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張薰羽卻沒有多少睡意，在牀上輾轉了很久還是無法入睡，索性披著睡袍起身，抱著折折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七年的時間，折折也已經上了年紀，這兩年沒有之前那麼活潑了，顯出輕微的老態，被張薰羽抱著也只是懶懶的窩在張薰羽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就睡去。

張薰羽一下一下的順著折折的背脊，忽然之間就想起了很多事情。一幀一幀都是七年前的畫面，易千率挑著脣笑的樣子，易千率冷漠的樣子，易千率慍怒的樣子。

張薰羽以爲已經過去七年了，很多事情她都已經不記得了，但真正回想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其實什麼都沒有忘記，有關易千率的事情一纖一毫都不能更清晰。包括易千率每個眼神的細微變化和每個微笑嘴角上揚的弧度。

很多背景都已經模糊了，唯獨易千率，鮮活的可怕。

“當心著涼。”顧沉的聲音，一張珊瑚絨毯被蓋到張薰羽身上，張薰羽擡頭，看著顧沉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沉默著沒有說話。

“這麼晚了，睡不著？”一杯牛奶被遞到張薰羽桌前，顧沉的視線落在張薰羽下意識的抵在腹部的手上，幾分緊張的看著張薰羽，“胃不舒服了疼的睡不著？”

“沒有。”張薰羽笑了一下把手拿開。

這幾年，一半是因爲工作，一半是因爲張薰羽對於食物總是提不起多少興致，飲食很不規律，在家的時候還好，在公司上班的時候顧沉只能按著飯點給張薰羽打電話提醒張薰羽吃飯，但總沒有多大的用處，叫了外賣送去公司張薰羽也一般是拿給助理吃了。久而久之，難免胃會出現一點問題。

顧沉不相信，事實上不是疼到不能忍受張薰羽是不會承認的。

顧沉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看見張薰羽胃病發作的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張薰羽已經患上了胃病，晚上張薰羽回房後，他在客廳裡，忽然就聽見張薰羽的房間傳來巨大的一聲悶響，然後是一聲含糊不清的痛吟。顧沉沒有考慮太多，直接推開張薰羽沒有鎖死的房門，就看見張薰羽帶著一半被子從牀上摔下來了，蜷曲著身體難受的捂著胃的部位，臉色蒼白的如同紙片一樣，額頭上覆滿了一層冷汗。顧沉上一次看見張薰羽這個樣子，還是在張薰羽生Mion差點死去的時候。

大腦短暫的斷層之後，顧沉抱著張薰羽去醫院做了檢查，檢查結果是急性腸胃炎，因爲長期的飲食不規律胃腸消化的生物鐘被打亂，胃酸等消化液分泌後得不到食物中和侵蝕胃黏膜。

“你晚上吃飯了嗎？”顧沉仔細的觀察著張薰羽的臉色。

沒有。她工作都還沒有處理完就和顧沉Mion他們出去玩了，怎麼有時間吃飯？

顧沉不問還好，一問張薰羽只覺得胃裡空的厲害，卻還是點了點頭：“我已經吃過了。”

話音剛落，張薰羽的胃就不適時的想起“咕嚕”的聲響。

張薰羽把折折更緊的往懷裡抱了抱，沒有多少可信度的解釋：“那個……我真的吃過晚飯了，只是現在又餓了……”

“拿你沒辦法。”顧沉無奈的揉了揉張薰羽的頭髮，“如果這七年我沒有和你住在一起，不知道你和Mion會怎麼樣。大概你早就把自己餓死了。”

張薰羽抿了抿脣，沒有反駁顧沉關於她可能會把自己餓死的定論，聲音很小的咕噥：“沒有你，我會請保姆照顧Mion的。”

顧沉看著張薰羽沒有了之前辦公的冰冷，又像一個小女孩一樣小聲反駁，輕輕笑出聲來：“原來我對你和Mion只是保姆，算了，那我就委屈一點，當Mion一輩子的保姆好了。”

顧沉半圈著手抵在脣邊咳了一聲，拿起張薰羽桌前已經空了的牛奶杯去廚房：“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給Mion當……一輩子的保姆嗎？

張薰羽垂眼看著折折已經不像以前一樣細軟光滑的毛髮，呆呆的怔了很久，在折折醒過來，蹭了蹭張薰羽然後跳下去覓食的時候才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顧沉正在忙著往鍋裡下面，一把掛麪從顧沉的手裡漏到有些沸的水裡。

“有下廚的興致了？”顧沉把面全部下進鍋裡以後，轉過身看著身後的張薰羽挑了挑眉。

張薰羽搖了搖頭。

她都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自己做飯的心情了，當初因爲懷著Mion，又是自己隻身一人，纔在出租房裡自己下廚，顧沉另外找了公寓和她一起搬進來住之後，張薰羽就再也沒有自己做過飯了。也許是因爲已經沒有讓她想要爲之下廚的人了。

搬過來以後，她總是太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顧沉對她的好。不拒絕顧沉爲她做的每一頓飯菜，也不拒絕顧沉爲她做的所有生活化的瑣事。甚至連她的工作也是顧沉幫忙安排的。如果不是顧沉，她一個毫無背景的中國女子怎麼能就這樣輕易的在倫敦的跨國公司裡站穩腳跟，以現在這樣的年齡做到現在的位置？就在前幾天，總經理在交代她和中國公司合作的案子時也隱隱提到了要升她爲副總。

所有的所有，她什麼都沒有拒絕。沉默的接受了一切，彷彿理所應當。但卻吝於給予。

張薰羽從身後拉住了顧沉的衣袖：“如果我說願意讓你當Mion一輩子的保姆呢？”

張薰羽的聲音很低，輕飄的傳進顧沉的耳裡的時候顧沉的身體不由得僵硬了一下，隨即看著鍋裡蒸騰而起的白色水汽緩慢的開口：“小薰……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張薰羽的頭抵在顧沉的背上，蹭了蹭，沒有任何歸屬的感覺，只覺得滿心的疲倦：“不，只要當Mion幾個月的保姆就好，至多三個月，等我從中國回來，把一切都處理好……我們一起照料Mion。”

白色的水汽在空氣裡騰起又散開，顧沉感受著後背上張薰羽身上的溫度，只覺得有某種溫暖感像水汽一樣在心裡一點點散開

，充實至每個角落，但卻也像水汽一樣虛無。

類似於多年的執念就這樣忽然得到成全，毫無預兆除了完滿就是一種擔心隨時會醒過來發現一切其實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麪糊了。”張薰羽的聲音悶悶的傳進顧沉的耳裡，顧沉纔像是如夢初醒一樣攪了攪鍋裡的面，然後撈出來。

又炒了一個西紅柿炒雞蛋覆蓋在面上，就是一碗賣相很好的西紅柿雞蛋蓋面。

“好了。”顧沉把面端到餐桌上，又替張薰羽倒了一杯水放在面的旁邊。

顧沉的這碗麪煮的並不好，因爲片刻的失神，面已經糊了，還有不少麪條黏在了一起，中間的部分微微發硬。

張薰羽一小口一小口吃的很慢：“下週我就出發去中國了，替我照顧好Mion和折折，不要……讓Mion吃到這麼有失你水準的面。”

張薰羽半開玩笑的說著，盡力讓心情能夠輕鬆一些。

明明都把這麼多年虧欠顧沉的都還給他了，但心裡沉甸甸的壓著的又是什麼呢？

在現在這樣再也愛不上任何人的情形下，和誰在一起不是一樣的呢？既然這樣，爲什麼不能和顧沉一起把接下來的時間走下去呢？最重要的是，Mion需要一個爸爸，顧沉很喜歡Mion，Mion也喜歡顧沉。

顧沉默了默：“你真的打算回中國了？僅僅是去談中國的合作案，還是……”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張薰羽夾了一筷子面到嘴邊卻沒有吃，看著面上幾絲雞蛋，聲音有些艱澀的開口，“至少讓我把張家的東西拿回來。”

其他的可以不在乎，唯獨張氏不行，張氏必須是張家的張氏。

顧沉很輕的嘆了一聲：“你活的太辛苦了，從中國回來之後，我希望你可以活的輕鬆一些。”

“沒什麼辛苦的，公司的一些小事務而已，和我當初在張氏任首席相比的時候算不了什麼。”張薰羽故作輕鬆的說，“而且我也不會活的多辛苦了，辭呈已經準備好了，我出發去中國一週後幫我寄出去吧。”

張薰羽不會說的是，在這裡任總監的時間，每一天都比在張氏任首席要走的艱難。

顧沉幾分疼惜的看著眼前這個總是默不作聲的把所有的一切都抗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終究沒有說些什麼，只是替張薰羽添了添空了一半的水：“我會照顧好Mion和折折。”

這句話相當於已經是表態了。

顧沉其實不是沒有擔心，張薰羽再見到易千率的時候態度也許會發生改變，也擔心易千率知道了一切再一次把張薰羽禁錮在自己的身邊，但他會去做他能爲張薰羽做的一切。

張薰羽垂頭笑了笑：“謝謝。”

這麼多年，張薰羽還是習慣對顧沉說謝謝，顧沉也已經習慣張薰羽永遠在自己和她之間隔開一堵牆。

有什麼關係？只要張薰羽願意讓他陪著她就足夠了。

（本章完）