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般心房

我瞟了一眼那個已經(jīng)被嚇得連稱呼都弄不清楚的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小太監(jiān)，又重新準(zhǔn)備翻閱起奏摺來。

“賜杖罰三十。”我雲(yún)淡風(fēng)輕地吐出了這幾個字。杖罰三十，不死也殘。但若不是這樣，又怎樹得起我暴君知名呢？

我用餘光瞄了一下那個小太監(jiān)。他已經(jīng)被嚇暈了過去，臉上斑駁的淚痕清晰可見，此時正被兩個侍衛(wèi)連拖帶拽地扯出大殿。

我暗自嘆了口氣，回頭看著最後一本奏摺。

回頭間，分明瞟見了小辰子欲說又止的神色和那兩道略微蹙起的眉。

終於批完了最後一份奏摺，殿外的天似是被潑上了數(shù)盆墨水一般，只看得見遠處隱隱有星星點點的火光跳動著，蜿蜒向遠方。

我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道：“淺雲(yún)齋。”

小辰子點頭稱是，朝身後的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吩咐著，我卻已踏出大殿。

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批改奏摺批改到這麼晚了，這是今夜的精神卻似乎比往昔要抖擻些，身子也感覺不到以前那般虛了。

我順著夾路的曲曲折折的火光朝淺雲(yún)齋走去。

出乎我的意料，淺雲(yún)齋竟還閃著燈，我走進前院，裡面已空無一人。我朝著屬於廖吟汐的一室光亮的房間走去。

“吱——”小心翼翼地推門的動作所發(fā)出的聲音還是驚擾了這靜謐的夜，漾起層層漣漪。

廖吟汐正坐在蠟燭便一針一線地繡著什麼，神色極爲(wèi)專注，似是畫師在品味著流傳千年的名畫。

她並沒有聽到我推門時發(fā)出的聲音，仍是一針一線地繡著。盈盈地火光映在她的臉上，白皙的臉龐也被染上了一層暖意，而更因爲(wèi)是春日的緣故，我更覺得這縷暖意已潛入了我的心。她那兩條似新月又別與新月的眉，晶亮的雙眼，秀挺的鼻子，玲瓏的脣，都在這火光的映襯中展示出了它們幾乎最美好的一面。

我緩緩邁步走過去，緩到?jīng)]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在繡什麼？”我儘量小心地開口問道，怕一時嚇到了她。

但即使我的聲音再小，在這般寂靜的夜裡，仍是顯得有些突兀。

她猛地擡起頭來，見是我，便立即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起身準(zhǔn)備行禮。

“不必了。”我端過一旁的一個獨木凳，與她隔著一張圓桌坐了下來。雖說隔了一張圓桌，但距離仍是不遠。

她眼中閃過一絲受寵若驚，我悄然一笑，順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東西。

是一個精美的荷包。荷包上用蘇繡仔仔細細地繡著瀲灩的波光和一池蒹葭。這般手藝，只怕連宮中的繡娘也不及一二，而這般佈局，只怕連宮中的畫師也自愧不如。

“繡此物作甚？”我輕輕摩挲著上面的花紋，目不轉(zhuǎn)睛地問道。

“啓稟大王，臣妾聽聞大王不日便要帶兵親征，故繡此物願大王凱旋而歸。”她溫柔地說道。似從山谷裡細細流出的清泉。

我的眸子一下子凜冽起來，將荷包扔到桌上，又衝到了她的身前。她還是坐在凳子上的，面對突如其來的我，只得仰視著。

我沒有給她起身的機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右手狠狠捏上了她精緻的下巴。

她的肌膚很是嫩滑，我卻顧不得憐香惜玉，低下音量惡聲道：“你有什麼資格爲(wèi)我做這些？”說罷，將臉靠近了些，右手的力道也大了些。

面對我的兇神惡煞，她竟未有一絲害怕，還是柔聲道：“臣妾既已是大王的人，便有這資格。”

不知爲(wèi)何，我竟看到那雙眼在燭光中微微泛著紅。

委屈？痛苦？

我輕哼一聲，鬆開了右手，又坐了回去。

“何談我的人？你與我只是逢場作戲罷了。”我一邊說，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襟。

“大王願意聽臣妾講一個故事麼？”她泛紅的雙眼竟閃起了淚花，用過分掩飾過哭腔的帶著幾分乞求的語氣道。

“喝！寡人便聽聽你有何故事。”我怒目圓睜的望著她，嘴角浮出的卻是明顯的笑意。

她輕輕點了點頭。“那是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紛飛的戰(zhàn)火讓百姓叫苦不迭。一個十二歲的女孩跟著她唯一倖存的娘四處逃難。

可是女孩的母親病了，病倒在一個破廟裡。女孩在爲(wèi)她母親討取口糧時因多日未進食而暈倒在幾近荒無人煙的小村子裡。

朦朧間，女孩感到舌尖觸碰到清粥，聽見有人催促說要趕緊趕路，再不走便遲了。醒來時，一個小哥哥正守在那個女孩身邊，身邊有未燃盡的樹枝，和一個遺留著飯粒的碗以及幾個大人。

見女孩醒來，小哥哥和那些大人們便行色匆匆地走了，走之前小哥哥還給了女孩幾包用荷葉包著的乾糧。後來，來了好多士兵，要追一個很重要的敵人，特徵竟是與那個小哥哥一模一樣。

再後來，敵國易主，陰險的君主以偷襲害死了敵國的老大王，而敵國新主卻用兵如神。小女孩的國家打了敗仗，自然國也破了。可是君主不服氣，要施美人計，便廣羅美女。對那個小哥哥念念不忘的女孩只是會抓住一切再見的機會。

女孩得償所願，見到了那個想了三年的小哥哥。可是因爲(wèi)身份，他們之間卻有好深好深的溝。”

她強忍著淚水?dāng)⑹龀鰜淼墓适略谖业哪X中翻飛。那時父王還在，將我?guī)С鋈ビ懛ヒ鼑墒且粫r吃了敗仗，只得讓親信帶著我四處逃竄。路遇一小妹妹暈倒在地，便動了惻隱之心，不顧臣子們的勸阻，餵了她些粥，又送了她一些乾糧，方纔離去。

不曾想，不曾想竟是她。

廖吟汐兩行清淚從眸中滑落，燦然若星。

“便是在那時？”我悶了好久，才徐徐開口，試探性地問道。

“大王，我真的，真的——”她話未說完，便倏地痛哭起來，一下子撲到我的懷中。將頭埋在我的腿上，手輕輕環(huán)過我的腰，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寂靜的夜，只聽得她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