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苗苗和晏笈進府之前,府中已俱是吵鬧。
生辰宴是大事,容不得輕待,屋堂太小,不如挪去內湖後院。
東風裡隔湖蕭瑟吹起霜雪,凍得人發顫,奈何大佬們覺得這纔有地位面子,四面空曠,前路水擋。
楊老東家穿著新衣高高坐上首,身後兩個兒子相對站立,熱熱鬧鬧吵嚷聲裡,僵硬著一張青白臉,不用看都知道是不喜。
下首坐滿人,各方大佬豪強,一人一張桌,對坐飲茶,無人開口,有的滿心算計等魚上鉤,有的冷眼旁觀漠然置之。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經過,冷風吹得歡,等得人卻沒來、
楊老東家位下前坐著一位三十許的男子,青衣簡便,按著桌旁長劍,挑眉冷笑:“怎麼還沒來?該不會嚇破了膽了吧!”
有人哈哈笑著奉承:“就是個愣頭愣腦臭丫頭,大概哪家隱世宗門出來的,沒見過世面,還以爲三言兩語一撮合,真能將老子拿命奪的地盤搶走,簡直找死。”
“那就讓他們高高在上隱世宗門看看,怎麼弄死那小妮子!聽說長得也俊秀,我那邊窯子缺著人,回頭扔去正好。”
“什麼隱世宗門,這麼多年不出場,八成宗門裡頭爛得發臭,洋洋得意自我高貴呢。”
“那不過小小一丫頭,有什麼本事,怕是嚇破膽了!真不知道黑風寨究竟蠢到了什麼樣,竟然送葬到了這麼個小丫頭手裡。”
“七殺派的你給我閉嘴!毛都沒長齊小子也敢亂笑話!”
“總比你們黑風寨要好,聽說總寨遇了山塌,一個也沒逃出來,僅剩了你們一羣分寨落水狗嗷嗷犬吠,可是不知真假?”
“找死!”
一言不和就開吵,湖畔一羣大佬爭得面紅耳赤。
黑風寨的主寨建在山坳,然而整個山南東郡也多得是分寨分堂,老窩被人端了,急著找仇人奪命。
總鏢頭青城就是那按劍挑眉青衣男子,他獨自斟茶,心中嗤笑。
一羣頭腦發達的蠢貨,都是各自抱地盤的縮頭烏龜,山南東郡早僵成臭水,如今一塊突然石頭砸下來,總算濺起了水文水花。
然而要對付的人還沒來,各個就耐不住心中火氣吵得天崩地裂,他也不管,自顧自喝茶。
只要殺人就好,他纔不理這幫莽夫誰爭頭領,爭來爭去也上不了位,真正背後有人的,只是他自己。
青城瞇了瞇眼,忽然想到自己來之前見過的那個人。
紫衣流光,美顏盛世。
世俗的人很少會把一個男子形容爲“美”,可是他除了這個詞,真的想不到哪裡有更合適那個人的字眼。
“你只要幫我殺兩個人。”
那個紫衣的男人說,他豎起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指,輕薄柔滑的衣袖落下,精緻的霜腕上鬆鬆纏著紫色金剛石佛珠。
“天羅地網,他們跑不了。”
那人連皮膚要比白玉更加細膩無暇,令女人見了都羞愧欲死。他的臉色病態的蒼白,似乎是重傷後的失血過多,還未曾好好休養,便急著出來殺人。
青城不知道那人是誰,他隱隱有所猜測,但不敢深想——不過他並不介意,那人的手段殘忍令他如臨噩夢,而開出的獎賞足夠誘人瘋狂。
自己沒得可選擇,只有服從一條路而已。
青城正在思考著的時候,七殺派的掌門焰靈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青城,你把話給姑奶奶說清楚!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焰靈這女人脾氣火爆,青城嫌煩,簡短解釋:“十成,你還要我說幾遍?”
旁邊角落裡坐著一位白衣的男子,仙風道骨,神情淡漠,摟著懷裡清純似百花的小美人,一直沒有參與爭吵。
青城曾聽見有人喊他“谷主”,究竟是哪家的谷主,青城並不知道,他也懶得打聽,估計不是什麼出名地方。
而這時,這人卻忽然擡頭,淡淡道:“來了。”
來了?!
青城一驚,擡眸望去,隔著遠遠長湖盡頭,那邊人潮涌動里人頭忽然如流水一般散開,空出一條寬闊的街道。
擠擠挨挨的人匍匐畏懼如臣子,簇擁他們至高無上的君主一般,用青城焰靈楊老東家等人都從來沒有過的怯懦恭謹,迎接來人。
一行人,七七八八個,領頭一男一女,男人黑衣勁裝身形高大,女的裙裾翩躚嬌小窈窕,冷麪如出一轍,滿身煞氣比寒風更烈。
有人意外驚叫:“不是說只有一個小丫頭嗎,怎麼她還有姘頭?”
“……這可說不準,許是她背後的人呢,要是沒靠山,她哪裡敢這麼硬……”
遠處有鷹隼高鳴,那兩人從東方走來,此時紅日正升,他們的身影正好擋在初日之前,明紅燦亮的光給他們的衣袂鑲上一道金邊。
那男人氣勢尤其猛烈血腥,寬闊的肩膀,硬挺的身軀,好似連天地都不堪其桀驁,硬生生躲去一旁,不敢於他爭鋒。
熹微晨光裡一行人漸行漸近,到了湖畔——和青城他們在湖這邊不同,兩處之間隔著寬闊湖面,而湖上並無橋樑輕舟。
姜苗苗停住腳步的時候,前方一丈外就是冰冷的湖,粼粼銀光,未曾結冰,可水在冬日裡是人盡皆知涼得徹骨。
血虎鏢局下人可真是勤勞,湖面乾乾淨淨好比弱水,一枚鳥毛飛羽落上都只怕要立刻沉底,更何況怎麼可能會有殘石聽雪,供人前行。
姜苗苗靜靜看著湖面,周圍是靜靜看著他們的人。
湖後面,青城擱下了手中茶盞,起身,淡笑:“兩位真是來的遲,再緩一步怕就是耽誤了時間,該罰,該罰。”
再緩一步,該罰?
呵呵,惱不惱?氣不氣?不過翻臉摔桌子之前,先請體體面面過了這湖再說。
屬於山南東郡的江湖大佬們臉上,紛紛露出了他們諷刺傲慢的笑意。
任你如何架子大,如何神秘如何功夫好,這寬廣湖面,沒橋沒船沒落腳點,你如何度?
湖岸太長,要是乖乖認輸繞路過去,可就白費了之前一翻架子。而湖面又太寬,就是輕功再好,也無法一口氣提起來飛躍這百丈。
要是半路要是掉到湖裡面去,多麼狼狽丟面子,那可是瞬間要成了整個山南東郡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