一些已經失傳的傳說有過很深刻的研究,這也是趙念蒙此行的目的所在。
“沒關係,跟我就不要客套了。說實在的,當我從韓娜手中接過你從日本發過來的薩滿手跡內容時,我就覺得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件要發生了。”溫布爾善激動地從自己的懷裡取出那張尚帶體溫的紙條說道,“果不其然,你沒有讓我失望,當我看到一行行記載著薩滿心聲的滿文手跡時,我覺得這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
“溫教授,事情並不簡單,我對那張薩滿手跡的真僞性還是存在很大的疑問呢?”趙念蒙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就在多國馬術研討會開始的前一天,此次舉辦方村下家族的家長村下源秘密會見了我。他讓我翻譯手跡上記載的蒙文,我違心地翻譯了,不過同時也將一些錯誤的信息給了他們。最後,村下源對我說,那張保存在伊川神社裡的薩滿手跡是他的父親村下愛當年在內蒙古主建軍事要塞時,偶然在要塞的地下發現的……”趙念蒙一口氣就將自己這次在伊川神社裡的見聞,以及和村下家族會見時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全說給溫布爾善聽。
溫布爾善認真聽完後,想了想,說道:“我們不要被迷惑的表面影響了原本正確的判斷,按照我的判斷你無須擔心那張薩滿手跡是假的。”
“這是爲何?”趙念蒙顯然跟不上溫布爾善的節奏,他還是需要一個合理的解答。
“要想得到答案,你就需要用排除法,那麼我先給你介紹一下遺留在內蒙古境內的軍事要塞的歷史,你會慢慢雲開霧散的。”溫布爾善說道,“一定是在海拉爾軍事要塞下面,對的,因爲這裡是當年日本關東軍爲進攻蘇聯在中國東北邊境設立的15處軍事工事中最大的兩處要塞之一,另一處是黑龍江省東寧要塞,據說海拉爾要塞是比東寧要塞規模還要龐大的整體型、全面型的軍事要塞。”
“教授,爲什麼您那麼肯定,這似乎與您的一貫作風不符?”趙念蒙問道。
“因爲你剛纔提到那個村下源,我曾經做過他四年的搭檔。那個時候,我剛晉升爲教授,對歷史和傳說充滿著無限的嚮往,所以,欣然接受了村下源的邀請參加了他們的探險隊。”溫布爾善本來是要將這個不堪回首的記憶永遠埋藏心底的,但他忽然發現,這樣做實在是有辱自己教授的身份。
“那是一段帶著血腥的歷史。”溫布爾善回憶道:“當年村下源並沒有給我看薩滿手跡的內容,他只是承諾只要我在探險隊中做他們的嚮導,他將支付給我一筆巨資,我一時貪心就答應了他提出的要求。”
當年,村下源剛剛20出頭,他也是第一次從父親村下愛那裡聽到有關自己在中國期間經歷的種種奇遇,那些散發著異域色彩的迷離世界,深深刺激著村下源的心靈。在村下愛的講述中,村下源知道了內蒙古,知道了成吉思汗,知道了無所不能的薩滿。而最讓村下源神魂顛倒的還是村下愛主建海拉爾軍事要塞期間在地下發現的薩滿手跡。村下愛曾經不止一次地對自己的兒子說過,那裡藏匿著可以震驚世界的文明,這極大地鼓舞了村下源來中國探險的決心。爲了揭開這個藏匿了不知多久的文明,村下源積極地尋找收集著資料,等到時機成熟了,他便會一往無前地組隊前來中國探尋傳說。
在和村下源合作的四年裡,也是溫布爾善見識大長的時期。短短四年中,他領著村下源的探險隊,足跡踏遍整個蒙古草原,然後從青海的崑崙山抵達西藏的可可西里無人區,再到新疆的吐魯番盆地,走遍大半個中國。最後一年,他們甚至到過外蒙和俄羅斯的邊境。只是他們的努力似乎沒有受到上蒼的眷愛,總是在快要接近真相時一度迷失方向,直到村下源再一次攀登珠穆朗瑪峰的途中因爲纜繩斷裂,摔斷了雙腿……。
溫布爾善突然將自己的長褲挽起,一直捲到膝蓋處,指著膝蓋骨說道:“你瞧瞧這裡。”順著溫布爾善手指的方向,趙念蒙看見驚心動魄的一幕,只見他的膝蓋骨被人生生敲開一塊,現在填充在裡面的是活性硅膠。
“難怪您走起路來有些不自然。”趙念蒙迷惑地問道:“教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村下源的雙腿斷了之後,被他的隊員及時送到最近的醫院進行搶救,才得以生存下來。然而他卻將一切責任都推在了我的身上,他說自己之所以跌下來,主要是因爲我沒有及時告知他珠峰的險要才導致他麻痹大意……”溫布爾善擡起手,擦乾自己額頭上的汗珠,聲音變得有些顫抖。他繼續說道:“我以爲四年的時間會讓村下源把我當成自己人,沒想到,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把我當人看。當初他承諾自己回日本時,會幫我申請到日本戶籍,那樣我就可以在日本定居。可惜我錯了,真的錯了,村下源這個畜生……”溫布爾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低下了頭,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他似乎還不能去面對,“這個畜生他竟然不念我們同生共苦四年的情分,在臨回日本之前,騙我去他的房間。我天真地以爲我就要去日本了,可惜等待我的不是美夢成真,而是一場真實的噩夢——村下源指使他的手下,竟然殘忍地挖去我左腿的膝蓋骨。”
“混蛋,那些日本人真是畜生不如!”趙念蒙咬緊牙,握緊拳頭,狠狠地捶打在旁邊的桌子上。
溫布爾善再次擡起頭,他的眼眶流著眼淚,壓著嗓音,一字一頓說道:“貓教會老虎許多本事,卻早知道這東西總有一天會反咬自己一口,所以,貓也藏匿了一招上樹的本事。那天,我本來想將最後一件事告訴給村下源的,可沒等我說出來,他便露出了狐貍的尾巴,這也是上天有眼啊!”溫布爾善露出悔不該的表情。
“教授,這件事一定很有意義吧?”趙念蒙心想,能夠讓自己導師隱匿這麼久的事情,勢必非同一般。
“那次進入海拉爾軍事要塞的地下工事後,我偶然發現一個秘密置於地下工事下方的古代石洞,如果我沒有猜錯,我想那就是當年村下愛爲了獨吞石葬地裡陪葬的祭品,隱瞞關東軍司令部而私自埋藏起來的石洞。”溫布爾善似有疑慮地說出這個秘密來。
這是一段溫布爾善至死也不願意提及的秘密,現在他竟然能夠對第二人說出來,這意味著藏匿在溫布爾善內心的那段血腥記憶即將化解,等待他的是繼續求知的慾望和學者的決心。
“教授,那您不是還……?”趙念蒙不解地看向溫布爾善。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是想知道爲什麼當時我沒有死,對吧?”溫布爾善並不刻意迴避。
“是的,按照您說的,我敢斷定村下源似乎並不想要給您留條活路。”趙念蒙推斷道。
“記得那天我因爲疼痛過度,昏死過去,村下源以爲我已經死了,就讓人將我拋棄在曠野中。呵呵,老天有眼,偏偏就在他們離開後的十幾分鍾裡,來了一個探險的人,是他救了我。”溫布爾善解釋道。
“哦?教授您真的很幸運,與死神也只是擦肩而過。不過您的經歷實在是太神奇了。平常人能經歷你的一件事情,就算很厲害了。”趙念蒙爲溫布爾善能夠逃脫死神的魔掌而感到高興。
“想知道他是誰嗎?”溫布爾善笑笑問道。
“想,莫非此人也非池中之物,乃是奇人異士?”趙念蒙說笑道。
“他叫尹相丕,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國內有名的動物學權威專家。那次他正在追趕一個奇特的物種,途中順便搭救了我。”溫布爾善繼續說道:“我們這次探險,我覺得很有必要邀請他。”
“是的,這事還有勞教授費心了,我怕人家事忙,不一定會答應我的邀請!”趙念蒙不無擔心地說道。
“沒事,我們二三十年的交情了,明天我安排一下,你們也談談,我覺得這事麻煩不大,到時候你只要把獨角馬說得天花亂墜一些,那倔老頭準保上當受騙,乖乖地跟你一起探險。”溫布爾善爽快笑道。
兩人又談了一些關於此次探險細節上的問題,趙念蒙看看手腕上的“滿天星”已經快三點了,便起身離去。回到預定的房間,趙念蒙的腦海裡猛然回憶起上次的日本之行,他隱隱覺得村下源這個陰謀家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地呆在日本幾十年而無動於衷,一場血雨腥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