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如燕教陳子劍先在柳顏房中等候,自己回房去看李元芳,誰知父子二人竟都熟睡未醒,於是放下心來,又到柳顏房裡。之前擔心狄府中也有二張眼線,如燕未曾將陳子劍妝容更換,就算有人看見,也當是她柳顏,陳子劍伸手一探腰間賬簿,硬邦邦地,心中踏實了許多。
雖然闔家老小無一倖存,念及難免傷感,但又想以狄仁傑的精明與手段,定然能將二張繩之以法,父親早就憤慨二張惑主誤國,這一番苦心不致白費,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陳子劍想到此處,悲喜交加,幾乎便要落淚,擡頭見如燕推門而入,慌忙深吸一口氣,擦擦眼角,站起身來。
如燕拉她坐在桌旁,低聲道:“陳姑娘,現在柳顏應該扮作你的樣子往神都來了,只肖引得張易之相信,已將證據奪回,而你生死不知,那便大功告成。只是塵埃未定之前,你先扮成府中新來的小丫頭,在柳顏房裡躲藏幾日,待到二張放心,我再教你面見叔父,否則稍有疏忽,那就前功盡棄了。”
陳子劍看如燕容光雖麗,卻嬌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心思竟如此縝密,又想梟延行事也是這般,倒像是一個人調教出來的,當下連連點點頭應是。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將到日昳末刻,柳顏匆匆歸來,她照如燕之前吩咐,爲免引人懷疑,扮作府中下等丫頭,才從後門回來,撲在桌邊拉下面具,連連喘息道:“姐……姐姐,你……你可把我騙得苦了……”說著倒了一杯熱茶,仰頭灌下。
如燕輕撫著她後背,歉然道:“我也知道那河水冰冷徹骨,若非出月不久,該我自己去的……”
柳顏皺眉道:“休提這話了,洛河兩岸結冰,中間水流湍急,我一跳進去立時蒙了,幾乎沒了知覺,直到撞進漁網才被哥哥他們撈出來。也虧我身強體壯,換了你,指不定要到甚麼地步。”
如燕給她揉搓手掌,安慰道:“若非如此,怎能讓二張相信,陳子劍絕無生還之望?他們此時定然在沿河尋找,待到傍晚見了那‘屍首’,就可向張易之覆命了。那本假賬冊可給了他們?”
柳顏點點頭道:“我跳河之前假意把賬冊甩落冰上,已被他們撿了去。唉……難怪你和哥哥都想到,讓我假扮她……”說著看了陳子劍一眼,“張易之手下殺手還真不含糊,要不是我輕身功夫略勝一籌,只怕能得脫身,也難毫髮無損。可是張易之爲甚麼,要招來如此衆多的武林高手?”
如燕心中一動,又問柳顏道:“那你回來時,梟大哥可曾說過,此事過後,他要如何?”
柳顏搖頭道:“沒有了,他只說這兩日內,會讓張易之不再顧及此事?!?
如燕聞言一怔,櫻脣微顫,默然一會兒,站起身道:“眼下暫且無事,你們兩個先歇息罷。”說著轉身出門,留下柳顏和陳子劍面面相覷。
陳子劍神不知鬼不覺地隱匿狄府,狄仁傑、張易之均不知情,二張傍晚出宮回府,得了屬下回稟,陳子劍進京途中被截,情急之下跳進洛河,所幸賬冊卻被取回。張昌宗拿過那捲冊子翻了翻,問道:“陳子劍被梟滅武藏在永昌,倒也罷了,怎的突然隻身到神都來?”
沈(悲?。┎鞯溃骸皩傧虏聹y,梟滅武和狄仁傑、李元芳有深仇大恨,定不會對陳子劍表明身份,許是陳子劍對他懷有戒心,這才私下進京。”
張昌宗看向張易之,卻見他面色沉沉,問道:“的確是陳子劍麼?可仔細看過她的樣子?”
沈(悲?。┎鞯溃骸氨奥殹辉娺^陳子劍,倒是上回派到潁州的幾個兄弟都說,確然是她?!?
張易之默然片刻,接過賬簿翻了翻,又道:“跳進了洛河?”
沈(悲?。┎鞯溃骸笆?,兄弟們還在沿河尋找。現今天寒,想必……”
張易之將賬簿向幾上一扔,冷笑道:“賬冊雖然追回,只要陳子劍活著,此事就會再生變故。不見她屍首,都不能放鬆警惕!”
沈(悲?。┎鼽c頭道:“是,卑職定會尋個結果!”
張易之轉而又問:“那孩子,你真的處置了?狄府有甚麼動靜?”
沈(悲?。┎鞯溃骸氨奥殞⑺舆M了洛河,小小嬰兒必死無疑,連屍首也給衝的不見蹤影了。倒是狄府,並無動靜……”
張昌宗詫異道:“怎麼可能?狄仁傑和李元芳如何善罷甘休?五哥,狄仁傑不是又要打甚麼主意罷?”
張易之笑了一聲,陰惻惻道:“打甚麼主意,他手中有何證據,能尋到你我頭上?”話音未落,卻聽門外有人輕叩三聲,這是張易之府中暗號,僕役大都出聲回話,若敲門時,則是下屬有事回稟。
沈(悲劇)昌明轉身到廊下,來人貼耳低語幾句,沈(悲劇)昌明低聲詢問,而後又回張易之身邊道:“國公,在洛河裡發現陳子劍的屍首?!?
張易之挑眉道:“哦?在何處發現?真的是她麼?”
沈(悲劇)昌明道:“在城西三十里的一處淺灘上,撈起來時已經僵硬了,想是入水之後四肢麻木,無力上岸,這才凍死的?!闭f著卻將手中一塊白布打開,其中包著半截手指,被水泡的微微發白,紅腫粗圓。
張易之低頭看了一眼,眉心微微一皺,沈(悲?。┎骰琶κ栈?,張昌宗見狀,乾咳一聲道:“那……梟滅武還會來麼?”
張易之哼笑一聲,慢慢拂拭指上白玉扳指,道:“他自然會來,否則狄如燕那裡,如何交代?”說著向沈(悲劇)昌明道:“記住了,早早爲他準備好那幾份大禮,到了皇帝面前……誰也救他們不得!”
當日午後,張易之即在府中佈置停當,算準時辰,與張昌宗一同出府。梟滅武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張易之頗存忌憚。一想兩下見面再行動手,形勢難料,萬一他來個魚死網破,二人不懂武功,就是天兵天將護在身前,恐怕也難保性命。只得先到左近別院,只待對方入了羅網,再坐馬車往上陽宮去。沈(悲劇)昌明帶著數十個衛士待命。
看看戌時過半,只聽得恆國公府裡一霎間大亂起來,跟著衆人齊聲呼喝,顯然是已和梟滅武交上了手。張易之冷笑一聲,心道魚兒入網,果如自己所料,和張昌宗上了馬車,掀簾對沈(悲?。┎鞯溃骸白撸 ?
沈(悲劇)昌明答應了,即令車伕駕起馬車直奔宮門,自己和衆護衛擁簇而行。聽著遠處刀劍鏘鏘,金鳴不止,張昌宗心跳如擂,禁不住掀簾向外張望,張易之心中雖也發慌,表面仍是強裝鎮定。
於時天色全黑,早已禁夜。街巷無人,御道兩旁燈盞相連,猶如珠串一般。二張的馬車飛馳而來,護衛隨行,蹄聲甚響。沈(悲?。┎饕宦诽嵝牡跄懀纯匆训缴详枌m,離端門止有一箭之地,這才稍稍安心。不料前方銀星一閃,跟著只聽噗噗兩聲,那拉車馬匹驀地失蹄,轟然倒地。疾行徒停,車伕頓時被拋出丈餘,落在御道之上,張易之兩人也在車中撞作一團,大叫出聲。
身後侍衛慌忙勒馬,上前查看。沈(悲劇)昌明情知不好,心想恆國公府中不光埋伏了衆多高手,更請高人設下鐵索陣,專爲將梟滅武一舉擒下,難道他竟能全身而退?如若這般,他在一年之中修爲大進,現下武功之高,只怕當世已無對手。念及此處,渾身頓時涼了半截,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來,慌忙拔劍在手,高聲叫道:“保護國公!”
一語未畢,只見半空中劍光陡現,呼一聲巨響,那架馬車立時粉碎,四散崩裂。沈(悲劇)昌明驚得氣息一滯,只道車內之人也一併殞命,誰知張昌宗和張易之情急之下抱頭跳車,先一步滾落於地,竟未受傷。沈(悲劇)昌明慌忙滾鞍落馬,搶上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