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找不到客棧, 那我們如今該住哪?我住的地方倒是離這有些遠?!痹S風清在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坐下,提出了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問題。
許風清所住的地方離先皇陵墓較近,但位置相對於城坊而言則有些偏遠。而他們如今便身處坊間, 若要趕到許風清所住的地方, 只怕是天色都要晚了。
況且若是住在那裡, 買東西也多有不便, 得需費些精力趕著好長的路才能到坊間。晚上蚊蟲又多, 嗡嗡作響直吵得人心煩。
如此費心費力,倒不如直接住在此處。
冥七一拍胸口,“這好辦呀, 我知道該住哪?!?
許風清的目光投向冥七,眼裡充滿了希冀。謝墨和許風華則有些猶豫, 一般來說, 按著他師父的行事風格, 要想靠譜點還真有些懸。
冥七看到他們兩人似乎是一點也不信他,也打消了故弄玄虛裝作高深莫測的念頭, 直接吹著小鬍子氣呼呼地環胸解釋道,“住哪不是住啊?咱們爲何不隨便尋一處人家住下?”
許風華果真搖了搖頭,更加加深了心中對冥七辦事不靠譜的想法。他問道,“是白住嗎?”
這句話同樣也是謝墨想問的,謝墨的眼光也投向冥七。
冥七覺得自己此刻正受著道德和良心的審問, 雖然他確實想白住。
可如果說出口, 這兩個人一定會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無論他怎麼說, 最後的結果一定是要他付銀子才能住。
既然這樣, 還不如此刻就隨著他們, 也免得之後兩人在他耳邊叨叨著不住地勸他。
“怎麼能是白住呢?當然得給銀子了?!壁て呙艘话阳E子心虛道。
聽到付銀子,許風華和謝墨才終於肯善罷甘休, 不再緊緊地盯著冥七,而是互相交換了眼神,一致點頭認同。
四人一路找著人家,走過用來分隔坊市的煙柳橋,他們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小村莊。
村莊環河而布,河岸邊蜿蜒曲折,村舍也便依著河岸而落。站在煙柳橋上望去,小河儼然就像絲帶般纏繞,而村舍則如鑲在絲帶邊上的珍珠般點點分佈,疏疏落落。
他們進了村莊,許風華輕輕敲了敲左排第一間屋舍的門。
過了半晌,門處纔有了細微的響聲,原來是門被打開了一條縫。許風華看見門縫間一隻眼睛滴哩咕嘍轉了又轉,似在細細觀察著他們。
像是發現了他們無有什麼威脅般,門微微半開,從門內探出一隻女人的頭來。
女人面色不善,一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濃眉橫對,透著一股子戾氣,看樣子很難接觸。
女人看見他們鬆了口氣,撫了撫胸口,自語道,“嚇死老孃了,還以爲官府又來徵稅?!迸嗣嫔忠蛔?,一臉謹慎時刻提防著他們,道,“你們來幹什麼?”
見身旁的謝墨冥七等人無一開口,許風華硬著頭皮走上前,端莊大方有禮度的一笑,一副翩翩世家好公子樣,“大娘,此地沒有客棧,我們想在這裡住上幾日,銀……”
話還未說完,女人就不耐煩道,“你看看你們,有手有腳,爲何不去掙些銀兩再去找個地方建屋子?再說了,你們這麼多人,我家沒有那麼多口糧,也沒有再能剋扣的稅錢,養不起你們這些大富大貴之人!”
語畢,不待幾人開口辯解,門就啪嗒一聲被鎖得嚴嚴實實,直接將四人拒之門外。
人家已經拒絕得很清楚明瞭了,他們不好再厚著臉皮強求,只得把臉皮暫且放在袖中,去找下一家。
走到第二家門口,許風華見仍舊無人願意上前敲門。
該上前敲門的又是他。
他又輕了輕敲了敲門。門依舊只留下一條縫,縫中露著一隻毫無光彩眼裡無神的眼睛,他們站在門口靜靜地接受審視,直至門被徹底敞開。門內站了一個瘦骨如柴的老人,粗布短衣,蓬頭垢面。
老人柱著柺杖,柺杖上一隻雀鳥栩栩如生,像是隨時要離開柺杖飛入空中。老人佝僂著腰,顫巍巍道,“幾位公子有何事???”
聲音如含在蚌殼的沙礫般粗糙沙啞。
許風華和顏悅色,回答道,“老伯伯,我們幾人路過此地,未見到客棧,便想在這住上幾日。老伯放心,我們會付銀兩的?!?
老人不作絲毫猶豫,便衝他們招著手邀他們進屋。
待四人全都進屋後,老人關了門,在前面帶著路。
幾人面面相覷,謝墨和許風華心照不宣地上前扶著老人。
老人重重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其實我並不是想要你們的銀兩,只是希望你們能在她娘擺攤回來之前多陪陪那個孩子?!崩先松斐隹菔莸氖种噶酥刚自诨ú葸叡е粭l黑狗自言自語的男孩子。
老人說話許是太過費力,聳動著肩膀咳嗽了幾聲。許風華輕拍著老人的背,幫他緩緩氣,聽著老人又道,“我啊,老了,陪不了他了,但我不想看著他孤單下去,他娘也沒有空抽身陪他,我想懇請你們,多陪陪他,銀兩我可以不要?!?
許風華心裡一酸,想他年幼時,因體弱多病,衆兄弟都不大喜歡和他玩,見到他都是遠而避之,唯恐避之不及,惹了病疾。但只有許風清還與他粘在一起,整日去殿裡找他玩。許風清不怕被傳染,但他的母妃蕭貴人怕,蕭貴人苦心積慮地以溫習功課爲由將許風清困在殿中,不允許任何人去找許風清。
許風華覺得自己連累了許風清,也乾脆不再去找他,他自己也怕把病疾染給許風清。
那段日子,先帝有政務在身不得脫身,無法陪他,母妃又忙著爭風吃醋,顧不上他。殿中的宮女也礙著他皇子的身份不敢與他說話,他便一人孤孤零零悽悽慘慘地待在殿中自言自語,看花草蟲魚飛禽走獸。
到後來,一十五歲時,他去了謝墨那裡治病,回宮後正值皇上要選太子之際,一向與他不多說一句話的許風齊驟然間對他熱絡了起來,有人與自己說話,許風華當然樂意,也不去想那些人的目的何在。
而許風齊一主動,其他皇子也都紛紛開始和他交好起來。那個時候殿內都被那些皇兄皇弟們的禮物塞滿了,許風華自然是開心至極,但他更開心的是,自己一醒來就有宮女通報說是有皇弟來找他玩了。
想來自己話多的毛病估摸著多是年幼時憋出來的。
許風華安慰他道,“老伯放心,我們幾個兄弟都很喜歡和孩子玩,有我們在他絕對不會孤單,我拍胸脯向您保證。但銀兩我們會定期給您。”
老伯擺擺手進了屋,“不用了,我也快用不著了,淮兒他有他娘照顧,這銀兩,你們留著吧!”
“咳咳……”屋裡傳來幾聲老人的咳聲。
許風華覺得自己不能白住在這裡,眼看快到午膳的時候了。許風華想起早上買的魚,他找了謝墨,要過魚,也不顧謝墨驚訝的眼神。
一鑽頭便進了竈房,竈房很小,裡面也很暗,牆上鏤了一扇透氣的小窗,纔不至於悶熱。他望了一圈,地上只堆了幾片被蟲啃過的爛青菜葉子,便再無他物了。
看來,饑饉問題已經很嚴重了。
許風華將魚洗乾淨後,拿起了刀,對準魚腹,就要開膛破肚。
謝墨跟了進來,湊到了跟前,“你還會做魚?”許風華隱約看見魚腹上有一條被刀劃過的口子,可他方纔還沒切呢!
許風華看著魚隨口答道,“恩,本王什麼書都看,不分種類,以前有看過這類書,也有看過別人做魚,自然是偷偷學了一點。對了,你怎麼不去陪那個孩子了?”
謝墨抿著嘴,捂著鼻翁聲翁氣道,“我不喜歡小孩子,太麻煩!再說了,那孩子有我師父和許風清陪著,沒我什麼事!”
許風華見他捂鼻不覺間有些奇怪,“你捂鼻做甚?”
謝墨退了幾步,離魚遠了幾分,“這魚,怎麼這麼腥?”
許風華湊近仔細聞了聞,他在裡面呆久了,應該是適應了這氣味。不過這仔細一聞,確實有聞見一股濃重的腥味。
他順著那條劃痕扒拉開魚肚,血不斷流出,仔細一瞧,卻見裡面塞了些東西。許風華從魚肚中一掏,才發現是一塊被血染得鮮紅的紙團。
紙一掏出,魚身頓時扁平了許多。原來是爲了讓魚看起來肉多以便賣出去。
“你們也看見了?”門口處,老人輕輕問道。
許風華看著老人一臉平靜,沒有任何驚訝的神情,“這在安泰城司空見慣嗎?”
老人跓著柺杖朝他們走來,心平氣和道,“你們啊……真是不巧,這魚是鄰居前幾日送給他孃的,他娘捨不得吃,便拿出去賣,只是幾天了都沒有人買。沒想到卻被你們買了。”
謝墨聽後雖然有些懊惱,他最不喜歡別人騙自己。他並不是計較婦人收了他五兩銀子,而是對婦人的話感覺不爽,商家本就要講誠信,該是什麼樣就得是什麼樣。他很難想象自己若是不知道事情,吃了這魚,恐怕是要得病。
但是……
老人又道,“家裡已經沒有能吃的東西了,爲換取官糧他娘只得這樣。有時幾日賺不了銀兩,家裡都得連著餓上幾日,他娘有時嚷嚷著要殺狗,但卻被淮兒那娃哭著求著給打消了念頭。有幾日賺得多了,換完官糧填飽肚子後,又得交糧稅,我們一家啊,有了這一頓,下一頓保不準就只能喝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