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的密室中,一道疾風攜著一道黑影而過,燭影也隨之晃動了一下。
等謝容再回過神來時,她卻驚覺衛玄的手中忽然多了幾把小刀,而那道裹挾著疾風而去的黑影最後的歸宿……則是她的畫像。
一把綁著紅繩的小刀恰好正中畫中人的眉心,謝容仍在驚愕之中,衛玄卻又一把刀向另一幅畫像而去。
衛玄這廝……這是拿她的畫像撒氣?
偏偏衛玄還一副正經的模樣,謝容委實是哭笑不得,有這些畫像在,她之前還覺著衛玄這廝對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如今……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過去雖常常欺負衛玄,但謝容也未曾想過,衛玄竟會幼稚到這般地步。
對一幅畫像生氣,委實是孩童行徑。
衛玄一邊扔刀,一邊振振有詞地道:“謝容,你有本事便出來同爺單挑,居然躲著……你是王八麼?如今宋珩得勢,廢了你的郡主稱號,你便要躲著麼?”
“也是風水輪流轉,你從前那般欺負宋珩,如今宋珩得勢,可不得好好收拾你麼?偏偏你還不知收斂。”
“謝容,你這惡女,究竟躲到了何處?這躲躲藏藏,可不像你的性子!”
聽到“宋珩”的名字,謝容的眼中閃過波瀾,波瀾平息之後,她緩緩地閉上了眼。
如今宋珩得勢……而她連自己的屍首在何處都不得而知,一碗摻著毒/藥千結的果子酒,足以要了任何人的性命,因而謝容對自己已死,並不訝異。
她並不好奇宋珩會將她的屍首置於何處,她想,那一定是連青衣樓也找不到的地方,按著宋珩的性子,他大概會將她挫骨揚灰罷。
她從前對宋珩說過,雖雁過留痕,但他是帝王,做事務必要乾淨利落,不給人留任何痕跡。
只是,謝容對宋珩說這話時,並未想過,她親手送上帝位的宋珩有一日……竟會把這句話用在她的身上。
扔了好一會兒的刀,畫像上的女子那張明豔的臉被小刀毀得差不多後,衛玄才停了手。
揉了揉小花貓的頭,手上傳來溫軟的觸感讓衛玄頗爲受用。
衛玄忍不住彎起嘴角,用額頭蹭了蹭小花貓毛茸茸的頭,他溫聲道:“苔枝,你是不是困了?爺帶你去睡覺,對著這惡女的臉,爺只怕你會做噩夢。”
正思索著怎麼對付宋珩的謝容眉頭微蹙,若是衛玄知曉,他恨之入骨的惡女就是他懷中所抱的花貓,只怕會嚇得連自個兒姓什麼都忘了。
從牀下的密室出來,睏倦如潮水,暗無聲息地涌來,衛玄抱著小花貓躺在牀上。
望著頭頂繡著大好河山的帳子,想著折騰謝容的場景,衛玄不由地彎起了嘴角,他很快便陷入了睡夢之中。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謝容這才睜開眼,眼前依舊是如玉的臉龐,她艱難地從衛玄的魔爪中掙脫。
蹲在衛玄胸口,謝容的目光緊緊地黏在他的身上。
好在衛玄這廝雖恨她入骨,但待她附身的這隻小花貓還不錯,至少在扳倒宋珩之前,她還不能離開紫衣侯府。
不過,下次見了青玉她們,還得吩咐她們好好探查一下衛玄這廝纔是。
她忽地長舒了一口氣,她轉身跳到了角落,蜷縮著身子,閉上眼沉沉睡去。
***
衛玄一睜開眼,看見的不是他的心頭寵小花貓苔枝,而是哭喪著臉的衛十八。
在牀的角落裡找到那道圓滾滾的身影后,衛玄纔看向衛十八,他哼了一聲,疑惑地道:“十八,你守在爺牀前作甚?若不是爺鎮定,指不定要被你這苦瓜臉給嚇出什麼來。”
“稟侯爺,今日是安國公老夫人的壽辰,老夫人、老侯爺、二夫人和三夫人他們正在侯府門口等著您呢。”
“不是定的辰時出發麼?”
衛十八點了點頭,一臉無辜地道:“稟侯爺,此刻已是辰時了。”
祖父和祖母都在侯府門口等著他?
若是讓祖父知曉他還沒起牀,只怕又是一頓板子等著他。
他一定是因著昨夜扎謝容的畫像一事睡過頭了,思及此,衛玄臉一白,急忙起身。
從繡著錦繡山河圖的屏風上取下衣衫,衛玄一邊麻利地往身上套著衣衫,一邊責備道:“十八,你竟看著爺睡過去也不叫醒爺麼?爺這下要被你害死了。”
匆忙洗漱後,衛玄正欲往外而去,他忽然腳步一頓。
“倒是忘了繫上爺的荷包了,宮宴那一日便忘了,怎的今日也忘了?”
言罷,衛玄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荷包系在了腰間。
正舔著爪子的謝容瞇了瞇眼,旁人也許會認不出這繡著一枝海棠的荷包,但宋珩卻未必,只不過教宋珩認出也無妨,若是能讓他寢食難安纔好呢。
腳下卻忽然多了一團東西,衛玄低頭一看,恰逢小花貓仰頭,兩道目光在空中交匯。
衛玄只覺著自個兒的心,也跟著小花貓的動作軟了下來。
他蹲下/身子,揉著小花貓毛茸茸的臉,柔聲道:“苔枝,爺去赴宴,赴宴後就回來,你在疏影院裡等著爺可好?”
一旁的衛十八頗爲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人一貓,自打侯爺從郡主府撿回這隻小花貓後,衛十八便發覺自個兒是越來越看不清侯爺的性子了。
侯爺從前可是隻要逮著一點空閒就要去爲惡鄰里的人,如今逮著一點空便去逗弄小花貓,還伺候小花貓吃喝拉撒睡。
侯爺的一切改變都是從郡主府開始……思及此,衛十八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侯爺對廢郡主一向恨之入骨,難不成是廢郡主的失蹤給侯爺的刺激太大了?
怕誤了時辰,衛玄將小花貓放在羅漢牀上便大步往外而去。
衛玄本想轉身無情離開,但他不過才走了幾步,還沒出疏影院,眼前浮現的卻都是那小花貓蹲在地上,用一雙水光盈盈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的模樣。
他一定是魔怔了,他從前可是所向披靡威風無比的京城第二霸,如今竟會因著一隻小花貓心軟?
他一定是魔怔了,衛玄點了點頭,不然他怎麼會對一隻貓心軟?
衛玄腳步一滯,他轉身便抱起羅漢牀上的小花貓,將它塞到了袖中。
“侯爺,這次安國公老夫人的壽辰,只怕陛下也會親臨,您帶著苔枝去……是不是欠……”
衛十八的話還未說完,他便覺著頸上一涼,原來衛玄正冷冷地看著他。
想起衛玄往日裡那些折騰人的手段,衛十八忍不住一個哆嗦,連忙住了口。
衛玄哼了一聲,道:“上次爺還帶著苔枝進了宮,這次不過是安國公老夫人的壽辰,難不成安國公老夫人比宋珩還金貴不成?”
瞥了一眼身後,確認四下無人,衛十八這才鬆了一口氣,跟在侯爺身邊太久,只怕他要折壽。
“侯爺,這次沒有旁人聽見也就罷了,若是旁人知曉您這般大膽的行徑……不說旁人,若是教侯爺知曉……只怕……”
衛玄不耐地皺了皺眉頭,他拍了拍衛十八的腦袋,道:“十八你怎也這般囉嗦?爺是那種沒有分寸的人麼?你再說一句話,爺就讓你去刷一個月的茅廁。”
碰著這隻小花貓,侯爺便變得不像侯爺了,倒也不知是好是壞,衛十八微微嘆了一口氣。
從疏影院到侯府門口,只需一盞茶的時間,但今日衛玄怕被祖父責備,只用了半盞茶的時辰便到了侯府門口。
見門口空無一人,衛玄心中咯噔一下,他看向衛十八,道:“衛十八,你不是說祖父祖母在門口等著爺麼?人呢?”
衛十八垂著頭,畏畏縮縮地道:“侯爺……您方纔說過,若是十八再說一句話……十八不想……刷茅廁……”
衛玄咬著牙,微怒道:“衛十八,你非要和爺咬文嚼字麼?”
侯爺這便是允了他說話了,衛十八忽道:“侯爺,十八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
“說。”
“老侯爺他們早在半個時辰前便走了,只是老夫人心疼您,讓您多睡一會兒,屬下晚些叫您。”
衛十八這廝究竟是他的侍衛?還是他祖父的侍衛?
沒理會衛十八,衛玄氣呼呼地上了馬車,他隨手拿起小幾上的一本書,胡亂地翻著。
擱在小幾上的這本書原是一本詩集,衛玄不喜詩書,他正打算把這本書扔到一旁,卻忽然瞥見書上的四個字。
那四個字是:苔枝綴玉。
衛玄的臉上忽然浮出複雜的神色,他揉了揉眉頭,對著外邊喊道:“衛十八,你進來。”
聽到侯爺的聲音,衛十八不敢耽擱,生怕遲了片刻便被罰去刷茅廁。
他連忙進了馬車,恭聲道:“不知侯爺有何吩咐?”
“爺問你一事,那新帝宋珩……”衛玄挑了挑眉,仍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他身子往前傾,低聲道,“可是姓宋名珩字綴玉?”
見衛十八點了點頭,衛玄道:“衛十八,你再想一想,新帝果真姓宋名珩字綴玉?”
聞言,衛十八心中雖滿是疑惑,但仍恭謹地道:“苔枝綴玉。”
“你退下罷。”
侯爺喚他進來,便是爲著此事?
一頭霧水的衛十八愣了愣,只好依言退下。
衛十八退下後,衛玄抱著手中的小花貓,看著掛在腰間那繡著一枝海棠的荷包,他幾乎是愣在當場。
把小花貓放在腿上,衛玄解下腰間的荷包,取出荷包中的紙條,紙條上是清秀的字跡:苔枝。
謝容仰頭看著衛玄,卻見他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樣,謝容擰了擰眉頭,難不成衛玄這廝是看出來了她和宋珩之間有過什麼?
她很快便把這疑惑拋到了腦後,縱是衛玄猜出來又如何?
普天之下,無人會覺著囂張跋扈的榮華郡主與溫潤如玉的帝王之間會有任何糾葛?
大宋自開朝以來,便有在荷包中放上寫著自己閨名的紙條祈福的習俗,衛玄也是因此知曉了謝容的小名。
大宋女子的閨名多爲自擬,他當時還覺著謝容這小名奇怪得很,後來對謝容幾番試探,衛玄才確信,謝容的小名的確是苔枝。
之前在新帝宋珩面前胡謅時,他也提過“苔枝綴玉”這詞,可當時他並未發覺任何不妥。
如今想來,謝容,小名苔枝,而宋珩卻字綴玉……苔枝綴玉,這難不成是巧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