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武富手指向蘇老常,嘴哆嗦著卻吐不出一個字眼。
他就覺得這半輩子受的氣,在這一刻都朝他洶涌而來,要將他最後的理智吞沒掉。
“且不說其他,青溪寨實力弱小,又有十?dāng)?shù)婦孺被虎頭寨賊兵扣押,必不敢得罪虎頭寨賊寇,鄧珪遣武江去守青溪寨,家主非但沒有從旁阻止,還附和鄧珪那廝,武江當(dāng)晚也是氣得心血沸騰,便與家主你此時這般模樣……”蘇老常飲了一口茶,津津有味的嚼著茶葉沫,慢條理絲的坐徐武富跟前,說道。
“這畜牲是訛上我們了啦!”徐伯鬆端起茶碗,狠狠的摔了一個稀巴爛,指天劃地的破口罵道,“他是想將整個徐族都拖進(jìn)火海嗎?他如此狼子野心,心裡就沒有顧念半點宗族之情?他有沒有想到徐氏三四千口人,一旦事發(fā),會有多少人頭落地,會有多孤兒寡母流離失所?”
徐仲榆氣得直揉心口,就怕多說一句話,就要蹬腳歸西去。
“徐武江該死!”徐武磧抽刀將八仙桌狠狠斫去一角,也是氣得破口大罵,“我等當(dāng)年迫不及得,卻唯恐會牽扯到宗族;徐武江這狗雜碎卻好,他難道不知道徐氏先祖在此耕耘九代,多少血跟淚滲入這土壤之中,他要如何面對徐氏亡故的列祖列宗?”
蘇老常盯著徐武磧手裡的刀,鎮(zhèn)定說道:“家主做得了初一,就不應(yīng)該冤武江他們今日做這十五,武磧兄弟,你拿刀嚇我也沒有用。倘若家主今日將晚之前,還不同意拆借三萬斤糧食以及若干鐵器給獅駝嶺新寨支用,武江也只能在歇馬山扯起徐族的名號招兵買馬,放手一搏了,到時候即便是將整個徐族牽扯進(jìn)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還請家主體諒!”
“斷無緩和餘地?”徐武富一字一頓的盯住蘇老常問道。
“家主要怨,先怨自己作繭自縛吧,但也請家主理解,但凡有一線生機(jī),武江也不會行此下策,”蘇老常說道,“倘若沒有別的事,獅駝嶺那邊還有諸多事要忙,老常先告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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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坐在崖頭,拿一塊麋皮輕拭雪亮的刀刃;柳瓊兒拿著磨得鐙亮的銅鏡,照著雪色臉上那幾道淺淺的血跡,擔(dān)心留下傷疤。
夕陽西下,一匹駿馬停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松樹下,悠然嚼著野道旁的青草。
徐武坤卻是緊張盯著鹿臺北寨方向,遠(yuǎn)遠(yuǎn)看到有一隊騾馬魚貫從北寨門而出,才長舒一口氣,放下懸在嗓子眼的心情,坐過來說道:“徐武富到底是不敢魚死網(wǎng)破啊!”
“光腳的不怕穿腳的,武坤叔你擔(dān)憂這些作甚?”徐懷笑著說道。
“我這些年在徐武富身邊做事,看著他遊走於州縣,看他怎麼收拾對手、收拾族裡不聽管束的刺頭,心裡總是覺得不踏實啊!也許是我越混越?jīng)]志氣了吧!”徐武坤自嘲的說道,不得不承認(rèn)徐武富在他心裡還是有些積威的。
“既然徐武富答應(yīng)我們的條件,我們也該替他們做點事了!”徐懷將放於一旁的青黑色鐵質(zhì)兜鍪拿起來,將皮索繫於頸下戴妥,與徐武坤一道,牽住散於野道之旁吃草的駿馬,往山下緩緩而去。
經(jīng)過半山腰間新寨前,徐武良看徐懷與徐武坤往山下走,趕過來問道:“你們?nèi)プ錾酰俊?
“潘成虎派出不少哨探在青柳溪北岸窺探,甚是討厭!既然徐武富那邊已送糧食過來,我們也得出點力。”徐懷說道。
“也是!我們一起過去。”徐武良朝寨子裡招了招手,又有三人披甲持弓,牽馬走出來。
位於獅駝嶺東坡半山腰間的新寨,還沒有什麼像樣的防禦,夯土寨牆用版築法,目前也僅有三四尺高,撐手就能翻過去。
倘若潘成虎遣百餘賊兵繞過鹿臺北寨,從青柳溪匯入白澗河的淺水灘趟過,便能直接進(jìn)攻獅駝嶺新寨,而在新寨之內(nèi)的百餘家小,除了倉皇往山林深處逃竄,是沒有抵禦能力的。
不想叫這一狀況發(fā)生,就得叫潘成虎認(rèn)識到,獅駝嶺東北角位於新寨與鹿臺北寨之間的石谷,是一個可能令他們敢鑽進(jìn)去就沒命撤走的陷阱。
強(qiáng)行從鹿臺寨借糧,除了進(jìn)行實質(zhì)性的捆綁,令徐武富將來更無法自證清白外,同時也是要叫潘成虎看到獅駝嶺新寨與徐族之間的密切聯(lián)繫。
徐懷這時候拉上徐武良、徐武坤等人,到青柳溪沿岸壓制賊兵哨騎活動,也有這個用意在裡面。
徐懷與徐武坤、徐武良等人緩緩下到谷底,這時候蘇老常正帶著從鹿臺北寨出來的騾馬隊,從另一側(cè)進(jìn)入石谷。
三十頭騾馬,每頭騾馬鞍子兩側(cè)各掛一隻大竹簍子,壓得沉甸甸,一趟估計就能運上萬斤糧食到新寨儲存起來。
徐懷勒住馬停在高地上,鹿臺北寨那邊是徐武磧負(fù)責(zé)帶隊,靠近過來,眼睛狠狠的瞪向徐武良、徐武坤,不善的低聲訓(xùn)斥:“你倆做的好事!”
以不惜將整個徐族拖下水作爲(wèi)要挾,徐武良、徐武坤到底心虛,低下頭不去看徐武磧。
徐武磧也恨這兩人徹底倒向徐武江,不想再跟他們費什麼話,帶著騾馬隊先走崎嶇山道往新寨走去。
蘇老常走過來歇力。
徐武良問道:“徐武富、徐恆父子沒有作妖吧?怎麼叫徐武磧負(fù)責(zé)押運,會不會有詐?”
“這個卻也不怕,”蘇老常搖頭笑道,“此時叫你們進(jìn)入北寨大開殺戒,你們幹不幹?獅駝嶺新寨這邊都是婦孺家小,徐武富心裡再恨,也沒有辦法命令族人同根相殺,至不濟(jì)暗中下令給徐武磧,將諸婦孺家小都囚禁起來。然而徐武富真要敢這麼做,也無非是叫武江他們退無可退,只能下定最後的決定將整個徐族一起拖下水!”
徐武良想想也是,徐武富即便在氣頭上做出什麼不理智的決定,但他畢竟不能隻手遮天,令族人不分青紅皁白的都聽命於他。
“你們協(xié)助驅(qū)趕賊兵哨騎之事,徐武富沒有答應(yīng),卻也沒有反對,”蘇老常說道,“但我看他主要是在氣頭上,抹不下面子求徐懷出手。”
雖說徐氏日常就有近五十名武裝莊客,每個人的身手都不比精銳賊兵弱上多少,但這些莊客要各帶訓(xùn)練、裝備都要差一截的族兵分守諸寨,就分不出太多的人手,出寨子去壓制賊兵精銳哨騎。
徐氏雖然集結(jié)六百族兵,卻要分守諸寨,白天還需要出兵保護(hù)族人去草場割草,餵養(yǎng)圈中的騾馬,而三百賊衆(zhòng)卻集中於上柳寨裡,這事實上最大限度的削弱了徐氏的兵力優(yōu)勢。
而說到野戰(zhàn)能力,鄉(xiāng)兵寨勇還是要略遜於賊匪。
這種形勢對徐氏談不上有利,但要不要集中族兵去圍攻盤踞上柳寨的賊兵呢?
徐武富顯然也不會輕易走這一步的。
不那麼衝動,簡單的算一算賬就清楚了。
將潘成虎所部賊衆(zhòng)圍滅於上柳寨,徐氏或許會從州縣得到一兩千貫賞錢,但徐氏即便大勝,少說也要承受上百人的傷亡,而且還是族人裡的精銳、骨幹。
孰輕孰重,還算不明白嗎?
眼下對徐氏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限制於賊兵哨探的活動,壓縮潘成虎所部的活動空間。
潘成虎真就敢長久留在無險可守的上柳寨,等州縣調(diào)集大股官兵來剿?
只要等潘成虎先沉不住氣,率所部賊衆(zhòng)流竄他地,徐氏就算是安然渡過這次危機(jī)了。
而說到限制於賊兵哨探在青柳溪河沿岸活動,大概沒有比徐懷更合適的人選了。
雖說在族人看來,徐武磧刀弓騎術(shù)不弱於徐懷,但徐恆不成器,徐武富倚重徐武磧總攬各寨的防守,哪敢讓他冒險率隊出寨去跟賊兵哨探糾纏?
青柳溪匯入白澗河的溪口有近百丈開闊,此時水位還沒有漲起來,亂石堆壘的溪牀大部分暴露出水面之外。
看到徐懷與徐武坤、徐武良等人從溪口處直接趟水到青柳溪北岸去,徐武富站在北寨牆頭,朝幼子徐忱說道:“你與周景各率一隊騎兵出去,但給我小心點,將賊敵驅(qū)趕出去就好,切莫與那莽貨爭功!”
徐武磧值得信任,但周景等人在涉及徐懷的事情上,還是有些猶豫,徐武富擔(dān)心他們會重蹈徐武坤的覆轍。
然而除開徐武磧、周景等從靖勝軍歸來的老卒,整個徐氏在統(tǒng)領(lǐng)族兵這事堪用的——徐伯鬆、徐仲榆以及徐武青等人則更擅長打理各種生意。
這主要也是徐武富以往太倚重徐武磧、徐武坤、周景等人,徐武江、徐四虎、徐心庵這些算得上後起之秀,但又被他排擠加入巡檢司,最終惹出這麼一攤子禍?zhǔn)聛怼?
而長子徐恆平時嘴兇,關(guān)鍵之時都不敢上寨牆,徐武富是滿心失望,這會兒也管不了自家婆娘在宅子裡哭鬧,只能心硬將年僅十八歲的幼子徐忱拉出來學(xué)著統(tǒng)領(lǐng)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